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南朝的北部邊境。
一陣陣淒厲的箭鳴聲和號角聲急切無比的打破了清晨的寂靜。
寶見山營,這是最先發出示警聲的邊軍要塞。
在鍾離之戰之後,雖然因爲蕭宏的用兵保守,南朝的邊軍喪失了長驅直入北魏的機會,但隨着北魏的防線收縮,南朝的邊軍已經徹底的掌握了北部邊境的主動權,僅在半年之內,上津郡一帶的南朝邊軍,就已經往北魏境內推進了百里。寶見山營就是在北魏境內的寶見山建立的要塞。
南朝的邊軍很擅長據山爲守,寶見山周圍還有六個類似的要塞。
這一共七個要塞每個都囤兵上千,山腰之上都已固定了不少大型軍械,這種易守難攻之地,就算是數倍的敵軍來襲,都不在話下。
因爲毫無徵兆,甚至是那些埋伏在北魏的細作之前都沒有傳遞來任何示警的軍情,所以當最初的箭鳴聲響起時,寶見山營的統領郭在心還在極爲耐心的用一根小樹枝剔着牙縫之中的污垢。
聽着一聲緊過一聲的警鳴,他心中甚至有些不以爲然,然而只是在山營瞭望處朝着遠處看了一眼,他的臉色就已徹底的變了。
他視線所及的天際線被濃濃的煙塵所覆蓋。
無數的黑點在他的視線之中變得越來越清晰,無數的騎軍裹挾着步軍,就像是密密麻麻的蟻羣從北魏的田野間蔓延過來。
“這有多少人?”
他的副將禮洪昇不知何時已經到了他的身邊,看着那狂瀾一般侵襲着他們眼前天地的北魏軍隊,禮洪昇忍不住苦笑起來。
郭在心知道這是明知故問,但他還是深吸了一口氣,道:“總不會少於十萬人。”
禮紅昇沉默了片刻,最多也不過十餘個呼吸的時間,他們的身後便已經聚集了數十名將領和大羣的未在崗的軍士。
禮洪昇抹了把額頭滲出的汗珠,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咒罵道:“該不會是益州軍全部過來了?”
“好像不只是益州軍。”
郭在心的臉色徹底黑沉了下來,道:“有紅羽旗號,天水九命軍也來了。”
禮洪昇和他身後的所有將領聽到這句話的剎那,身體都是同時一震。禮紅昇微微垂首,苦笑道:“那怎麼辦?”
“還能怎麼辦?”
郭在心轉頭看了他們一眼,道:“除了死在這裡,還能怎麼辦?”
聽着這一句,原本垂着頭的禮洪昇卻是笑了起來。
他此時的笑容卻沒有那麼苦澀,反而有一種說不出的光輝,一種說不出的釋然和驕傲,“我就猜到你會這麼說。”
“死在這裡。”
數聲厲喝同時從山巔響起,接着幾乎整座山營的軍士都喊了起來。
他們這些人裡面沒有林意,所以他們不可能像鍾離之戰一樣能夠戰勝數十倍的北魏精銳軍隊。
天水九命軍,和中山王元英的白骨軍一樣,也是北魏最精銳的軍隊。
無論是郭在心還是禮洪昇,抑或是任何一名這山營之中的邊軍,他們都十分清楚,他們這幾座要塞,在今天就會陷落。
“死在這裡”,變成了今日這些南朝邊軍唯一的軍令。
任何一種戰術和戰鬥方式,面對這樣的大軍都是無用的。
當這樣的聲音隨着警鳴聲不斷的響起,他們身後的那些山營要塞之中,也同時響起了這樣的聲音。
時間不斷的流逝。
郭在心和禮紅昇等人就像是雕像一樣凝立在山頭。
然而隨着北魏大軍的越來越近,兩個人臉上的神色卻越來越古怪。
“老郭,好像有點不對。”
禮洪昇的額頭再次沁出大量的汗珠,“難道我們會錯了意,今天是我們白費了情緒了?”
郭在心也很是無語。
他一開始的判斷的確沒有錯誤,的確是北魏駐紮在益州一帶的邊軍全部都來了,除此之外,還有超過六萬的天水九命軍已經出現在了他的視野之中。
只是身爲邊軍將領很多年,一支軍隊是否殺氣騰騰,是否馬上要投入戰鬥,他還是看得出的。
這支北魏大軍根本就不像是要投入戰鬥的樣子。
而且這支大軍的最前端,已經出現了一支前鋒軍開始卸甲棄弓。
這在邊軍的戰場上,這是前來投降的意思。
可是一支註定已經超過十萬的大軍,過來向着幾千要塞軍投降?這到底是出了什麼鬼?
如果說是詐降。
這樣的軍隊數量比例,還有詐降的必要?
尤其是北魏的益州軍,哪怕要來投降,又何必要逃離益州駐地?
……
同樣是在南朝和北魏的邊境,上川郡,無數的烏鴉和禿鷲被濃烈的血腥氣吸引過來,在天空之中密密麻麻的飛翔,然而一時卻不敢降落。
兩支軍隊在上川郡的城池周圍絞殺,就像是巨大的磨盤一樣不斷磨出新鮮的血肉碎屑。
這兩支爭奪上川郡城池控制權的軍隊,卻都是北魏的軍隊,其中沒有南朝的軍隊。
距離這片戰場最近的南朝邊軍大部,也在六十里之外。
……
“太快。”
南朝邊軍的某處大營之中,韋睿和數名邊軍的高階將領聚集在沙盤之前,看着隨着不斷傳遞而來的軍情而不斷演變的局勢,一名鬚髮都已經潔白的老將眯起了眼睛,寒聲說道。
他只是說了“太快”這兩個字,但周圍這些人卻都知道他的意思。
韋睿點了點頭,深吸了一口氣,緩緩呼出,道:“所以只有一個可能,在魔宗離開的時候,他已經讓這些軍隊發動。”
聽着他的這句話,所有這些南朝的邊軍大將都陷入了沉默之中。
魔宗回到了南朝,從得來的消息來看,此時魔宗還根本不到建康,纔是真正進入南朝境內第一日,然而就在這第一日,就已經有數支對於北魏而言至關重要的大軍背叛了北魏,對同胞動起了刀兵。
即便他們早已清楚魔宗在北魏的分量,然而他們還是想不到,魔宗竟然有這樣大的手筆。
按理來說,他們應該感到欣喜若狂。
因爲哪怕沒有別的變化,這些北魏大軍的背叛和異動,也足以讓他們將北魏的邊軍撕扯得支離破碎。
然而此時他們卻沒有一個人感到欣喜。
所有的人都和韋睿此時心中的想法一樣,魔宗剛到南朝就已經送出如此驚人大禮,就帶動如此多的北魏軍隊背叛,那麼…恐怕他在建康一帶無論做出什麼樣的舉動,那些朝中的官員都恐怕無力去駁斥他。即便是林意鍾離那樣的功勞,也不可能和此時的魔宗相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