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你沒事吧?”
低沉的聲音響在耳畔,腰肢被一雙用力的大手攬着,譚維的心神忽然一陣盪漾。
這個聲音似乎有些耳熟。
“沒事……”
譚維直起身子,轉過頭去,霎時驚呼一聲:“是你……”
“譚維……”面前的男子一頭長髮,眼窩深陷,額頭的皺紋密密麻麻,看上去有些滄桑,他的眼睛睜得大大的,似乎是不相信眼前看到的景象。
短暫的沉默之後,譚維的眼神中掠過了一絲不易察覺的傷痛:“黎墨,你好像老了……”
黎墨意味深長地望了譚維一眼:“都會老的……”
“黎墨,上次的事情……”
“不要說了。”
黎墨打斷了譚維的話,從兜中掏出香菸,豎起衣領,開始點菸,風很大,好一會也沒有點着。
“噗!”黎墨將嘴裡的沒點着的煙吐在了地上,罵了一聲,“他孃的!”
“問你個事情。”譚維的聲音細小,低下頭去,望着地面。
“說。”黎墨望着人行道上的斑馬線,若有所思。
“是不是每一個患有心理疾病的病人都會給醫生帶來後遺症?”
“嗯?”
“心理醫生會不會……陷進去?”
黎墨轉過頭來,緊緊盯着譚維的雙眼,似乎是想將她的真實想法看透。
良久之後,黎墨忽然指着斑馬線上的一個踽踽獨行的老太說道:“看見那邊那個老太太了嗎?”
譚維眉頭輕皺了一下:“我之前就看到過她,還看到有小朋友扶她過馬路,不知道她怎麼又回來了……”
黎墨:“她是個精神病。”
譚維的嘴巴張開着:“啊……精神病……怎麼可能?”
黎墨:“她每天都會守在這條馬路上,只要綠燈亮起,就走過馬路,然後綠燈再亮起,就走回來……”
譚維有些不解地問道:“可……她爲什麼要這麼做?”
黎墨:“因爲她的孫子曾經和她一起走過這條斑馬線的時候,被車壓死了。”
譚維的眼睛睜大,良久之後才道:“你怎麼知道的?”
黎墨:“她是我的一個病人,當時爲了瞭解她的思想,我當時每天都會和她一起走過這條斑馬線,我們並肩而行,來來回回,一趟一趟……”
“終於有一天,她忽然開口問我:你也在等人?我點點了頭,沒有說話。她望着我,忽然安慰般地笑了笑:你在等哪個?我反問道:你呢?她的眼睛眯起來,望着車流穿梭,緩緩說道:我孫子。我說:我等我朋友。然後綠燈亮起,我們兩繼續並肩而行,穿過人行道。”
譚維似乎明白了什麼,她望着老太太那佝僂着背的孤獨身影,眼眶中忽然有淚往外涌。
也許,每一個看似簡單的行爲背後,都有一段不爲人知的故事。
也許,每一段聽似荒唐的話語深處,正埋藏着內心深處最真實的秘密。
霓虹閃爍,車輛穿梭,人來人往。
人太多,悲傷的事數不完。
她們也許渺小卑微,她們也許無知無能,但她們的愛,是無畏的。
行走在人行道上的老太,或許永遠都找不回她死去的孫子,可誰又能說,在一次又一次的紅綠折返中,是否會有那麼一刻,靈光忽閃,她面帶微笑,擁抱住了一個久違的身影,耳畔響起那句溫馨的話語:奶奶,奶奶,抱抱我……
愛的力量能讓死去的人復生,即使那只是幻影。
是敲響她,告訴她真相,讓她留一場淚,然後陷入無垠的痛苦思念中?
還是瞞着她,和她一起尋找逝去的愛,一起走向那必將是精神崩潰的畸形旅途?
譚維下意識地搖了搖頭,她不知道答案。
或許,在她心底深處也正有着這樣一種奢求,那個老太太,難度不就是曾經的自己嗎?
黎墨再次望了譚維一眼道:“其實我是想告訴你,要想了解精神病人行爲背後的意義,首先你要成爲精神病,就像最好的教練,都曾是一名優秀的運動員。”
這句話如同一記鐘聲響在譚維的耳畔,耳膜嗡嗡作響,眼前一道道亮光閃過,一會兒黑,一會兒白。
“哥哥,哥哥……”
“媽媽,媽媽……”
一個小女孩在漆黑的夜晚,面對着懸崖不停地吶喊。
山風呼嘯,山下的河水靜靜流淌,小女孩的身影搖搖晃晃。
耳邊傳來了一個呼喊聲。
“譚維,譚維……”
是誰在呼喚,穿過黑夜的帷幕,那雙眼睛在遠處閃閃發光,像一盞明燈。
小女孩轉過身子,一塊石頭碎裂,落下了懸崖,她的腳下一絆,身子也跟着往懸崖下面滑去。
一隻手抓住了自己。
那盞明燈出現在眼前。
一張熟悉的臉。
小女孩微微一笑,緊握住了那隻手。
一道亮光忽然從懸崖上面射了出來,小女孩的眼睛緩緩閉上。
“譚維,你怎麼了?”
樑哲在電線杆旁發現了譚維,他發現譚維的雙眼是閉着的。
譚維的眼角滑落一滴淚,然後緩緩睜開了雙眼。
“樑哲,謝謝你。”
譚維深吸了一口氣,望向人行道,斑馬線上已經沒有了老太的身影,黎墨的身影也不知所蹤,好像他們從來都沒有出現過。
“譚維,你沒事吧?”
樑哲感覺譚維有些怪,她的表情很怪,眼神也很怪。
“沒事,沒事……”
譚維將視線收回,望着樑哲的雙眼,那雙明燈一樣的雙眼。
樑哲半信半疑地將手從譚維的肩膀上拿開,他盯着譚維望了一會之後,將視線轉向人行道,忽然微微一笑道:“我想我明白了數字男孩到底是怎麼想的了。”
“怎麼想的?”
“數字能讓人快樂。”
“不是很懂……”
“因爲你會覺得自己掌握了大自然的規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