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伴峰站在病房門口,看着崔提克和另一個人。
這個人是誰?
李伴峰沒見過他,眼下的狀況也不好辨認。
萬晉賢的狀況很複雜,成片的綠色皰疹已經覆蓋了他的身體,而此刻他又要面對崔提克和李伴峰的圍攻。
這是崔提克的醫院,萬晉賢甚至都找不到逃生的出路。
好在崔提克沒下死手。
他很想殺了萬晉賢,但此刻他對另一些事情很感興趣。
崔提克看着李伴峰道:“這位是我的師兄,雖說是初次見面,但我們聊的非常的投契,
請繼續回到病房裡照顧你的朋友吧,我和師兄換個地方聊天,這樣就不會打擾到你了。”
李伴峰迴了病房,心裡有些擔憂。
崔提克幫助了他,這點不假。
他和崔提克算是朋友,這點也不假。
但要讓李伴峰完全信任崔提克,這點難度很大。
在藥王溝,崔提克差點殺了李伴峰。
在藍楊村,崔提克也曾經找過李伴峰。
而今他師兄來了。
兩人剛纔在走廊交手,李伴峰也聽到了。
這位師兄衝着馬五來的,應該就是讓馬五生病的人。
崔提克目前和這位師兄敵對,但以崔提克的性情,下一秒鐘很可能就和這位師兄成爲朋友。
現在病房裡有左武剛和火玲,真要拼一場,倒也未必是落下風。
可李伴峰得知道他們到底在說些什麼。
李伴峰摸了摸耳環,牽絲耳環追蹤着崔提克和萬晉賢的聲音。
崔提克邀請萬晉賢進了急診室,萬晉賢猶豫了片刻,跟着走了進去。
崔提克解下了自己的白大衣,掛在了門上。
牽絲耳環對李伴峰道:“爺,他有阻擋窺修的靈物。”
“能繞過去麼?”
換做以前,耳環自然不具備這樣的功能,用來製造耳環的周雨娟,也不過是一個一層的窺修。
但現在耳環層次不一樣了,這是李伴峰用別人的血肉一點點把她拉扯大的。
耳環上的吊墜來回搖晃,李伴峰漸漸聽見了些聲音。
急診室裡,崔提克問萬晉賢:“你剛說你殺了你的師父纔出徒,這是什麼意思?”
萬晉賢看着崔提克,沒有開口。
崔提克提醒了他一句:“我知道你正在全力化解身上的病原,但你不可能成功,你現在的處境非常的不好,
如果伱想活下去,就要如實回答我所有的問題,有些問題我早就知道答案,很可能是在故意試探你,所以千萬不要對我撒謊。”
萬晉賢點點頭,問道:“在越州三院,對家慶下手的人是你吧?”
崔提克看着萬晉賢道:“不要弄錯了順序,是我在問你問題。”
萬晉賢沉默了一會,對崔提克道:“正統的病修,有固定的師承,有固定的幫門,叫做疫瘴幫。”
崔提克搖頭道:“我在普羅州待了很久,從來沒有聽說過這樣的幫門。”
“世間就沒有幾個人聽過疫瘴門,因爲疫瘴門大多數時間裡只有一個人。”
崔提克問道:“一個人,怎麼可能成爲幫門?”
萬晉賢看着崔提克,心裡泛起層層疑雲。
這人是個病修,這點確實不假。
但這人卻完全不懂病修的規矩,這讓萬晉賢無法理解崔提克修爲來源。
他真的是在試探我麼?
“你是怎麼入的道門?”萬晉賢問道。
崔提克笑道:“我入道門的過程很奇特,要是想講給你估計要講很長時間,可看你現在的狀況應該沒時間聽我的講述,所以還請你抓緊時間回答我的問題。”
還剩下半句話,崔提克沒說。
你命在我手裡攥着,你有什麼資格問我話?
萬晉賢也認得清現實,沒再多問:“疫瘴門,平時並不招收弟子,只有當病修覺得自己油盡燈枯,纔會把門戶支起來,收下三名弟子,而且只能收下三人,
這三名弟子要跟隨師父學藝一年,一年後,三名弟子要用學來的手藝互相廝殺一個月,只能有一個人活下來,
活下來的這名弟子,要和師父簽下契書,今後不能多收弟子,但也不能讓道門香火斷絕,還得按這套規矩把道門延續下去,
接下來只需要再做一件事,等師父死後,把師父的屍體吃了,就能成功入門了。”
“師父的屍體,就是入門的藥劑?”
萬晉賢點了點頭。
崔提克沉默片刻,問道:“這是什麼人定的規矩?”
萬晉賢搖頭道:“我不知道,我入門的時候就是這個規矩。”
“你吃了你的師父?”
“不然我沒法入門。”
“原來如此,這就是你所說的,在大部分時間,世間只有一個病修?”
萬晉賢點頭道:“所以我想不明白,爲什麼世間還多了你這麼個同門,我更想不明白,這個同門居然還是洋鬼子。”
崔提克笑了笑道:“有件事我還想向你請教一下,咱們病修都很長壽,因爲咱們能化解疾病,只要不是受了致命傷,能帶走咱們的只有歲月,
如果一個病修命特別的硬,收了弟子,多年之後還是沒有死去,他會選擇自盡,完成這一次傳承,還是讓他的徒弟一直等下去?”
