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裡突然起風,夜曦房間的窗戶被吹得啪啪響。他起身關窗戶,看看窗外的天空,不知何時已經是烏雲密佈。天氣預報說明天會降雨,看來是提前而至了。他站在窗口思慮片刻,拿起外套出門。
離開那間房間的時候,風捲着樹葉正獵獵作響,穿梭過樹木水流的風聲如同受傷野獸的哀嚎。夜曦走在路上不禁聯想,當年蘇洪昌離開的夜晚是不是也是這般?任何一個小孩子聽來都會害怕吧?即便是自己熟識的家。
烏雲越來越重,夜曦的腳步加快。
到蘇錦住的主臥門前的時候,已經有雷聲從遠處隱隱滾過來,盛夏的夜晚,雷雨總是來得異常猛烈。
夜曦蹙了蹙眉,果然聽到一聲炸雷陡然響起,接着便是閃電劃破陰沉的天空,伴着腥味的潮溼撲面而來。
在夢中的蘇錦陡然被雷聲驚醒,直愣愣的望着天花板,夢裡的場景伴着巨大的雨點聲洶涌而至,她突然覺得身體的溫度在直線下降,好似再次回到了那個噩夢般的夜晚,心口的絕望猶如深黑的海水,永遠沒有盡頭,甚至死亡的威脅正在一次次侵蝕她的時候,她都覺得,死了,會更好。
閃電照亮眼前的一切,蘇錦的頭腦爆炸般的劇痛着,她恍惚間看到許多場景,恐懼伴着肺部劇烈的疼痛襲來,她下意識的擡手狠狠捂住腦袋,抑制着劇痛的呻吟。
雨點噼裡啪啦打在泥土裡,聲音很大,但隔着門夜曦卻清晰聽到蘇錦的聲音。他推開門快步走進去,她全沒有察覺,緊緊抱着自己的身體,兩隻手在雪白的胳膊上留下了清晰的印記。
他快步走過去的瞬間,她似乎終於覺察到了‘入侵者’,猛地擡起頭看過來,眼睛猶如深夜中警惕的野獸,帶着令人心驚的銳利。夜曦的腳步頓了頓,蘇錦蹙眉,在黑暗中看清了來人。
他來做什麼?她蹙眉,眉目間隱隱厭惡。
是的,厭惡!夜曦胸口被人壓下了一塊巨大的石頭。
“錦兒。”他輕聲喚她的同時走到她身邊俯下身,輕輕按在她放在胳膊的手上,蘇錦下意識的甩開他的手朝他仰起頭,“你來做什麼?”
夜曦凝視着她的眼睛,漆黑的雙眸裡冷冰冰的,像一隻被人類傷過的小獸充滿了戒備和警惕,彷彿隨時都會發動攻擊去報復這個人類,而他,就是她報復的對象。
良久,他被自己的想法折磨的無法言語,直到雨聲更加密集的敲打窗戶,他微不可聞的嘆息一聲,“下雨了。”
下雨了,所以我來了。錦兒,我記得你害怕打雷下雨,陸爾昭第一次告訴我的時候我不相信,因爲你總是那麼堅強,那時候的我沒來得及看清你在堅強背後到底有多少軟弱,我以爲自然從來無法擊垮你。那是我第一次知道自己錯了,後來我去問福伯,你爲什麼會害怕打雷下雨?福伯看着我說‘如果你的親人在那樣的天氣死在你面前,你會怎樣?’我想了很久,是的,很久很久,才知道你的堅強,遠遠超過了我。
但就是這樣軟弱的我,卻想要在你軟弱的時候保護你,或者說我們彼此溫暖對方。
蘇錦望着夜曦,眸中有片刻的失神。
他還記得她害怕打雷下雨?可是四年都過來了,事實證明,她並不需要他時刻在身邊才能應付這樣的惡劣天氣。
“你出去。”
語聲淡淡,彷彿之前那個把自己的兩條胳膊折磨的不成形的並非蘇錦。她偏頭,目光落在窗外。
一道閃電滑過,刺亮了蘇錦目光的同時卻有兩隻手緊緊把她抱進懷裡遮住了她的視線,猝不及防,那清新薄荷的香氣甚至讓蘇錦迷失了片刻,呆在他懷裡,愣怔的渾身僵硬,卻溫順異常。
懷中的她,柔軟如初,夜曦忽而想起那個在他懷裡撒嬌的蘇錦,他可不可以說,他很思念,即便抱着她在懷裡,依舊很思念她?
