第九十九碗湯大夢(四)
張文正在地上四處翻滾,滾出一地的塵土,清歡擡手扇了扇,問道:“張將軍現在還要殺王爺麼?”
“不、不敢了!公子饒命!公子饒命啊!哎喲喲疼死了,哎喲喲疼死了!”
他叫的十分慘烈,清歡吹了聲急促的口哨,那種疼痛便瞬間消失了。張文正疼的在地上抽抽,好一會兒才爬起來,這回再也不敢拿色迷迷的眼神瞧清歡了,說話的語氣都帶着討好。
他對待胡人也是這般態度,否則爲何這麼多年胡人一直沒有真正的佔領西疆?因爲他們知道,有張文正在,西疆就是他們的補給地,可若是大周撤下張文正換了個人來,那就不能保證了,倒不如讓張文正一直待着,至少這樣他們能拿捏得住。而且現在在西疆,胡人纔是高貴人等,可以隨心所欲的爲所欲爲。
慫的真快。
清歡微笑道:“張將軍不必害怕,只要你聽話,小蟲子也是很乖的,不會對你怎麼樣。”
“那、那公子能把它給我拿出來不?”張文正嚇得腿肚子都哆嗦。他當然不怕蟲子,可那不代表他不怕自己身體裡的蟲子!尤其是那個紅點還在好奇的左衝一下右撞一下,他就覺得後背發涼,整個人都麻木了,也不知道這蟲子有什麼毒。
“很抱歉。”清歡遺憾地看他一眼。“恐怕不能。”
“爲、爲什麼啊?!你們想要什麼,我給你們就是了!幫我把蟲子弄出來啊!”
“我們想要的,不需要你給,自己就能拿到,只不過覺得你還有能用的地方,所以暫時沒要你的命而已。”
這話說的就很清晰了,張文正雖然不會打仗也沒什麼腦子,但生死關頭,倒也秒懂清歡的意思,連忙跪下對着宋晉磕頭:“屬下願爲王爺效犬馬之勞!求王爺寬宏大量,饒了屬下吧!屬下再也不敢了!”
“張將軍怎麼如此說話呢。”宋晉虛扶了一把,受了張文正的跪拜,他坐在椅子上,神色淡淡。“日後本王少不得用你的地方,你只消按照本王的命令去做,自然不會有事,起來吧。”
“是、是!”張文正擦了擦腦門上的汗,小命捏在人家手裡,這下再也不敢囂張了,乖乖地站在一邊,低着頭等待差遣,一個字兒都不敢說。
“既然張將軍都歸順了王爺,這些士兵……是不是也該撤出去了啊?”清歡問。“畢竟小生沒見過什麼世面,這真刀真箭的拿到手上多嚇人啊。”
你蟲子都不怕!還會怕這個!張文正心裡有一萬句反駁的話,可他一句都不敢說,趕緊讓士兵們退下。
他喜歡享樂,自然也最怕死,如今自己的小命捏在人家手上,別說是讓他乾點活了,就是讓他去吃屎他也願意,只要不死,只要活着!
張文正前倨後恭,態度變化太大,宋晉他們走的時候他謙卑地送到了軍營外面,然後迎面就對上了笑眯眯的一個白鬍子老頭跟一個冷着臉的鎧甲青年。
“張將軍日常辛苦,這兩位是本王的內臣,日後便讓他們留在軍營協助張將軍處理事務,免得勞累到將軍。”
人家西疆王都這麼給他面子的說了,張文正能怎麼樣?他只能苦哈哈的謝恩,還得滿面笑容表示歡迎,並且爲了自己的小命,在日後他得全力聽話——西疆王這是要將他的兵權給架空啊,這一老一少看起來都不是好招惹的,張文正後悔死了,自己好端端過着日子,跟西疆王井水不犯河水,結果爲了個新帝,竟然把自個兒給搭進去了!
他就是沒腦子,假使他沒有對宋晉出手,宋晉爲了這二十萬的兵力也不會放過他。張文正若真能成功殺死宋晉,新帝事後也肯定要跟他算賬,罪名都是張文正自己送來的——謀害前皇長孫,如今的西疆王,你說這個罪責夠不夠誅他九族?
