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雪終於走出了家門。
她甚至都已經不記得自己在家裡呆了多長時間了。
她不記得自己什麼時候吃的飯,不記得自己什麼時候喝的水,分不清白天和黑夜,也分不清夢境和現實。
她迷迷糊糊,混混沌沌,在家裡呆了半個多月,在這半個多月裡,她身上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怕是除了那個黑衣蒙面人之外,沒有人知道。
白雪只感覺自己的頭很暈,很困,時不時地就想要閤眼睡覺,因爲隱約間,她感覺夢境中有什麼東西正在等待着她,在召喚着她。
那東西,對她至關重要,可到底是什麼,她卻不知道。
她的腦海中偶爾會閃過一些畫面和片段,那些莫名奇怪稀奇古怪的畫面好像並不是她所經歷的東西,像是強塞進她記憶裡的東西,跟她原有的記憶產生了衝突,使得她的頭隱隱作痛。
她還沒有完全理解腦中那些畫面的真正意義,她現在就像是一顆即將發芽的種子,不管是思維和意識全都處於懵懂狀態,但一旦發芽開花,帶來的影響力將會是空前的。
畢竟,並不是誰都有讓自己身邊親近的人早死的能力。
那如同人間死神般的煞氣,會在其徹底甦醒的時候,讓所有人退避三舍。
或許這條巷子,最開始的時候,並不是鬼巷,而是因爲白雪住進來之後,才慢慢變成了鬼巷。
而她所住的那所陰宅,開始的時候,或許南北通透,陽光明媚,但當她住進來之後,就莫名地陰氣森森,終年黑沉了。
到底是人影響了環境,還是環境影響了人,這種事,誰也說不清楚。
不過,在粉無常的堅持和幫助之下,白雪終於還是走出來了。
當她走出家門的時候,感覺自己的腳步浮虛,好像踏在雲端,隨時會跌落九霄雲下,幸好旁邊的粉無常及時拉住了她的胳膊,替她穩住身形。
當她在巷子中緩步行走的時候,曾有好幾次感覺喘不上氣來,差點暈厥過去,在期間,她不止一次告訴粉無常,想要回家,她知道只要回家,躺在那張該死的牀上,她的症狀就會好很多,雖然她也不知道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粉無常當然不能讓她回去,他幾乎是連拉帶拽,將白雪一路拉拽出了巷子。
一出巷口,陽光立馬照在白雪的身上,照在臉上,同樣也照在了她的心上,白雪眯起眼睛,擡起頭,望向西斜的太陽,太陽的溫暖讓她感到迷醉,在那一瞬間,她停止了呼吸,任由陽光射進自己的體內,祛除隱藏在心房角落中的潮溼和陰氣。
粉無常在旁邊靜靜地看着白雪,他看到了白雪的掙扎,看到了白雪的努力,看到了白雪那如同白紙一樣白的臉上出現了兩點紅暈。
良久過後,白雪松開緊抓着粉無常的手,將散落下來的白髮挽到腦後,微微擡頭,望向粉無常,嘴角抖動了一下,不知是因爲內心激動,還是因爲話到嘴邊卻不知該如何開口,短暫的沉默過後,她露出了一抹久違的笑容,那笑容像是狂風暴雨過後的彩虹,讓人心神盪漾。
粉無常也不由地笑了起來,雖然他的笑容有點苦澀,但能笑,總歸是好事。
“我們走吧。”粉無常擡頭看了一眼西斜的太陽,心中估計着時間應該兩點多了,他內心再次升起了一絲緊張的焦慮感,沉聲道,“不然來不及了,現在時間對我們來說,比什麼都重要。”
白雪點了點頭,表示同意,她沒有詢問要去哪,也沒有詢問去做什麼。
她從不招惹麻煩,但是麻煩總是不停地找上她,而且還是一些奇奇怪怪的麻煩。
在過去的時候,她習慣不去想那些麻煩,也不去探究麻煩深處隱藏着的秘密,就任由麻煩來了又走,但是現在,在經歷了這麼多的事情之後,她逐漸明白,如果不弄明白麻煩背後的真正原因,是永遠都無法將其根除的。
她需要直面自己的麻煩,不管是離奇的身世,不管是詭異的身體特徵,不管是命中帶克的生辰八字,還是天生具有吸引某些陰暗東西的特殊能力,這些東西,她都需要自己去搞明白,否則,只能一輩子活在上天塞給她的陰影裡苟活到死。
真相,有時候並不是爲了解決問題,而是爲了獲得尊嚴。
粉無常在前,白雪在後,最開始的時候,兩人的腳步都有些不穩,似乎是決心不夠堅定,但是走着走着,兩人的身形就逐漸穩定了,兩人沒有過多地交流,只是相互看了一眼,隨後,他們先後鑽進了另外一條狹窄的巷子,在裡面轉了幾圈之後,從另外一邊魚貫而出。
很顯然,他們是想甩掉跟蹤他們的人,如果有的話。
粉無常打了一輛車,出租車行駛了一圈之後,返回到道路的另外一側,將等在那裡的白雪接上,然後兩人才一起去往目的地。
白雪手中提着一個黑色的長布包,不知道里面藏着什麼東西。
他們的行爲看起來疑神疑鬼,甚至有點風聲鶴唳了。
沒有人教他們,只是因爲保護自己的那種天生的本能,讓他們這麼做了。
此時的他們,看起來像是兩個特工,就差一套得體的服裝了。
出租車往前行駛,來到了九龍區的邊郊以外一處極其偏遠的地方。
