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悅在天空翱翔。
她沒有翅膀,可是她卻飛了起來。
狂風在耳邊呼嘯,雨滴打在臉上。
她奮力地睜開眼睛,看見了頭頂上一團溼漉漉的黑毛。
最開始的時候,她還喊叫幾聲,待飛得越來越高之後,她便明白自己的喊叫是徒勞的,是無用的了。
她心中的恐懼逐漸轉變爲憂傷,她的淚水跟隨着雨水從臉頰上滾落而下。
這個倔強而堅強的女人,這個具有巨大野心且知道如何利用男人達成自己目的的女人,在她以爲的生命中的最後一刻竟然情不自禁地流下了淚水。
她已經不記得自己有多少年沒有哭過了,她早已忘記了淚水的滋味,忘記了淚水溢滿眼眶時候的感覺。
淚水洶涌而來,帶着她十幾年所受到的磨難和委屈,帶着她所有的期望和願景,帶着她的不甘,帶着她的憤恨,帶着她的疲憊,全都流了出來。
她微微扭頭,望向了地面。
地面上人頭攢頭,槍聲四起,嚎叫聲,哭叫聲,痛叫聲,罵叫聲,響成一片,這些聲音在她的耳邊逐漸遠去,越來越遠。
隨後,她將目光收回,望向了一直緊抱着自己雙腿的小特警黃義。
黃義的臉揚起來,他的臉上竟然一點驚慌都沒有,反而帶着一種安詳的幸福。
這樣的表情讓章悅的心在一瞬間顫動了一下。
恍惚之間,她覺得這個男人的身上具有一種她之前從未體驗到的東西,她的心中竟然有一絲的暖流流過。
她望着黃義,再次流下來淚水,淚水滑落而下,正好滴在黃義的臉上。
黃義的眼睛眨了一下,他望着章悅,忽然笑了起來:“我不會讓你死的,你放心。”
他的笑容讓章悅感覺到一絲的甜蜜,她忽然覺得這個男人笑起來的樣子其實還挺帥的。
章悅深吸了一口氣,對着黃義道:“願來世,我成爲一名平平凡凡的女人。”
黃義高聲道:“你是誰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愛你。”
這句深情告白如果是在平地上,章悅可能覺得有些可笑,有些滑稽,甚至有些傻里傻氣的,但是在此情此景之下,在高中的翱翔之中,她聽見這話,腦袋忽然一歪,全身像是被抽空了一下,淚水從眼眶中決堤而出,比空中的雨水更猛更烈。
她哇哇地大哭了起來,像個剛下生的孩子一樣。
她知道,自己終於得到了一個喜歡的不是她的肉體,喜歡的不是她的騷氣和魅惑,而是喜歡她這個人的男人。
直到此時,她才意識到,自己一生無愛。
也不知道是雨水還是章悅的淚水,將黃義上衣口袋中的香菸打溼了,他低頭看了一眼口袋中的煙,低聲道:“我學會抽菸了,可是它卻溼了。”
“黃義,我不配你的愛……我是個賤女人,是個浪女人……”
章悅在風雨中呼喊了起來,在這陣聲嘶力竭的呼喊聲中,她感覺自己內心中某一塊堅硬的東西碎裂了。
就在這時,空中的翼蛇發出了兩聲嘎嘎怪叫,隨後,它鬆開了爪子,同時猛地將章悅的身體往下一蹬。
章悅從高空墜落。
黃義跟着章悅一起墜落。
風越來越大。
雨越來越大。
章悅的淚水撲簌簌的,她的喊叫聲在空中斷斷續續。
她知道,她就要死了。
她知道,她再也完不成自己想要完成的事情了。
可是,她究竟要完成什麼呢,她究竟要成爲什麼樣的人呢……
章悅的腦中一片空白,在這一片空白中,忽然出現了一個穿着花裙子,挎着菜籃子,扎着馬尾辮的女孩,這個女孩正站在油菜花園的中心,眺望着遠處的藍天,眼神是那麼純粹而明亮……
章悅停止了哭喊,閉上了眼睛。
她終於明白了,自己其實並不想成爲一名蕩婦,男人也不是她的武器,她也並沒有那麼大的野心——
風聲越來越大,已經接近尾聲。
她的生命也接近了尾聲。
忽然間,耳邊響起了一個聲音:“章悅,我愛你。”
她猛地張開眼,看見了一張帥氣的臉,黃義不知何時從下面升了上來,他此時正站在章悅的身前,伸開手臂,一把抱住了章悅,將自己的脣猛地印在了章悅的脣上。
章悅的腦中一片空白。
隨後,他們落入了樹枝中間。
黃義的一隻手抱住章悅,另外一隻手奮力地抓着樹枝,減緩着他們下降的速度。
“咔嚓!咔嚓!”一連串的樹枝被他的手抓斷,被他的腰撞斷,被他的腿踢斷,同時他的手臂也骨折了,肋骨也斷了好幾根,小腿骨也斷了。
可是,他沒有喊疼,他用斷裂的骨頭,繼續撞擊着能撞到的任何東西。
當他們從樹下滾落下來的時候,黃義將章悅緊緊抱在了懷裡,然後奮力舉了起來,他的後背和屁股朝下,肚子挺起來。
“砰!”
