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天氣不錯,恰如今日這樣晴空萬里。
蘇氏給陸爾昭的那間辦公室佈置的空曠透亮,陽光豐沛。夜曦推門進去的時候陸爾昭剛剛從椅子上站起來,一如既往溫和的笑容,眼裡的光卻隱隱透着冷色的漆黑,以一種瞭然的目光看着夜曦,似乎早就預料到他會來。
夜曦確定,陸爾昭對他派去調查他的人的行蹤縱然不是瞭然於胸,至少也看透一二分。
“聽說蘇錦在F國。”
既然如此,夜曦開門見山。
對付陸爾昭這種看不透的人,唯有此法。
陸爾昭笑了笑,笑容擴大,雙手支撐在下頜點了點頭,“嗯。”簡單到不做任何隱藏的回答。
“能告訴我她在F國的情況嗎?”夜曦道,一點點的去試探陸爾昭的底線。
他蹙着眉端,似乎想了想,緩緩道,“我們結婚了,有個兒子,就是這樣。”
那雙看似平和的雙眸極其銳利的盯着夜曦,若非早有調查,夜曦會毫不猶豫的上當以爲這是真的。因爲太平淡,所以太真實。但夜曦知道,蘇錦從來沒有歡迎過陸爾昭,對他,像對他一樣遠離。
夜曦笑,帶着幾分冷意。陸爾昭亦是笑,帶着幾分自嘲,“假的,我不是她的丈夫,那個男孩兒也不是她的親生兒子,是她在F國領養的。”
終於說了實話,可先前,難道不是在試探夜曦嗎?夜曦的心沉了沉,若非早有意,他是不是已經讓陸爾昭算計了一次?
“四年裡,你有無數次機會可以告訴我。”夜曦指出,難免是不生氣的。
“可四年裡,你從來沒有給我機會。”陸爾昭站起來走到窗邊,緩緩道,“盛譽應該在四年前就想對我動手了吧?還有陸家,他從來不準備放過。這四年來,你派人跟蹤我,應該不是爲了得到小錦的消息,而是有其他目的吧?”他轉過頭面對夜曦,夜曦依舊以那樣的動作坐在原本的位置,脣角微微揚起譏誚的弧度,令人生氣。
面前這個男人,和四年前那個夜曦已經完全不同。
他看似仍舊放蕩不羈,仍舊直來直往,但骨子裡卻深沉內斂的令人恐懼。每當你自以爲已經突破他一個陷進,就會發現你其實是站在另外一個陷進,或者更爲可怕,你會發現自己是站在沼澤裡,正在一點點下墜。而他,就站在岸上,看着你淪陷。
T市的三大家族,說是如今分崩離析,但誰人不知是蘇氏獨大?
很簡單,夜曦利用自己把夜氏拆分,再利用陸爾嵐拆分了盛世的力量,讓盛譽和蘇氏合作,而蘇氏的背後不是蘇錦,更不是他陸爾昭,而是夜曦。更別提這些年夜曦對外擴張的速度驚人,再傻,也看得出夜曦是要做大事的人。
可他究竟要做什麼大事?
陸爾昭位居蘇氏總裁四年,半點端倪沒有找到,就連一點點資金走向苗頭都沒有!
如今他做出這樣的笑容,怎麼讓陸爾昭不生氣?他同樣笑了笑,眼睛裡,卻是如刀子般的凌厲
。
“夜曦,你想利用小錦控制我,而我,怎麼能輕易就範呢?”他以手撐額輕輕笑着,像是有諸多無奈。
直到那個瞬間,夜曦才確定陸爾昭之所以四年來對蘇錦的行蹤隱瞞,原來是爲了藉此牽制他,因爲夜曦相信蘇錦沒有死,因爲夜曦相信蘇錦活着的話,唯一可能知道的只有陸爾昭。夜曦想狠狠給陸爾昭的臉上一拳,打爛他那張俊雅的臉。
可他剋制住了,並且和陸爾昭一樣笑起來。
如今陸爾昭實話實說,又是爲了什麼?因爲他覺得他已經無法控制他了嗎?夜曦的笑容裡,帶着幾分殺意。
陸爾昭錯了,他從來都沒準備利用蘇錦控制住他,反之,需要利用蘇錦來控制一個人,他太小看他。而他,居然就這樣利用了蘇錦四年,夜曦怎麼會毫無芥蒂的就此原諒?何況當年陸爾嵐怎麼會和蘇錦同時遇難還是個迷……
找到蘇錦後,夜曦得知這些年蘇錦對陸爾昭極其冷淡,早已不復當年的親密,可想當初,她對他該有多麼絕望。
今日在盛世集團樓下相見,對夜曦來說並不是件好事。
陸爾昭的目的是什麼至今夜曦沒有確定,他看似對陸家無所謂,實則在暗中掌控着陸家的地位,不高不低,不顯眼也不至於死亡。除了確定他對蘇錦有着特殊的情感,其餘都還不能把握。
這種情況下,陸爾昭會站在什麼位置就很值得令人深究。何況,夜曦背後也有他必須掌控的立場。若他毫無立場,一切倒還不至於這麼難辦。
陸爾昭擡腕看錶,“還有事,先走一步。”
夜曦點頭,“有時間,去看看錦兒。”笑容依舊,滿臉真誠。
陸爾昭擡頭看着他,笑的眼角都有了細細的笑紋,“好!”轉眼笑容收斂,面容冷峻。夜曦,我該爭取的時間已經足夠,接下來,就看你身後站着的那個人到底是敵是友!小錦的仇,無論是誰,我一定會報!