也只有張文正自己,看到了一時的安逸,看不到安逸背後隱藏的危險。
有周老在,假以時日,這二十萬大軍絕不會只是數量上的強大。若是要回去京城,此事尚且要徐徐圖之,不能操之過急。回府的馬車上,宋晉同清歡閒聊:“張文正聽話了,馮如原不知道還坐不坐得住。”
那二人沆瀣一氣,一個愛色一個貪財,真真是臭味相投,狼狽爲奸,不顧百姓死活,待到日後,他定然是要同他們算賬的。
清歡給自己倒了杯茶:“坐肯定是坐不住,睡估計也睡不着。張文正聽話了,馮如原只有兩個選擇,要麼跟王爺投誠,要麼立刻派人通知朝廷,我已經讓範老派人守住出城通道,馮如原一旦派出信使,立刻就會被攔下。他收不到朝廷的回信,也得不到指示,自然會知道一切都在王爺的掌控之中,爲了活命,他會主動送上門的。”
像是張文正馮如原之流,可沒什麼忠君愛國堅貞不屈的思想,他們爲了財色能跟胡人往來,這往大了說,可就是通敵賣國的證據。所以指望他們堅守是不可能的,馮如原很快就會前來投誠。
宋晉遞給她一塊糕點,在這西疆,有糕點吃,那可真算得上奢侈了。平日裡哪怕是宋晉,每餐也不過兩菜一湯,並且從不浪費。西疆的貧窮落後超出了他的想象,也成爲了回去京城的最大難關。
兵權可以奪,勢力可以搶,但西疆如此狀況,很難成爲他的根據地,也很難供給軍需,甚至還有可能拖後腿。
清歡支着下巴:“這件事現在考慮還太早了,王爺還是等馮如原上門後再說吧。”
正如清歡所說,馮如原聽說張文正的事兒後,猶豫了數日,還是寫了一封密信,八百里加急送往京城,不過這信剛出城就被範老的人攔了下來。左等右等都等不到信使回來的馮如原又接連寫了數封密信,可一概石沉大海,無事發生,他這才明白,這位西疆王怕不是如新帝密詔中說的那樣好對付,甚至於自己的一舉一動都在對付掌控之中。
他左思右想,還是不知道究竟要效忠於誰。效忠於新帝,他可能沒法活着走出西疆,可效忠西疆王——和心機深沉的新帝比起來,西疆王還是個雙十年華的青年,他真的能奪回皇位嗎?到時候萬一失敗,等待自己的也還是個死啊!
說西疆王一輩子都要留在西疆踏踏實實的當這個閒散王爺,馮如原是萬萬不會相信的,那怎麼可能呢,皇位是多大的誘惑,沒有人能拒絕,更何況本來應該屬於西疆王的東西卻被奪走,西疆王能不恨嗎?可他年紀輕,閱歷尚淺,如何能是新帝的對手?只看新帝能潛伏這麼多年悶聲不吭,然後在一衆奪位的皇子中一鳴驚人,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逼宮登基,其人之深沉可見一斑,和新帝作對,那不是找死嗎?
可如果跟西疆王作對,他現在就要死了。
萬般爲難之下,馮如原這個圓滑的老狐狸,還是決定先去拜見一下西疆王,然後再做決定。
他當年可是殿前三甲,被先帝看重,點入吏部爲官,只可惜天生愛財,因爲賣官鬻爵,被先帝貶到貧窮荒蕪的西疆來吃苦頭。可先帝怕是沒想到,馮如原這個人愛財愛到了骨子裡,別說是西疆,就是把他殺了,讓他成了鬼,他死後也得花言巧語去騙其他鬼的燒紙錢。
就是愛錢啊,沒有辦法,所以這西疆一待就是快二十年,在這兒過慣了,天高皇帝遠的沒人管,不用擔心哪天醉了酒說了胡話,第二天就傳到皇帝耳朵裡,自己的腦袋就沒了。
這日子馮如原過的舒服着呢,吃不上飯的是百姓又不是他,他過的可好了。
但眼下,因爲西疆王的到來,馮大人的美好生活終於被打亂了,他開始苦惱開始迷惘開始彷徨了。說真的,他早沒了年輕時的意氣風發,更沒了雄心壯志,他只想要錢,要很多很多的錢,然後過自己的舒服日子,最好西疆這裡,從此被朝廷忘個乾乾淨淨。
橫豎每年給胡人一些布匹糧草好馬,他們就不會來打仗,不會打仗,他這個西疆太府的位子就坐的安穩。
馮如原此人,在沒見到他之前,宋晉就已經得知他愛財的消息,本以爲馮如原會是個滿身市儈的人,可等到馮如原主動上門求見,他召見了馮如原,才發現此人身上哪有什麼市儈,非但沒有,還書卷氣十足!
跟人高馬大的張文正不同,馮如原身長七尺,眉目清秀,蓄着一把美髯,談吐有物進退有度,若非知道這廝的真面目,宋晉覺得自己一定會被騙,以爲他是個高風亮節的清官——皇爺爺當年是不是也被馮如原這副外表給騙了?怪不得人家說,人不可貌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