一聲巨響。
黃義和章悅同時墜落在了地上。
地面凹陷了下去。
在黃義觸地的那一瞬間,他用盡了全身的力氣,雙臂猛地往上一推,章悅只感覺肚子上一股反向的力量衝撞而來。
但是因爲下降的速度實在太快,那股衝撞之力與之相比太過於弱小,所以,她還在陷進了地面中,壓在了黃義的身上。
黃義的腰徹底斷裂,他的腦袋碎成了一片一片,他的小腿骨白花花的突刺在外面,他的肚子以一個奇詭的姿勢鼓起來,屁股和後背支撐住他的身軀。
他像是雕像一樣,躺在土坑中一動不動,但是,他的臉上卻掛着笑容,即使,死的這麼慘,他都沒有喊一句痛。
章悅沒死,但是也差不多了,她的五臟六腑已經全部位移,身上多處骨折,脖子也歪了,腦袋突突地往外冒血。
她睜開了眼睛,望見了近在咫尺的黃義,呆住了。
就在這時候,半米深左右的坑洞上空出現了一顆腦袋,一顆光禿禿的腦袋,臉是綠色的。
“嘎嘎!”那個腦袋上的嘴巴張開,發出恐怖的怪叫聲,紅色的舌頭在空中震顫着。
章悅回頭去看的時候,脖子上發出了一連串‘咔嚓咔嚓’的聲響,她看了一眼上方的怪物,隨後,再次扭了回去,她沒有絲毫的猶豫,直接將自己的雙脣親在了黃義的脣上。
親上去的一瞬間,她感覺黃義的嘴巴似乎動彈了一下,她滿意地笑了起來。
隨後,章悅全身的力氣在一瞬間消失,她軟趴趴地躺在了黃義的胸膛上。
幾秒鐘之後,黃義挺着的肚子‘咔!’地一聲收了回去,他的身體僵直在了坑洞中。
章悅的身體也逐漸僵直。
兩雙脣卻始終緊貼在一起。
坑洞上空的怪物歪了一下腦袋,似乎有些迷惑,看了一會之後,才嘎嘎怪叫着離開。
地面之上,已經打成一片。
厲山和光頭牆深受重傷,厲山的一條腿徹底廢了,光頭牆的一條手臂也斷了。
鷹眼的一隻眼睛被戳瞎了,半邊鐵皮已經脫落,他只能用手臂擋着。
趙直瘋了,扔出去的手榴彈幾乎在他的身前炸開,他的身上血肉模糊,可是他依舊怪叫着往前衝。
樑哲也瘋了,他抱着槍,瞪大了眼睛,不停地突突,他的身後掛着好幾個蛇人,全都伸長了舌頭不停地戳着他的脖頸。
鬼手魔山在一羣蛇人中間,他的身上腿上腰上甚至頭頂上全都掛滿了蛇人,這些蛇人在他的身上爬行,奮力尋找着他脖子上的破綻。
鬼手魔山如同一座山丘一樣,橫着行走,死在他雙手之下的蛇人已經不計其數,他看起來似乎有些膩了,有些煩了,他眼神中的那團火焰也逐漸變得暗淡,或許,在殺了這麼多的人之後,他終於體會到了殺人的無聊和乏味。
鐵胃金剛牙是他們隊伍中第一個死的,他脖頸上的鐵皮並不像他的牙齒那麼堅硬,當鐵皮被蛇人的舌頭洞穿,當他被蛇人鉗住了脖頸,當他體內的血液順着那根舌頭往蛇人的體內灌輸的時候,他的身體忽然騰空而起,一口咬住了那個蛇人的脖頸,‘咔嚓’蛇人的脖子直接被他給咬斷,與此同時,他的腦袋也開始泛迷糊了,很快,他就倒在了地上,一動不動了,但是,僅僅過了十幾秒鐘,他的身體就猛地顫動了起來,緊接着,他用腦袋戳着地面,從地面扭曲着站了起來,他的脖頸裡面有個東西正在滾動,他終於抑制不住,‘噶!’地一聲,吐出了一根紅色的長舌頭。
蛇人的隊伍中又多了一個人。
在不遠處,矮人院長和梅醫生抓着鈴兒,朝着前面狂奔。
余文澤和小玉在兩旁護衛着,抵擋着蛇人們的進攻。
他們也在朝着大門口跑去。
所有的人都在大門口跑去。
那道巨大而厚重的青銅巨門在狂風暴雨中依舊穩穩地立在那裡。
門上的X標誌,像是一雙眼睛,冷冷地盯着病院內的衆人。
在它的眼中,沒有生死。
因爲只要在這裡面的,全都是死的。
只不過死的方式,各有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