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那具屍體與這裡其他的屍體截然不同。
雖並未缺胳膊少腿,但身上從頭到尾全是密密麻麻如蜘蛛網般的裂紋,彷彿曾經碎成一小塊一小塊後才拼湊而成。
但偏偏哪怕成了這樣,鬼王神魂卻還是很快從這具明明應該是最慘的屍體上察覺出了最大的不同。
“小友,這屍體,哦不,還沒死透呢,暫時還稱不上屍體。小友你也發現了這具肉身還有生氣,對不對?”
身爲鬼王,他對於死氣、生氣當然再敏感不過,如此死氣沉沉的屍海中,竟然還存在這樣的特例,怎麼不讓人震驚。
而這樣的生氣可與他封印的鬼體主身保存完好又完全不同,這副肉身不但軀體之中生氣明顯,同時體內竟然還有尚未完全離散的殘魂殘魄。
所以,從本質上來說,其實這應該還算是個活人,只不過傷得太重,且神魂早無,只剩那麼一點點殘缺的魂魄吊着這一口子生氣罷了。
還算活人,但也僅僅只是個活死人,基本上與這些屍體也沒太大區別。
“前輩,您是鬼王,像他這樣的情況……還有救嗎?”
張依依聲音明顯極不平靜,十分罕見的帶上緊張與急迫。
“咦,小友你莫不是想救他?”
鬼王這會兒才意識到自己之前還是理解錯了什麼。
看來張依依突然如此反常並非僅僅是發現了還沒死透的活死人,恐怕更爲主要原因是與這活死人認識?
“對,我要救他!”
張依依毫不猶豫地點頭,態度十分的肯定:“他是我年少時便認識的一位好友,當初也是因爲我之故纔會被人算計發生意外,從此下落不明、生死不知。還請前輩務必幫我救他一命,晚輩感激不盡!”
不怪張依依情緒如此激動,因爲此時此刻出現在她眼前的“活死人”不是旁人,正是四百多年前受她牽連被人暗算從此下落不明、生死不知的嘉穀關少城主鄭和!
沒想到鄭和竟然到了這裡,難怪當年連師尊也推算不出鄭和的具體下落,只道未死且將來有朝一日他們還有再見的機會。
師尊果然沒有算錯,事隔幾百年後,她果然再次見到了鄭大哥,卻不想竟是這般情形。
“嘖,原來你們之間竟有如此因果,也難怪你這般激動,非救不可。”
鬼王神魂自然不會無聊到追問具體詳情,但修行之人最重因果,換成是他,能夠在這種地方找到失蹤幾百年的故友,當然也不可能無動於衷、袖手旁觀。
“不過小友,你朋友這情況有些特殊,不是簡單能不能救的問題。”
鬼王神魂他他細細察看了一通,最後又道:“更何況本王現在只是一縷神魂,很多事都沒辦法做得來。”
“那可以先將他帶出去,等前輩融合了鬼體主身後再一併……”
張依依的話還沒說完,便被鬼王神魂給打斷掉了。
“不,事情並沒有小友想的那般簡單。”
鬼王神魂只得耐心解釋道:“我剛剛查探過你朋友的身體,他當初應該是受到過極爲恐怖的爆炸,以至於肉身盡碎、神魂俱滅。不過,他身上應該有什麼寶物機緣巧合下勉強才讓他保下了一點殘魂,而散碎的軀體後來也漸漸在某種力量下得以重新拼湊齊全,極其微弱的維持着身體中的這一縷生機。若是隨意將他搬動帶離,別說救他,只怕反倒會加速他身體最後一縷生機的流逝。”
“前輩的意思是,他正是因爲身處此地,所以幾百年間才得以存活下來?”
張依依倒是很快明白了鬼王的意思,如果真是這樣的話,那麼這處大凶之地反倒成爲了鄭和的生機之所。
“沒錯,雖然我也弄不明白你朋友爲何會得益於此地,但他這軀體卻是實實在在的經過這兒幾百年滋養才能吊住了這一縷生機,不然早就徹底成了與此處其他一模一樣的屍體。”
鬼王想了想道:“而且,他現在的軀體相當奇怪,似乎正在極爲緩慢地進行着一種改造。這樣的改造到底是好還是不好,我也說不清楚,有可能於他而言是場天大的機緣,當然也可能……”
最後的話,鬼王沒有說出來,但意思卻不言而喻。
不過反正人都已經是這樣了,再差又能夠差到哪兒去呢,畢竟對方這樣的情形都還強行熬了幾百年沒有真正死去。
“既然不能帶他出去救治,那麼在這裡我要怎麼做才能幫得上他?”
