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着手提包,拎着水桶,呂冬一路在幾個地方問了價,然後找到上次感覺不錯的一個鋪位,笑着跟三十歲左右的矮個男人打招呼:“牛哥,我又來了。”
這鋪位像個賣雜貨的,從豬肉下水和羊肉羊雜,到蠶蛹、金蟬和山水牛全都有。
牛哥看呂冬臉熟,略顯稚嫩憨厚的面孔讓他想了起來,問道:“真有貨?”
呂冬放下水桶,打開蓋子,密密麻麻全是知了猴:“今天啥價?”
牛哥彎腰撈起一把,翻着看了看,又湊到鼻子前聞了下,隨後扔回桶裡,也不囉嗦:“十五塊一斤,我全要。”
市場上收知了猴的不是一家,價格基本一樣,呂冬很痛快:“行!”
牛哥找來一個塑料筐,先過秤,讓呂冬看過,擱門前大盆上,呂冬把知了猴倒進裡面,水嘩啦啦往下流,牛哥不停在裡面翻動,看到變黑的知了猴拿出來扔掉。
等待這段時間,牛哥做了幾單買賣,其中就有人提走一袋知了猴和山水牛。
很顯然,他有大客戶。
呂冬沒有說話,一直耐心等。
瀝乾水,牛哥去過秤,呂冬在旁邊看。
果園裡有秤,今早沒去時,老孃就秤過螞蟥和知了猴。
牛哥在泉南的幾個大排檔和燒烤一條街上有穩定客戶,知了猴比較小衆,卻有一批愛好者,生意大小向來受限於貨源。
他讓呂冬過來看:“三斤一兩多,算你三斤二兩!”
因爲有水,又挑出些壞的,多少有點出入,很正常,呂冬應道:“好。”
牛哥點出48塊錢,交給呂冬,見他要走,指指空掉的水杯:“灌滿再走。”
呂冬也不客氣,接過牛哥從屋裡拿來的水壺,灌滿涼開水,塞進包裡:“謝謝。”
牛哥專門問道:“明天還來?”
呂冬確定:“來,還這個時間。”
牛哥翹起拇指:“現在小孩,曉得賺錢的不多。”
市場有專門放自行車的區域,又有看門大爺,呂冬爲了節省五毛錢存車費,乾脆沒動車子,步行趕往附近站臺,也沒多少距離。
幾分鐘後,他找到直達西市場的公交車站牌,正是早高峰期間,站臺上人很多。
呂冬的黑提包裡有螞蟥,沒往人羣中擠,安穩待在人少的地方。
“別急,我一會就到。”旁邊隱約有個女人聲音:“稿子等我到公司再改。”
呂冬轉頭看了眼,女人大概二十五歲靠上,留着利落的短髮,帶着黑框眼鏡,下巴上有顆紅痣,穿着粉色襯衣和直筒褲,一手提包,另一手拿着手機打電話。
周圍不少人都在看她,倒不是有多漂亮,而是手機。
哪怕98年,有手機的人仍然屬於少數中的少數。
要麼有錢,要麼單位特別。
手機加上入網費,很多人一年的收入。
瞄了眼,呂冬轉回頭來,加長公交車到了。
這年代,泉南已經普及了無人售票車。
掏出準備好的五毛錢,呂冬往前門走,因爲不想使勁往裡擠,落在了後面。
眼見上去不可能有座,他隨着人羣慢吞吞往前挪。
早高峰,想在公交車上搶到座位,真要殺出一條血路。
上了車後也擠,站着的人都排到了前車門附近。
呂冬往後看了看,他倒數第三個,剛打手機的短髮女人在最後。
公交車很擠,尤其前門附近站上人,去後面都要擠過去。
呂冬拿着黑提包,抓着五角錢,剛上車一步,就瞄到靠前面站着的人裡,有個二十多歲的矮個男人,趁着上車的人從車前往車後擠,手落在一個挎包上。
這是個扒手!
這個需要嚴打的年代,公交車上扒手相當多,往往不是一個人。
呂冬趕緊收回目光,以免扒手注意到。
他不是聖母,沒傻到去喊抓小偷。
抹了把額頭上的汗,呂冬以青照口音傻乎乎問司機:“師傅,這趟車到不到西市場!”
這聲音非常大,不少人都轉頭看過來。
矮個男縮回手,看向呂冬這邊,見他臉上有泥,衣服變色,就一鄉下來的傻小子,視線轉了回去。
“終點站就是。”司機師傅提醒道:“你去最後面,注意聽報站!”
“謝謝!”呂冬忙不迭道謝,投錢上車,彷彿沒看到過扒手,徑直去了車後面。
但他記住了扒手的模樣,以後坐車再遇到也能提防。
公交車很長,去後車廂時,提包的手特地檔在褲兜前,裡面裝着四十多塊錢呢。
呂冬往回看了眼,短髮女人也來了車後半截,扒手好像沒動,暗中鬆了口氣。
這年頭,小偷真敢動刀子,好人好事要量力而爲,更要講究方式方法。
功夫再高,也怕菜刀。
何況,他只會王八拳。
車到中心醫院時,扒手跟在幾個人後面下了車,呂冬特地往車外看了會,扒手與下車的一個平頭男人走一塊,明顯一夥的。
車上人漸漸變少,呂冬熬到座位坐下,想到賺錢的事,愣愣出神。
快到西市場,車上人不多了,短髮女人提醒呂冬:“小夥子,下站就是西市場。”
這人明顯聽到了呂冬上車時跟司機說的話。
呂冬回過神,笑着說道:“謝謝。”
還是好人多。
下車,呂冬沒耽擱時間,直奔藥材市場北門,見到了中年人。
對方在算賬,呂冬特地等他歇息,才禮貌說道:“你好,我是……”
中年人擡頭,認出他來,直接打斷:“有螞蟥?”
