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議室內安靜的可怕,他幽深的眼眸注視着我,充滿了哀傷。
他的手停在距離我面頰還有幾公分的地方,良久,無力地垂了下去。
“暫時,”他的聲音復又響起,已經恢復了以往的清冷,“你不能離開A市,最好也儘量少出現在我眼前,一旦時機成熟,我會把你的證件還給你,你就可以走了。”
說完,他拿好桌上的文件,打開會議室的門走了出去。
我渾身無力地向下倒,我想起我不是來跟他談安萌的事情的麼,我沒有達到我的目的,他還沒有跟我說要解決這件事呢,可我卻再也沒有力氣,沒有勇氣追上去。
我想哭,此刻卻連眼淚都沒有了。
一年多了,那個這樣錐心這樣讓我疼的人,依然是他。
他是給了我希望的人,卻也將我推入絕望。
等我從會議室出去之後,尹正言把我叫到了他的辦公室,他心情似乎很好,說自己千方百計地把葉修這次提出的這個做品牌高端珠寶的項目給延期了,還講了一下操作的細節,我心不在焉,沒怎麼注意聽,他就湊到了我跟前來。
“你臉色不好,不舒服?”
我擺擺手,莫名地感到一陣心悸,好像有什麼不好的事情就要發生,但要說是什麼,我自己也說不上。
難怪葉修剛纔火氣那麼大,還突然提到尹正言,感情是尹正言剛剛給他添完堵,我就上去了。
尹正言看着我,一臉的關切:“要是不舒服就回去休息吧,今天準你的假。”
尹正言真是個好領導,我畢恭畢敬地道謝,然後回到自己的辦公室收拾了東西就走。
心裡實在憋屈,我給做左佳明發了一條短信:“烤肉,約嗎?”
那邊很快回過來:“中餐,約。”
我鬱悶,明明我請客這傢伙怎麼還跟我談上條件了?
但我實在想找個人說說話,除了他我又想不到別的人,我只好找了箇中餐館,發地址給他,不過一會兒,他就風風火火地趕來了。
等見到他,我又有點後悔,我的處境很微妙,也不能跟他全盤托出,有句話他還真是說對了,我揹負太多東西,這些秘密像壓在我肩頭上的重擔,我想抖,卻抖不掉。
不過,難過的時候,有個人陪着總是好的。
於是這次會面變成了他的吐槽大會,他開始發對工作的牢騷,說他的搭檔老錢最近跟他越來越沒有默契,說他死活找不出尹正言那個內線……
我不太說話,安靜地聽,等到他點的紅燒肉端上來我安靜不下來了,肥膩的大肉塊讓我看着就渾身犯惡心,我捂了捂嘴巴,心叫不好,我感覺自己快要吐出來了。
我拔腿就往洗手間跑,真的吐了出來,喉嚨火辣辣地難過,我扶着牆,眼淚又在眼底打轉,就連我的身體現在都在跟我作對了。
手機在衣兜震動起來,我拿出來,看了一眼,有些意外。
是我在F市的房東來電了,那是個極其熱情的大嬸,大家都叫她吳嬸,但是我早就退掉了我在F市的房子,這個時候她爲什麼要找我?
我按下接聽,扶着牆壁跟她寒暄了幾句,她就說,昨天有人去她那裡找過我,現在房子租給了別人,那人沒找到,就離開了,所以想知會我一聲。
我狀態很不好,聽的斷斷續續的,敷衍着跟她說了幾句,就掛斷了電話。
我難過的要死,去水龍頭那裡漱口,擦了一把臉,那種心悸的感覺又來了。
等我出去坐好的時候,左佳明在對面一雙審訊犯人一樣的眼睛盯着我,嘴角卻勾起來,“害喜?”
“害你的頭。”
我按了按心口,試圖壓下那種不適的感覺,又瞪了他一眼,“你快吃。”
我已經沒胃口了,就算吐完了,看到眼前那些菜還是覺得噁心,我就這麼盯着他吃完,他抹了抹嘴,由衷地感慨:“吃貨居然還有沒食慾的時候,真是太陽從西邊出來了。”
我又狠狠甩了一個白眼給他,他沒理會我,徑直走前臺結賬,我攔也攔不住,走出餐館他還說,不能做個吃軟飯的。
他說的特別認真特別萌,我忍不住笑起來。
送我到樓下,左佳明看着我,臉色有些擔憂:“你面色蒼白的,又沒有食慾,該不是病了吧?”
