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碗湯(六)
蘇衍整個人都驚呆了,他不敢置信地望着徐青螺,似乎沒聽清她方纔說了什麼。
“所以,我這樣的人,不要喜歡。”徐青螺摸着自己的琵琶,溫柔繾綣的目光怎麼也不像是做出她口中殺人那等事的模樣。
不由自主的,蘇衍的目光就順着她纖細的手指落到雪白的琵琶上。她抱着琵琶的時候實在是太過溫存癡迷,就好像、就好像……“你的琵琶……”
徐青螺看了他一眼,又看向琵琶,淡淡地說:“是啊,這是我所愛之人的屍骨。”
“我殺了他之後,掘了他的陵墓,將他的骨頭取出,做成了這把琵琶。”手指在琴絃上輕輕一挑,琴聲錚錚,分外好聽。“否則,這曲子又怎麼叫白骨聲呢。”
她的聲音越發輕柔低沉起來。“他沒日沒夜的在琵琶裡哀嚎掙扎,不停的嘆息,可那又如何?他現在在我懷裡,在我手上,誰都奪不走。”
“他再也無法騙我了。”
蘇衍驚的站起來,後退幾步背抵住門,驚喘着。“這怎麼可能……”
他本來是不信的,可那幾根琴絃卻突然像是炫耀一樣耀武揚威起來,自己脫離了琴身晃盪在空中,蘇衍親眼所見這神奇一幕,整個人已說不出話來。那琴絃似乎對他還挺有敵意,順着他周身繞了兩圈,作勢要穿透他,把蘇衍嚇了一跳後就乖乖回到了徐青螺的手上,又平靜的像是什麼都沒有發生過了。
這是怎麼回事……
徐青螺淡淡地道:“我不喜歡你,你也不要喜歡我。”
“可是你已經嫁給我了,我們總是要過完這一輩子的!”蘇衍想都沒想就這樣說。
徐青螺微微彎起嘴角:“那又如何?”
她就清淡淡問了這麼一句,卻讓蘇衍瞬間啞口無言。隨後徐青螺就扭頭看向窗外不再看他,手卻一直撫摸着琵琶,好像撫摸再久也不會厭倦。而琵琶靜寂無聲,除了偶爾微微震動一下。
對蘇衍來說,這件事情可真是太神奇了,神奇的他不知該怎麼反應。於是他選擇上牀睡覺,說不準一覺醒來就發現這一切都是錯覺,其實徐青螺根本就不知道自己的真面目,也不知都發生了什麼。
然而當他再睜開眼睛的時候,天雖然黑了,但徐青螺仍然坐在窗邊。她似乎變成了一尊塑像,就那麼安靜地坐在那裡,懷裡抱着她那把琵琶。見蘇衍醒了,便像是什麼都沒有發生過一樣露出一個淺淺的笑容來:“你醒啦?”
蘇衍咳了一聲,他這人離經叛道,我行我素,一開始無法接受那把琵琶的存在,可現在一覺醒來再看,感覺也不過如此,就是把琵琶而已,又不是個真正的男人,還能跟他搶女人不成?
最主要的是蘇衍這個人,還真就喜歡這種古怪詭異的調調,所以他第一句話是問徐青螺:“可以讓我摸摸嗎?”
徐青螺訝異:“你要摸它?”
沒等蘇衍回答,琵琶就動了動,很明顯的表現出自己的嫌棄與不願意。被殘酷拒絕的蘇衍感到有幾分悲傷,嚴格點來說,他現在是把琵琶當成徐青螺的寵物來看了。徐青螺問他:“你不怕嗎?”
蘇衍說:“怕什麼?”
“怕我,怕琵琶。”
“琵琶有什麼好怕的,不過死物而已,就算活着它也不是男人,跟我搶的了嗎?”蘇衍很是理所當然。“你就更不怕了,你對我那麼好,而且我不會騙你。我若是負心於你的話,你也把我做成琵琶好了。”
徐青螺第一次啞口無言:“……”
他以爲琵琶是那麼容易做的嗎?
“就這麼說定了。”蘇衍表現的非常淡定。“咱們已經成親了,怎麼說也是要過一輩子的人,你要是不喜歡我那我也沒辦法,但你不能讓我不去喜歡你吧?這就有點不公平了不是。”
他滿嘴歪理,徐青螺根本說不過他,她從來都不是那種舌粲蓮花的人。本來還以爲能嚇到他,沒想到只是睡一覺,蘇衍這整個人都不正常了!