張依依已經冷靜了下來,並且想到了自己不久前從那姓裴的中年男修手中得來的塑魂果,當下便拿了出來朝着鬼王神魂反問道:“這枚塑魂果,對我朋友可是有用?”
“……”
鬼王神魂看着張依依拿出來的塑魂果,頓時怔了怔,萬萬沒想到連這樣的好東西張依依也能隨手就掏得出來。
之前張依依從裴文手中得到塑魂果時,鬼王的神魂還不曾於鬼寶中激發,所以自然不知還有這麼一出得寶記。
若是知道的話,大概會當場感慨張依依這運勢簡直無敵。
塑魂果這東西雖比不上吃下便能直接飛昇的昇仙果那般逆天,但三千大小世界基本上也已經很難再見蹤跡。
服下塑魂果者,但凡體內還殘存着一絲絲魂或魄,便能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生成補全所有的魂魄,重新滋養出來失掉的神魂。
所以,這樣的寶物對於修士而言說是有起死回生之效都不爲過。
“得,你朋友可真是運氣太好了,這麼逆天的塑魂果就好像是專門爲他量身訂下的。你要早說有這麼好的寶果,之前我就不說那麼多廢話了。”
鬼王神魂一陣肉疼,這可是塑魂果,連他都是頭一回見到的塑魂果,哪怕不是自己的,但一想到纔剛剛看到就要沒了,他都替張依依覺得心疼無比:“你可想好了,真要把這麼好的東西給你朋友用?”
“當然給他,只要能夠救他!”
張依依這會兒功夫沒有半點不捨,反倒相當的高興,且萬分慶幸之前沒有直接不理裴文等人,否則的話也不可能得到這枚塑魂果。
“而且,他本就是因我牽連纔會成現在這樣,這本就是我欠他的!”
想起年少時與鄭和等人相識相處的種種,再看到鄭和現在活死人一般浮在此處數百年,張依依內心愧疚無比。
哪怕後來她替鄭大哥報了仇,但什麼都抵消不了一個活生生的人好好的活着。
或許,冥冥之中當真有所牽引,而這一回她之所以入陰間、進井中世界,最終來到此處虛空幻境,最終都是因爲鄭和在這裡,上天到底給了她一個能夠真正彌補的機會。
“行,東西是你的,既然你要給他用那就給他用吧。你還有多餘的嗎,換一個給我,什麼條件都可以開!”
鬼王神魂看着玉盒中的塑魂果簡直恨不得直接扒拿進自己手裡,可惜現在自己只是一縷神魂,身體在的話難保不會做出什麼衝動之事。
“沒有,就這一枚,還是剛剛不久前在這虛空幻境中機緣巧合幫了一把陌生人,一個叫裴文的修士送了這枚逆魂果給我。”
張依依哪裡看不出鬼王神魂極其渴望,到底還指望着人家幫着救鄭和,所以透露道:“前輩若是想要的話,遲些我們可以再試着去找那姓裴的修士,看能不能再換到一枚。”
“啊啊啊,裴文,是他呀,沒想到他身上竟然有塑魂果這樣的好東西,還能隨手就送你一枚,指定身上還有更多!”
鬼王神魂頓時樂了,開心得不得了:“我知道這個人,他有幾個同伴,好像都來自同一個地方,才入井中世界不過十多年,實力都很強,卻也不成天殺人生事,反而一直沒打消過尋找離開井中世界的方法。找他,得找他弄些塑魂果才行,不然過了這個村可就沒那個店了!”
張依依頓時也樂了,這一下子從一枚漲到一些,鬼王估計把裴文當成了塑魂果批發商了?