在一條土路分叉口前面,他們下車了。
這裡車流稀少,人煙罕至,連出租車司機一路上都在不停抱怨着不該接他們兩個,說來這裡是一種晦氣。
是的,這裡確實比較晦氣。
幾乎所有人都知道,這裡是埋葬死人最多的地方。
這裡並不是墓地,也沒有人看管,最裡面有一條狹窄的深谷,深谷的兩側有很多凸起的小丘,並是不很高,比一般的墳頭要矮很多,而且,大部分都沒有立碑,甚至有的小丘已經被剷平了,露出光禿禿的木板子。
多年以前,就有很多買不起墓地的人專門跑到這裡,將他們親人的遺體葬在這,或者是直接拋下深谷,進行空葬。
粉無常記得很清楚,自己的爺爺就是埋葬在這裡,埋葬的時候,他們全家都來了。
那時候,他僅僅只有五歲,之所以記得很清楚,是因爲他們來的時候,已經是半夜了,樹影重重,鬼氣森森,還伴有時不時地怪響聲,嚇得粉無常除了哭之外,不知道該做什麼,不過幸好哭在那裡並不是違禁的事情,所以也沒有出現別的事情。
在後來最開始的幾年,他們每年都會來這裡一次,所以對於路途和位置都非常熟悉,但當長大後,他就沒怎麼來過了。
兩人下了車之後,爬上土坡,沿着一片荒蕪的草地走了一小段距離,便看到了一個個凸起的小土堆,幾年沒來,這裡已經發生了很大的變化,很多的土丘似乎都已經被剷平了,四周也種上了樹木,深谷兩側更是拉上了鐵絲網,看來這裡很快也會被徵用了,這些好不容易找到一塊安息之地的亡靈們將要再次面臨着無家可歸的悲慘局面,其中,包括粉無常的爺爺。
當時,粉無常記得父親跟他和哥哥說過,之所以將爺爺葬在這裡,並不是因爲他們家裡很窮,窮到買不起一塊墓地,而是因爲他們需要隱蔽,不僅是活着的時候隱蔽,死了同樣也要隱蔽。
所以,爺爺才被葬在了這塊荒山野地,跟許許多多窮苦人一起,共同佔用這一塊風水並不算好的死後家園。
粉無常在沒長多高的小樹林中間穿梭,時不時地駐足停步,仔細觀察着面前的小土堆。
大部分的土丘已經被剷平,有的地方因爲長時間的雨打風吹加上泥土的流失,已經露出了腐爛的棺材板,有的甚至陷落成了一個土坑,土坑中空空如也,不知道是本來就沒有葬什麼東西,還是家園被毀之後,被葬的東西自己偷偷轉移了陣地。
找了半天,終於在一塊巨大的石頭後面,找到了他爺爺的墳頭。
之所以沒有在第一時間找到,正是因爲憑空多了這一塊大石頭,干擾了粉無常的視線,他記得之前來的時候,這裡可沒什麼石頭。
當他發現這塊大石頭之後,在石頭後面又發現了一件奇怪的事。
石頭後面,有一處凹陷的小土坑,並不像是自然形成的,而像是人工挖掘的。
光是這個小土坑倒也沒什麼奇怪的,關鍵是小土坑中堆積了一些雜草,從那雜草的形狀來看,這個小土坑似乎是什麼動物的巢穴。
而那個土坑並不是深,但是有點長,並不像是一般的動物的巢穴,粉無常也想不到什麼樣的動作會做出這樣一個長條形的巢穴。
粉無常還在迷惑的時候,白雪忽然彎下腰,從坑洞的邊緣處撿起了兩根頭髮絲。
“這個坑洞,是人住的地方。”白雪似乎怕粉無常聽不明白,又解釋了一下,“是活人。”
粉無常點了點頭,在看到這個坑洞的時候,他就已經有這樣的直覺了,但他還是很難相信,什麼樣的人會睡在這。
即使有這塊大石頭遮風擋雨,也沒必要在墳地附近睡覺,土坡下有很多幹淨的地方可以睡,即使睡在馬路邊上,都比這裡好。
最讓他疑惑的是,這個傢伙睡的位置,距離他爺爺的墳頭不到兩米遠,基本上伸出手,就能觸摸得到他爺爺的墳頭。
而且,方圓五米內,除了他爺爺的墳頭之外,沒有第二個墳頭了。
粉無常不相信這又是一個巧合。
看着那個長條形的巢穴,粉無常想到的第一個人便是他的父親,但是很快,他就否定了這個念頭,這實在太過離奇,他還是很難相信一個大活人會睡在這。
或許……真的是巧合吧,粉無常無奈地在心裡想着。
白雪還在查看着巢穴,顯然,她也覺得這個巢穴實在太怪異,可是除了那兩根頭髮之外,她並未發現其他有價值的東西。
粉無常將目光轉向爺爺的墳頭。
墳頭低矮,墳頭草已經兩丈高,墳前只有一塊半米不到的小石板,石板上寫着幾行小字,小字的內容基本上與他爺爺的生平事蹟沒什麼關係,只是爲了做記號,同時也是爲了掩人耳目。
粉無常很確定,這就是爺爺的墳頭。
那麼,接下來,他就要面臨着另外一個問題了,他究竟怎樣才能再儘量不冒犯爺爺亡靈的情況下,找到隱藏在墳子裡面的秘密呢?
他扭頭望向了白雪。
白雪點了點頭,她顯然已經猜到了粉無常要做什麼,雖然她的內心還有諸多疑惑,但此時此刻,並不是詢問的最好時機。
她將黑布包裹放在了地上,解開之後,裡面是兩把小鏟子。
粉無常彎腰俯身,拿起了其中一把鏟子,深吸一口氣,像是對地下的爺爺說話,又像是自言自語,他說道:“我相信,爺爺肯定會理解我的。”
說罷,他一鏟子輪了下去。
墳頭的草,率先被剷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