她覺得這男子真是不聽好人言,便起身放下琵琶,“我去廚房看看,催一下晚膳。”
“走好。”跟徐青螺打完招呼,蘇衍一雙放着賊光的黑眸盯到琵琶身上,他第一次見這琵琶就覺得肯定不是尋常物,聽說是人骨做的之後就更好奇了,特別想摸一下。
結果等徐青螺回來的時候,蘇衍正襟危坐在桌邊,琵琶也老老實實的待着,沒有什麼不正常——她當然沒看到聽到腳步聲時打得難分難捨的這倆一瞬間消停坐好的樣子。
和以往一樣,晚膳並不是那麼如人意,蘇衍早習慣了,蘇府就沒幾個人把他當成少爺。徐青螺見他眉眼帶着深沉,便道:“雖然菜色普通,卻也不是不能吃。”
蘇衍心想,我吃也就算了,你這樣的女子怎麼也能吃這種東西呢。只是他臉上仍然帶笑,“沒事,也不用等多久了,再忍忍就好。”
徐青螺知道他所謂的不用等多久是什麼意思,兩個皇子之間的爭奪已經進入白熱化,最後的贏家是誰不言而喻。她點了下頭:“等得起。”
桌上這晚膳實在是可以用寒磣來形容,一道清炒的已經蔫兒了的青菜,一道全是肥肉的紅燒,還有一碗散發着魚腥味兒的魚湯,一小盆冷的差不多了的粥,三個乾巴巴的饅頭。
蘇衍眼神變冷,蘇家如今怎麼對待他,日後他便怎麼回饋蘇家,這報應麼,難道還怕等不成。
兩人草草吃了點就算了,期間蘇衍的表情一直都不怎麼好看,徐青螺看着他道:“小不忍則亂大謀。”
蘇衍一愣,看向她:“娘子……”
徐青螺笑了笑:“我還等着過好日子,相公可不要讓我失望。”
幾秒鐘後,蘇衍咧嘴一笑:“定然會讓娘子滿意。”不僅會讓她過上好日子,還會給她掙個一品誥命回來。
雖然兩人已算開誠佈公,但有些事情彼此間都保持着一個度,蘇衍也好,徐青螺也好,都有些事沒有跟對方說。有的時候,秘密永遠是秘密比較好。
蘇衍孤身多年,如今身邊總算是有個知冷知熱的人,雖然徐青螺不喜歡他,但那只是暫時的,他也不是那種會強求的人,只要這個女子留在他身邊,對他而言就足夠了。
也因此他心情愉悅,這種情形一直維持了許多天,就連再見太子的時候,向來對感情遲鈍的太子都看了出來:“最近這是怎麼了,如沐春風的,有什麼喜事,說出來也讓我知道知道。”
蘇衍懶洋洋地看他一眼:“殿下不懂。”
太子一聽,眼睛一瞪:“我怎麼不懂?!”
“男女情愛你懂個屁啊。”
“我當然懂!我成親可比你早!”
“早有個屁用啊?”蘇衍摸着腰間繫好的荷包,那是徐青螺給他縫的,他就一直帶着。“正妃是皇上賜婚,側妃是皇后塞的,你身邊女人是不少,但你喜歡的有幾個?”
太子一時語塞,“那、那你的意思是你比我懂?”
“這是自然。”蘇衍抓了把松子仁,一顆一顆拋着吃。“我跟你說,我這次娶的媳婦可真是好,你看了你都喜歡。”
太子呵呵冷笑:“孤是那種奪臣妻之人嗎?”
蘇衍瞄他:“那也得看你能不能奪走。”
太子鄙夷地白他一眼:“怎麼,這女子和之前的幾個有什麼不同?沒被蘇珩勾走?還是沒被大夫人收買?”
“都沒有。”蘇衍拋松子吃的開心。“不僅沒有,反而全力幫我,如果沒有她,我現在還得每天當着婢女的面把下了慢性毒的藥喝了,然後再吐出來呢。”
“若是如此倒也不錯,只是她可知你我的關係?”
“我們有什麼關係?”蘇衍很嫌棄的樣子。“我們是朋友是兄弟是君臣,請殿下不要說的那麼曖昧。”
太子看着蘇衍這副死樣子,噁心的差點把剛纔喝的茶吐出來,正要再說點什麼,卻見蘇衍吃完了松子,從榻上起身,“我要回去了,媳婦等我吃飯。”
太子:“……”孤還有話沒說完。
“什麼都不用說,事兒我會辦好的,到了時候,如約舉事便可。”蘇衍好整以暇的面容添了分陰狠。“這次我要讓蘇家血債血償。”
太子聽他話裡帶着戾氣,不免有些擔心:“老四……”
“殿下放心,我絕不會做出不理智之事。”蘇衍淡淡道,“蘇家好日子過得夠久了,差不多也該到頭了。”
他那苦命的孃親在地底下等了這麼多年,也該等到那個負心人了。
太子點了下頭:“是啊,等的太久了。”
人這一生能活多久,又能有多少的時間拿來等一個永遠不會回來的人呢,對蘇衍的娘來說,是個未知的謎,對徐青螺來說,又何嘗不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