“放開我!”
蘇錦掙扎。
“錦兒!別鬧,是陣雨,很快就停……”夜曦只是重重的叫了她的名字,後面的話卻像是嘆息,像是並不是對她說的,可語氣中的哄慰卻那麼明顯,彷彿他懷裡的不是她,而是個未成年的,讓人時刻都擔心着的孩子。
蘇錦皺眉,撐開兩隻胳膊想把夜曦攆走,可他的擁抱卻反而緊了緊,喃喃着,“別怕,別怕錦兒,我在,我陪着你……”後面似乎說了許多,但像是囈語般的話語卻讓蘇錦終於放棄了掙扎,無奈的被他抱在懷裡,以一種依偎的姿勢靠在他雙臂間,被迫呼吸着他身體的清新香氣。
雨勢隨着雷聲漸漸縮小,甚至天空透出一絲清晨的亮光,蘇錦在他懷裡嘆了口氣,推了推他,“你的衣服溼透了。”
被他抱着的感覺並不舒服,後來蘇錦才意識到那是因爲她的睡衣也被他弄得潮溼不堪,可想而知,他渾身都是溼的。這樣風雨夜晚不打傘的過來,不被雨淋溼纔怪!
聽到她的提醒,夜曦突然意識到她也可能被自己給弄溼了,微微鬆開她,果然發現她睡衣上幾片潮溼的痕跡。
“對不起。”他輕輕蹙眉,滿臉抱歉,然後徹底鬆開她,“去洗個澡吧,我給你放水。”說着就要去浴室。
“不了,我半夜沒睡。”蘇錦無奈,她被他那麼抱了兩個小時,沒在他懷裡睡着就算不錯了!
“會感冒。”夜曦卻不依不饒,說着已經進了浴室。
蘇錦頭疼的厲害,被子裹身,懶得管他撲倒在牀上就睡。
等到夜曦放好水出來,蘇錦早已睡得深沉。他手中端着塊毛巾,無奈的搖了搖頭,就知道她不會聽話。輕手輕腳的過去,替她脫下身上的睡衣。蘇錦太累,熬到這個時間是最爲瞌睡的時候,也不曾察覺,只稍稍怔了怔眼睛,迷糊中看了夜曦一眼,便又沉入夢想裡,睡得毫無知覺。
可這簡簡單單的一眼,卻讓夜曦笑起來,原來在夢裡她並不抗拒自己,這算不算是一個好的收穫?
凌晨六點鐘,夜曦離開蘇錦的房間。
沒有睡覺,直接洗澡換衣裳,就去用早點。
成方一如既往把一份報紙放在夜曦面前,很快許延也來了,一邊等待夜曦吃飯,一邊彙報夜曦今天的行程。
“如果夫人能夠確定的話,今天就可以帶着小少爺前去面試。校方已經確定會把小少爺安排在人數最少的培優班,也會特殊照顧不給於太大的學習壓力,儘量保證小少爺在校期間身心愉快。”
夜曦點了點頭,許延接着請示,“但,是否給小少爺請一個特殊陪護?”
希希的心臟隨時可能發病,配備一個特殊陪護是需要的,不過夜曦不認爲希希會喜歡。
“安排一個人,不要讓他知道。”
夜曦擦乾淨嘴脣,淡淡道。
“是!”