萬晉賢抓了抓身上的皰疹:“之前是什麼狀況我不知道,我師父的師父就是一個非常長壽的人,
他以爲自己油盡燈枯了,於是就收了徒弟,可我師父一直陪了他將近五十年,他才死去, 這也造成了我師父在六十五歲那年才入道門,一直到他死去那天,也只是個二層修者。”
崔提克笑道:“看來你挺走運的,你的師父不是那麼長壽。”
萬晉賢搖頭道:“我的師父也是個長壽的人,只是當時的他,太老了。”
“所以你就殺了他?”
萬晉賢又抓破了一個皰疹,反問崔提克道:“你問了這麼多關於我和我師父的事情,又有什麼用處?”
崔提克聳聳肩:“抱歉,看來我提起了一些不太美好回憶,那咱們就說點有用的,你爲什麼要對馬君洋動手?”
萬晉賢道:“這你應該猜得到,馬五有個朋友叫李七。”
“你針對李七,是想得到他手上的玄生紅蓮?”
萬晉賢沒有否認:“你救了馬五,難道不是爲了玄生紅蓮麼?”
崔提克搖頭道:“那倒不是,我對玄生紅蓮沒什麼興趣。”
萬晉賢冷笑了一聲。
崔提克道:“你不相信沒有關係,可我說的是實話,我和李七是朋友,但我對紅蓮真的沒興趣,
真正讓我感興趣的是你,你和凌家兄弟,還有其他的一些人,一些在普羅州有身份,有地位,有實力的人,好像都在聽從一個外州人的調遣,對麼?”
萬晉賢沒有回答。
崔提克又問:“那個外州人,叫何家慶,對麼?”
萬晉賢還是不說話。
崔提克舔了舔嘴脣。
萬晉賢左手上的皰疹消退了不少。
“師兄,看到了麼,我可以治好你身上的皰疹,但是你自己治不好,你的性命在我手上。”
萬晉賢長嘆了一口氣道:“你曾經對何家慶下過手,難道不知道其中的內情麼?”
話音落地,萬晉賢身上的皰疹又多了起來。
崔提克微微皺眉道:“師兄,不要再反問我,否則你會付出代價,何家慶既然是你們的首領,你們這個組織也有幫門麼?”
“算是有吧,家慶給起的名字,叫手足盟,我們彼此都以兄弟相稱。”
“你們成立這個幫門的目的是什麼?何家慶是何家的繼承人,他不缺錢也不缺地位,他到底想要做什麼?”
萬晉賢看着崔提克,緩緩說道:“他想要重造一個不一樣的普羅州。”
“不一樣的?普羅州有什麼不好麼?他想要什麼樣的普羅州?”
萬晉賢思索着合適的講述方式:“我不是想反問你,我是想知道一件事情,你去過內州麼?”
崔提克點頭道:“去過,拿着路引去的,那是個讓人討厭的地方,
但那裡的人對我很好,在內州,他們會叫我友邦人,比外州人對我還要好,
對我最不好的人,就是普羅州的人,他們總是叫我死洋鬼子,其實我是個好洋鬼子,而且我非常熱愛普羅州。”
萬晉賢道:“你去過內州,就應該知道一些事,應該知道那些過了十層的修者,在內州受了多少苦。”
崔提克點頭道:“這我知道。”
萬晉賢又道:“至於外州就更不用說了,只要你和關防使有過接觸就該瞭解,普羅州在外州那受了多少壓榨。”
崔提克點點頭:“這我也知道一些。”
“普羅州吃了太多的虧,被內州和外州糟蹋的不像樣子,
何家慶告訴過我,他要找回普羅州的體面,要讓普羅州的所有人體面的活下去,
我信得過這位小兄弟,所以我跟着他,這回我說明白了麼?”
崔提克點點頭:“這是個很了不起的人,我很尊敬他。”
萬晉賢看着滿身的皰疹道:“師弟,我輸給你了,我很服氣,這輩子見過無數病症,但從沒見過這麼難對付的疹子。”
崔提克笑道:“比你放在何海欽身上的疹子還難對付麼?”
萬晉賢眨眨眼睛,無奈笑道:“何海欽也是你救下來的?我是真服了你,你真是我剋星,
既然我已經輸了,要殺我,你就痛快動手,要是能讓我活下來,你就儘管提條件,別這麼懸着,讓咱們兩邊都難受。”
崔提克斟酌了一小會,深深吸了一口氣。
萬晉賢身上的疹子很快消失了。
“師弟,你就這麼放過我,不提條件了?”
崔提克搖頭道:“條件肯定是有的,我對你們的手足盟很有興趣,還想多聽一些你們的事情,能講給我麼?”
都把病竈收走了,還想聽我說事?
這洋鬼子還真把我當師兄了?
萬晉賢問道:“你還想聽什麼樣的事?”
“我想聽未來的事情。”
萬晉賢一怔:“未來的事情我怎麼知道?”
崔提克笑道:“那就等知道了再告訴我。”
話說的有點繞,但萬晉賢聽明白了。
他用手摸了摸自己的脊背,摸到了一顆晶瑩剔透的皰疹。
崔提克起身道:“師兄,在你身上,總有一個皰疹不會消失,到底是哪個,我也說不準,
如果以後我想知道手足盟的消息,你千萬要告訴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