“前輩說得對,不過還得麻煩前輩先教教晚輩怎樣讓我朋友服下塑魂果。”
張依依含笑提醒鬼王先幫她的忙辦完正事,不然一直耗在這裡別說塑魂果,其他什麼都做不成。
見狀,鬼王神魂自然沒有意見,心情極好極爲耐心地教張依依如何處理塑魂果,如何一點兒都不浪費地讓鄭和吸收掉整個果子。
不僅如此,在問過張依依手裡有沒有一些特定的材料之後,他還親口指點張依依用那些材料在鄭和身體四周搭建了一處可以隱匿起來的特殊轉換陣,幫着鄭和的身體更好恢復生機。
這個過程中,鬼王神魂再次見識了張依依的富有與壕氣。
那一件又一件珍貴得太多人一輩子都沒辦法見上一眼的好東西就跟大白菜似的不斷拿出,毫不猶豫地用掉,嘖嘖,看得他整個鬼都麻木掉了。
很想問問張依依師門是否還缺弟子,若是能像張依依這般富得流油,便是讓他委屈一下改投人族那也是沒問題的呀!
張依依照着鬼王神魂的指點,將一切都做得妥妥當當,而接下來她卻是沒辦法再做任何,只能夠眼巴巴地等着。
“別急,塑魂果就算再逆天,那至少也得等上半個時辰,他的魂魄纔會重生齊全,神魂才能再聚。”
鬼王哪裡看不出張依依的忐忑,好心的安慰了一番:“不過,便是魂魄再生,神魂再聚,你朋友短時間之內也無法離開這裡。這一點我之前也說過,你心裡得有點準備才行。”
鄭和的肉身之前實在被毀得太過厲害,而且一般的法子根本治癒不了身上的傷,放到外頭哪怕尋得到再好的靈丹妙藥也只有一個死字。
唯有在這處虛空幻境中,似有什麼特殊的東西可以一點一點極其緩慢的改造他的身體,從而才讓他肉身上那些本不可能治癒的傷有了慢慢好轉的機會。
而幾百年過去,鄭和一直都未曾真正死掉,反倒身體漸漸愈和到只剩下滿身蛛網般般密集的裂痕,便是最好的證明。
“我明白。”
張依依覺得鬼王這番安慰一點也算不上安慰,不過事實就是事實,她還是能夠接受。
現在她就想等鄭和的神魂重生完好後,看看能不能先與其溝通再說。
半個時辰很快過去。
先前那藍色的光團一直也再未出現過,旁的危險也不曾再有,但直到最後一刻過去,鄭和的魂魄明明已經補全,神魂再次滋生,卻偏偏依然沒有半點動靜。
“前輩,他現在怎麼樣了?”
張依依看不出問題,只得追問鬼王神魂:“明明已經再生,可爲何他的神魂一點波動也沒有?”
“小友放心,塑魂果的效果絕不會有任何問題,你朋友估計是沉睡太久,神魂一時半會還處於靜眠之狀,再等等,再等等。”
鬼王又細細檢查了一通,確定的確沒有問題,只能讓張依依別太着急。
這一等又是半個時辰過去。
張依依覺得時間過得慢及了,慢到她總是無法靜下心來,哪怕鬼王再次強調鄭和的神魂的確已經完好重聚不會有什麼問題,可隨着時間一點一點過去,她的擔心卻是越來越盛。
直到突然之間,鄭和一直沒有過任何波動的神魂終於有了點動靜,那一刻,張依依一直懸着的心終於稍微放下了一點。
“鄭大哥!鄭大哥!你聽得到我的聲音嗎?鄭大哥?”
張依依連忙傳音不斷試圖喊着鄭和,現在以鄭和的狀態能夠神識交流已經是謝天謝地。
鄭和迷迷糊糊的總覺得有人在叫他,而且聲音還很是熟悉,卻怎麼樣也想不起到底是誰。
他聽得出那道聲音急切又擔心,想要回應卻偏偏怎麼也迴應不了。
他不知自己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就好像被關在一間不見天日的黑屋子裡什麼也看不到,很多東西也記不起來。
直到那道聲音不知叫了他多久,他的意識這才漸漸的回籠了過來,哪怕還是什麼都看不到,但總算開始慢慢記起了一些東西。
“你是……琳琳?”
他試着迴應那道聲音,幸運的是終於成功。
爆炸前最後一刻的事他終於都想了起來,只覺得自己彷彿沉睡了太久太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