許延很贊同,雖然只見過希希一面,但他也發現希希是個自尊心特別強的男孩兒。如果真的帶個特護過去,恐怕他不能接受,在校方安排最好。
夜曦離開前經過蘇錦的房間,輕輕打開門朝裡面看了眼,她睡得很沉,睡顏安靜。抑制住想要進去看她的衝動,夜曦替她合上門悄然離開。
臨行前,叮囑成方,“夫人出門前,人要帶齊,她不需要的話,就偷偷跟着。要小心不讓她發現。”
“是。”成方應着。這些天親眼看到蘇錦的雷厲風行和凌厲,他再也不敢懷疑蘇錦的能力。
原本夜曦的行程裡有要離開出差的安排,但因爲蘇錦在,臨時全部推掉,蘇氏那邊出差的事情就由陸爾昭去辦了。上午夜曦則必須去見盛譽一面,昨天下午他的人來說,盛譽這兩天鬧得有點兒不像話。
當初陸爾嵐和蘇錦同時出事,他們都曾經派人大海撈針的尋找她們。可是打撈上來的只有陸爾嵐的一些東西,最後是夜曦派人潛入海
底,才從珊瑚礁中隱隱找到一些頭髮,但因爲DNA對比太過困難,沒有實際證據。
所以這些年盛譽還曾抱着陸爾嵐活着的希望四處尋找,直到蘇錦回來,他的希望徹底破滅。
從前夜曦知道盛譽和陸爾嵐似乎有些特別的關係,以爲他只是對陸家感興趣,直到爾嵐去世他才知道,盛譽對她的感情非比尋常,至於如何不尋常,在盛譽醉酒後,他才隱隱知道,竟和三大家族的過去有着直接關係。
盛家在T市曾被人看不起,一則是做的生意見不得人,二則就是盛家實則是陸家的保鏢出身,陸家從政後,也曾暗中幫助盛家,但盛家不知爲何某一日和陸家反目,盛譽獨立門戶,對陸家極力打壓,所以很多人都說盛譽是忘恩負義。
可夜曦調查後發現,盛譽的父親當年說是爲了陸成方而死,死的卻很蹊蹺。就連盛譽對陸爾嵐的愛,都愛的特別變態。據說他曾經做過一個鐵籠,把爾嵐關在裡面三天三夜,不休止的索要,幾乎把她折磨瘋。那種愛,更像是帶着佔有慾的報復!
而爾嵐出事的前一天還見過盛譽,至於到底發生了什麼,無人清楚。
這些天,盛譽開始對陸家肆無忌憚的下手,這完全超出了夜曦的計劃。他不能讓盛譽一個人毀了他操控的全盤。
他需要有人爭鬥,但不需要是盛譽。
T市的天氣,經過整夜暴雨洗禮晴朗乾淨,夜曦的車子到達盛世集團樓下的時候,恰恰看到站在門口的一道修長挺拔的身影,在藍天白雲的背景下顯得異常清雅出衆。陸爾昭,正眯着眼睛擡頭看天。
似乎意識到餘光裡多了輛車,他看過來,眼裡一抹光芒讓夜曦的心口頓時一沉。他早就知道,陸爾昭絕非表面上看起來那麼溫和,那麼謙謙有禮,那麼對權利無慾無求,這些都是表面,反之,他狡詐陰險,狠辣無情,傲視羣雄,絕對是個恐怖的對手。
就憑陸氏這些年那爛攤子居然被他每年都勉勉強強支撐下來的情況看,他手中所有,也絕對不只是陸氏。
更何況陸成方在首都是何種地位?陸爾昭曾經混跡於特種兵,出戰十幾次對外特種作戰任務,又怎麼會心甘情願到一個小城市來做一個微不足道的企業?夜曦從來不信,更不願意把陸爾昭當做敵人。
陸爾昭朝他笑了笑,笑意謙和。
“以爲要過兩天才能見到你。”他淡淡開口。
“蘇錦很好,她正在慢慢適應回到錦園的生活。”夜曦知道他想問什麼。牽絆陸爾昭,唯有蘇錦。
“那就好。”陸爾昭點頭,笑的滿是感慨,“早知如此,我該讓她早點兒回來。”
“以蘇錦的個性,恐怕不會答應。”夜曦亦是笑,彼此二人的笑意在這句話後都是意味深長。
陸爾昭怎麼會讓蘇錦早早回來?若非他的人察覺到陸爾昭去F國的頻率有些偏高,他也未必能從他僞裝的滴水不露的行蹤中覺察出他要找的人是蘇錦。
這些年,陸氏在F國開闢了一間公司,起初似乎是想用這間公司來改善國內的銷售不良情況,但經過三年的努力,毫無進展。後來有消息傳聞陸爾昭和F國某服裝業大亨有染,頻頻傳出緋聞,夜曦也都以爲他是真的準備借用聯姻來改善陸氏的狀況。
直到半年前,他的人發現了一些關於陸氏資金運營的問題,經過分析,夜曦和盛譽都認爲陸爾昭正在利用F國這間公司轉移資金,纔派人前去調查。卻無意中查到了蘇錦在F國。這個消息當時盛譽沒能知道,夜曦也幾乎立刻就要衝到F國去找蘇錦,許延理智的攔住他,建議他去問問陸爾昭,以免因此給和陸家的關係造成不便,夜曦才沉下氣,去找陸爾昭談,正是這次談話,讓夜曦意識到陸爾昭絕非好對付的人,他的深藏不露,曾經遠遠超出夜曦的預料以外。
因爲他居然在不顯山露水間,利用了蘇錦!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