呂冬手腳麻利打開提包,掏出方便袋,數十隻軟體動物來回蠕動。
中年人掃了眼,隨口喊道:“小王,去給他過秤,八塊一斤,放後面盆裡。”
過來個胖小夥,招呼呂冬:“跟我來。”
呂冬方便袋遞給胖小夥,跟着來到電子秤前。
胖小夥隔着方便袋捏了兩把,確定水不多,直接放在秤上。
七十多條螞蟥,總共三斤半,給了呂冬28塊錢。
呂冬問好了還收,裝好錢出門離開。
中年人沒再看過他一眼,呂冬有自知之明,比起這麼大的店,只能算微不足道的小買賣。
今天這一趟,知了猴加螞蟥,總計收入76元。
論單日薪酬,這年代屬於高收入。
主要是知了猴,螞蟥抓的少,價格也低。
從小商品市場經過,呂冬以批發價買了乾電池和十卷寬膠帶,花了27塊錢。
回到東外環,又五毛錢在路邊小攤上買了個肉火燒,吃起來真香,主要是餓了。
來回折騰,肚子空,不吃東西,扛不住了。
吃完一個火燒,喝了小半杯水,呂冬取了自行車,頂着11點的太陽往回趕,順路先去河上收了四個餌窩。
運氣不錯,四捆抹雞血的麥稈,收穫近四十條大螞蟥。
回到果園,稍微休息,呂冬往果樹上纏膠帶,胡春蘭睡過午覺也來幫忙。
生在農村長在農村,這點活不算活。
呂冬也提了這次的收穫,給錢胡春蘭不要。
“錢別亂花!”胡春蘭見過因爲找錢花走上歪路的年輕人,這社會也越發現實:“你手裡沒錢不行,小姑娘都不搭理。”
這話題,呂冬不接,繼續埋頭幹活。
倆人忙了大半個下午才完成,等太陽偏西時,呂冬拿着漁網和水袋去河上。
他欠鐵叔家的呂蘭蘭魚,後面還要用雞血,不能白用,三不五時拿魚去換,也不用聽鐵叔唸叨。
呂冬又來到三角壩。
水庫泄洪帶來的魚潮已經散去,大魚分散在河裡,第一網只一條巴掌大的嘎牙魚,連螞蟥都沒有。
放好魚,呂冬換個地方,繼續下網,大魚一直不見蹤影,僅收穫幾條螞蟥和鯽魚。
撒下第五網的時候,終於撈上來條斤半的草魚。
返回壩上,呂冬收好魚再下網,一改之前的壞運氣,足有三斤半的大鮎魚被拖了上來。
這肯定是水庫裡下來的,呂家村段旱季經常斷流,偶爾還會幹水,根本長不了這麼大。
後面兩個多小時,呂冬又網到些嘎牙和鮎魚,個頭都一般,後者最大的不過一斤多。
沒過多大會,十三四歲的小女孩從養雞場那邊過來,爬上河堤,衝呂冬喊:“冬哥!我來了!”
呂蘭蘭拿個硬質煙盒,不停捏出瓜子仁往嘴裡扔,吃得特別香。
來到三角壩上,她煙盒遞呂冬這邊:“冬哥,吃瓜子。”
“你吃吧。”呂冬拖上水袋,讓她過來看:“大魚就草魚和鮎魚,另一個袋子有些嘎牙魚。蘭蘭,你隨便挑。”
呂蘭蘭打小就跟呂冬認識,也不客氣:“鮎魚行嗎?上次我爸殺過一條,五斤沉呢,可好吃了!”
呂冬無語望天,想到了鐵叔雞糞池子裡的那條鮎魚,九成九跟蘭蘭說的是一條。
給閨女吃雞糞喂大的鮎魚,鐵叔你是蘭蘭親爹嗎?
呂冬想到那條鮎魚,覺得以後沒法吃鮎魚了。
現在他終於明白鮎魚爲什麼掉落神壇。
呂冬找來拉拉秧,就要拿最大那條鮎魚。
“小的就行。”呂蘭蘭連忙阻止:“要小的就行。”
呂冬沒拿最小的,抓起一斤多的鮎魚,用拉拉秧穿嘴,遞給呂蘭蘭,特意叮囑:“蘭蘭,回去就讓你媽殺了燉掉,可別讓你爸養着。”
“曉得了。”呂蘭蘭吃光瓜子仁,煙盒隨手扔岸上,接過魚,問道:“冬哥,你今個去城裡了?”。
呂冬含糊道:“去了一趟。”
呂蘭蘭晃着鮎魚:“我也想去城裡玩,我爸不願意,說城裡壞人多。”
想到今天看見的扒手,呂冬說道:“壞人不少。”
呂蘭蘭忽然想起來,叫了一聲:“我先走了,回去讓我媽做魚吃。”
小姑娘急乎乎跑下岸。
呂冬看看天色,不着急回去,繼續下網。
同時也在思考一個問題。
這年頭,多少有點亂,包括農村城市,以後他可能經常坐公交車,再遇到扒手機率很大。
他乾的這點小買賣都現金交易,被扒手盯上,偷不走說不定直接搶。
要不要弄刀子之類的防身?呂冬立即搖頭,好人怎麼能用刀子,現在正嚴打,一旦出事說都說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