我擺擺手,我哪兒有那麼嬌貴,不過看在他認真關心我的份上,還是說:“我會注意身體的。”
左佳明走了之後,我一個人在房間裡,躺在牀上有些近乎徒勞地想安萌的事情,安萌目前還沒有真的認真起來,只是到別人跟前捕風捉影,所以纔會問我這個同一個學校的學生,要是她一門心思真想抓出住在別墅裡面的那個人,曉妍藏不了多久的。
葉修不幫我,我就得自己去找曉妍,一想到找曉妍我就頭疼,就算我找到她,她會不會聽我的話這很難說。
但是就算她不聽,我該說的話是一定要說到的,誰讓我是她姐姐呢。
第二天我下班之後去了別墅一趟,在大廳很意外地遇到了詹雲哲,作爲葉修的特助他對曉妍的事情確實是盡心盡力,我有些感激,在客廳對他道了個謝。
他摸着頭,帶着一股子憨氣,笑了笑,“這是我應該做的。”
他這句話其實有深意,不過當時我沒聽出來,只覺得詹雲哲真是個好人,平時老欺負他是我的不對。
我一想詹雲哲跟曉妍關係這麼好,就順便跟他問:“你能不能幫我勸曉妍個事兒?”
“什麼事情,你說。”
“安萌現在盯上這棟別墅了,你能不能勸曉妍搬出去?”
安萌的名字太好使,詹雲哲一下子白了臉,大驚失色:“你是說安董現在知道曉妍住在葉總的別墅裡面了?”
我說:“她還不知道,但是現在已經知道這個別墅的事情,在她發覺之前,想辦法把曉妍弄出去就成。”
他摸了摸下巴,表情嚴肅起來:“這可就難辦了……”
“這也是爲了曉妍啊,萬一安萌發現了,我覺得曉妍肯定沒有好日子過。”
他點點頭,“我想想辦法。”
我鬆口氣,有個人幫忙就好,再說他畢竟是葉修身邊的人,在曉妍跟前說話也許比我這個姐姐更有分量一些。
我正要往曉妍臥室走,他又拉住我,欲言又止的樣子。
“怎麼啦?”我有些困惑。
“有些事情,不知道該不該跟你說。”
我甩了一個白眼,“話哪裡有說一半的道理,快放。”
他說:“葉總這幾天心情一直不好。”
我“嗯”了一聲,“可是這跟我有什麼關係?”
“你是不是跟他說什麼了?”他小心翼翼地盯着我看。
我想起那天在會議室的情況來,不過我覺得這些事情也沒必要跟詹雲哲說太清楚,就搖搖頭。
“葉總每次遇到跟你有關係的事情就很失控,”他有些感慨,“而且最近他手裡的項目受到尹總的阻撓,進行的不順利,我希望最近你能夠稍微順着點兒他的意,不要總是跟他對着幹,很多事情他也是爲你好。”
爲我好?
這真是天下最大的笑話了,我冷冷地“呵呵”了兩聲,“你當我傻啊?”
他有點兒着急,“你以爲你不傻啊?你知不知道現在姜曉雪手裡有人還在查你,都查到F市去了啊?”
我愣了一下。
他得意起來:“你看,我一看你這表情就還不知道,姜曉雪會想盡辦法翻你的老底的,以你那反應速度,要被姜曉雪弄死的,葉總不讓你去F市是有原因的,你連問也不問就瞎衝着葉總髮脾氣,我看着都替葉總憋屈。”
我沉默了一會兒,很堅決地說:“……你說的,我連個標點符號都不信。”
“你……你人在A市,至少還在葉總顧得上的範圍以內,要真有事,也有個照應,”他表情有些鬱悶地說:“我是不知道葉總給你下的是什麼指令,但是你得罪了姜曉雪,那次還跟姜曉雪單獨會面的事情,葉總心裡都有數的,還叫我在附近觀察情況,有需要就報警的,你被那個左警官帶走的時候,我就在跟前,是你沒發現而已。”
我握緊了拳頭,“我不信。”
他嘆了口氣,“還有安董的事情,之前你被關進拘留所,放你出來必須有警察局總局的人說話才行,當時我們認識的都是小嘍囉,是安董跟陳警督關係比較好,葉總讓安董給牽了線,好不容易纔把你弄出來的。”
“葉總其實以前跟安董關係沒有那麼好,也是因爲這件事,又欠了安董的人情,很多事情就身不由己了。”
“夏涵……夏涵,你在聽我說麼?”
他伸出手在我眼前晃了晃。
我閉了一下眼睛,又睜開,“你跟我說這些什麼意思?”
他默了幾秒,開口:“其實你跟葉總之間的事情我也不是特別清楚,你可能覺得我沒什麼發言權,不過我跟你說的都是事實,我也知道葉總有時候說話可能不中聽,但是在我看來他這個人只是不會表達自己,不代表他就是壞人,你或許也該重新審視一下你們之間的關係,不要拒他於千里之外。”
我沒有動,只是有些恍然地說:“我沒有拒他於千里之外,他本該做我妹夫的。”
詹雲哲一臉訕然。
“我去看曉妍了。”我這次說完,他沒有再阻攔。
我進到臥室的時候,曉妍正懶懶躺在牀上,聽胎教音樂。
看見是我,她微微起身,我揮揮手,示意她不用起來了。
她又躺下,盯着天花板,眼珠轉了轉,說:“姐,我們和好吧。”
我坐到了牀邊去,點了點頭。
“你是不是覺得我特別無理取鬧,老是跟你莫名其妙發火?”她問。
我如實答:“你還知道啊。”
她側過身來,拉住我的手,說:“我這些天想了好多,你說的有些話,其實是有道理的,但是我真的不能沒有葉修,姐你懂嗎?你有這樣愛過一個人嗎?就算覺得不幸福,還是沒辦法放棄,還是隻想跟他在一起……”
我木木地搖頭:“我不懂。”
我真的不懂,我一直覺得愛情是一種充滿正能量的感情,應該讓人變得更好,而不是更糟糕。
我沒辦法接受她所謂的這種愛情。
“等你真心愛上一個人,你就會明白的,我別無選擇……”她的笑容有些慘淡,“姐,你看我現在,葉修高興了過來看我一下,不高興了就很久也不來,我拿他沒什麼辦法,他在外面有女人,我也沒辦法,就算他跟我說讓我別找你的麻煩,說那些聽起來好像在想着你的話,我依然沒有辦法……”
話題又扯到我身上來,我覺得沒辦法迴應了,就沉默着,聽到她又說:“可是姐,一個巴掌拍不響,你要是還當我是你妹妹,至少你能不能爲我做這件事,你能不能不要再跟他有更多的接觸了?”
我精神有些恍惚,那種心悸再一次浮現,我突然莫名地就有些噁心,想吐,我按了按心口,強壓下這種感覺,想起自己此行的目的來,說:“曉妍,你當我是姐姐,聽我的話,離開別墅,安萌已經盯上這棟別墅了,如果讓她發現了你,可能會很麻煩。”
她扶着腰坐起來,“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你能不能不要再跟葉修有更多接觸了?”
我有些不耐煩地點頭,“成,我不接觸,可是他跟安萌的關係可不是我可以左右的了的,而且安萌的身份可不一樣,現在不僅僅是安氏的董事,在遠洲也有大額的股份了,就算是因爲工作上的關係,葉修也要忌她三分,你跟她根本沒法爭啊。”
“可是我有葉修的孩子,”她眼睛亮亮的,緊緊攥着我的手,繼續道:“孩子現在是我全部的籌碼,姐,要是我可以嫁給葉修的話,你在遠洲就不用做什麼助理了,也可以找到更好的職位,我們都不用活的這麼辛苦的。”
我長長地嘆息,總覺得曉妍還是太過天真。
我說:“你有沒有想過,萬一葉修要娶的是安萌呢?”
她的表情一下子變得僵硬,“不可能,他沒有跟我說過,他甚至沒有跟我說過他們在一起,他只讓我安心生孩子,他肯讓我好好生下孩子,說明他還是想留我在他身邊的,就算不結婚,他也不能甩掉我。”
我遲疑了一下,意識到什麼,難以置信地開口:“你的意思是……做情人你也樂意?”
她低下頭,長髮若有若無地掃過我的手背,她的聲音聽起來很單薄:“我想過好一點兒生活,想跟他在一起……我只有這兩個要求……”
我沒有說話,心裡涼涼的。
我覺得夏曉妍已經瘋了。
爲了愛情和物質,不顧一切,我沒有她那樣的勇氣。
我說:“你考慮一下搬離別墅,讓葉修另外給你找個住處吧,不然真要出了事兒,我幫不了你。”
她擡頭,淚眼婆娑地看了我一眼,又緩慢而無力地躺回了牀上去。
整個房間的氣氛過分壓抑,我幾乎快要不能呼吸,逃一樣地離開了別墅。
我連着犯了兩三天的噁心和心悸,上班也上的心不在焉的,尹正言老是不停地催,問我有沒有想出什麼更好的辦法來從姜曉雪手裡拿資料,搞得我精神壓力也很大。
我倒是很想抓住姜曉雪,起碼給左佳明報個仇,可是我就是想不出。
一個隨時隨地帶着電腦的女人,而且又不怕死,軟硬都不吃,又極端危險,一步走不好全盤皆輸,我怎麼想都得靠尹正言下功夫——畢竟尹正言是那個她心心念唸的人,解鈴還需繫鈴人嘛。
我跟尹正言說完我的想法,他一個白眼狠狠飈過來,“你當我傻,我要以身犯險的話,還要你們幹嘛?”
這話說的我很受傷,有時候我覺得自己是個他挺重視的手下了,可結果到頭來我跟老錢一樣,還是個給人跑腿甚至搭上命的。
他看着我萎靡不振的樣子,有些火氣:“你最近是不是身體不好,要不要帶你到醫院去看看?”
我趕緊擺出精神百倍的臉,“我沒事。”
“沒事就趕緊想法子!”
他揮了揮手,示意我滾,我就滾回了自己的辦公室。
這日子過得太煎熬了,我在辦公室也是昏昏沉沉的,總是覺得有些困,中午吃飯的時候員工餐廳的飯看着也發愁,油膩的別說吃,我看着不過幾秒就得跑洗手間吐一遭,清淡的食之無味。
我這樣跟同事抱怨,同事都一臉咋呼,你是不是懷孕了?
我說,你當我聖母瑪利亞啊,天空一道雷我都能懷孕。
她們就詭秘地笑着,說我八成是有秘密情人。
我不反駁,只是笑,我自己清楚我前一段才九死一生地從江裡面被救出來,要是真懷孕,早都被發現了,哪裡會等到現在。
不過經由她們一提醒,我倒是想到的確是該去醫院看看了,不光身體不舒服,例假也已經推遲了好久了。
我的經期一向不太穩定,最近精神壓力很大,我覺得八成是內分泌失調,所以到醫院很有先見之明地掛了個內分泌科的號。
接診的是一位有些年紀的大夫,問我:“哪裡不舒服?”
我如實地說:“老吐,沒食慾,嗜睡,哦,還有例假推遲了好多。”
他皺了皺眉,“那不是懷孕麼?”
我說:“我知道看起來很像是懷孕,但是應該不是,我最近還住過醫院的,當時就沒發現。”
“你之前什麼時候出院的?”
我摸着下巴算了算,“有一兩週吧……”
“正常的妊娠都是需要時間才能發現的,你以爲剛剛受孕就能立刻查出來嗎?”大夫看我的眼神有些鄙夷,“我看你這個情況八成是懷孕,你還是買個驗孕棒回去自己測一下吧。”
我坐着沒動,嘴巴一張一合的像是一條脫水的魚,好半天才艱難地出聲:“怎麼可能是懷孕呢……不可能的吧?我不能懷孕的啊……”
大夫用看神經病的眼神看了我一眼,說:“去藥房買驗孕棒吧。”
我渾身冰涼地從醫院走出來,滿心悽慌,如臨大敵。
之前我一直沒有考慮過懷孕的可能,就因爲才住過院,我一直很放心,但是聽醫生這樣一說,我不淡定了。
葉修跟我做的時候,一直沒有采取過任何措施,我恍然記得那幾次都是發生在我的安全期,所以也沒有刻意去吃藥。
萬一懷孕怎麼辦?
萬一懷孕,我拿什麼臉面去見曉妍?
我買了驗孕棒,動作遲緩地往家走,腦子裡面像是有很多喧囂的聲音,吵的我頭都痛了。
回到家,我剛脫掉外套,手機又震動起來,我看了一眼,是左佳明的來電,我沒有接,任由電話響了一會兒自動斷了。
我腦子木木的,在客廳的桌子旁邊坐了一會兒,手機又震動起來,是曉妍,我鬼使神差地按下接聽和免提。
“姐,你在幹嗎?”
我說:“我……今天週末休假,準備自己做個飯。”
她聲音帶着興奮,“你是不是有跟葉修說什麼?他找我了,提起要讓我搬出去的事情,雖然還沒有定,不過他說可能會給我買一棟房子哦,姐,我真的好開心啊,是專門給我買房子……”
我說:“那……很好啊。”
說完我抹了一把臉,抹了一手的淚水。
我才意識到我其實是個膽小鬼,我握着手中的驗孕棒,這個時候覺得腿軟,因爲害怕,軟弱地流着眼淚。
掛了曉妍的電話之後,我去了洗手間。
我在心裡不斷地祈禱,我想,老天不能這樣對我的,一個人的黴運總該是有限度的吧?
曾經我掉進江裡,以爲自己就要死去,絕望至極,我以爲我的人生應該已經糟糕到極點了。
幾分鐘之後,我知道,原來我的人生還能更糟糕的。
驗孕棒上面明晰的兩道槓,彷彿在嘲笑我的愚蠢和天真。
我還坐在馬桶上,手裡的驗孕棒掉下去在地上,發出聲響。我手腳冰涼,呆坐着,過了好一會兒,忍不住哭出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