蘇錦是被希希推醒的,明媚如初的陽光裡他坐在藤的凳子上,小臉兒擔憂。
她迷濛中看清這張小臉兒,心裡有種暖暖的熨帖感,“在擔心什麼?”她問。
希希的眉頭微微舒展,像是看到她的笑容鬆了口氣,軟糯的聲音在溫暖的空氣中響起,“蘇錦,你做惡夢了。”
她,做惡夢了嗎?蘇錦沉思,也許是,可她哪一天不做噩夢?習慣了,也就淡然。
“不需要擔心。”她輕聲說着支撐起身體,就在被子滑落的瞬間,她突然身體一僵,感覺到被子裡空蕩蕩的軀體,慌忙躺回去,有點兒重,頭磕在枕頭上,片刻的恍惚。
“你怎麼了?”希希站起來,凳子在他身後啪得倒下去。
“沒什麼。”蘇錦勉強笑着安撫希希,因爲尷尬,臉色微微泛白,“你,先出去好嗎?”
希希蹙眉,似乎覺得她有所隱瞞,小臉兒一派嚴肅,“蘇錦,我是你的兒子。”
“但是,你長大了……”
就算是兒子
,她現在也需要獨自冷靜!
“呃……”希希茫然,在蘇錦懇切的目光中擔憂的離開,門關上前他透過門縫說,“我就在外面,還有……”因爲隔着門,他說什麼蘇錦沒有聽清,而是迅速起身掀開被子,看到自己的身體的瞬間,她眼眸霎時滿是陰霾。
約莫半個小時後,蘇錦打開門,希希在門前的石凳子上坐着,稚嫩的小臉兒帶着不符合年齡的愁緒,蘇錦暗自搖頭,走過去坐在希希對面。
有時候她慶幸希希早熟,她並不善於和孩子打交道,在他成長的世界裡孩子甚至意味着小惡魔。蘇洪昌教給她的原則是不要相信任何人。如果希希是個幼稚淘氣的孩子,恐怕她會特別頭疼。
好在,她收養他的時候並非衝到,考慮到了那些。所以至少在她搞不清楚他的情緒時,可以這樣坐下進行一場談話。
“吃過早點了嗎?”她問。
“已經到了快吃午飯的時候。”希希提醒她。
好吧,她難得睡得這樣沉,即便是在噩夢中。
“可以告訴我你爲什麼生氣嗎?還有,爲什麼出現在我的房間?”蘇錦問。
“你希望先聽哪個答案?”希希擡起頭,烏黑的眼睛黑的不見底,蘇錦想,他真的有點兒像夜曦的。
“隨便。”她淡淡道。
“好吧,我先回答後面那個。”希希說着掏出一部手機放在石桌上,“夜曦給了我一部手機,告訴我他安排我到學校去上學,讓我先經過你的同意。所以我來了。但是我沒想到你在睡覺,我不想打擾你,可是你一直在做惡夢,我想讓你從夢中醒來大概更加善良,可你醒來以後,居然趕我走。蘇錦,你這樣,是不是很不友善?”
希希挑起眉。
蘇錦沉靜了約莫幾秒鐘的時間。在F國的時候,她很少聽到希希說這麼多話。在孤兒院的生活讓他的性格偏於沉默內斂,蘇錦認爲這樣很好,至少他可以把自己保護好。而今天,希希反常了。
反常的原因,是夜曦讓他上學還是其他?
“讓我想想,你爲什麼覺得我不友善?”蘇錦淡淡道,眼眸平靜無波。
希希成功被激怒了,“你讓夜曦進你的房間了,早晨起來,我看到他從你的房間裡出來,可你拒絕我!”
蘇錦挑眉,原來如此。她從來不知道這孩子的佔有慾如此強烈,也不知道,他居然有這樣的心機。
在剛剛的回答裡,他一直在引導蘇錦自己說出夜曦來過的事情,給他一個她把他攆出來的理由。
“然後呢?”蘇錦的神色微微冷下來。她贊同希希的成熟,但厭惡他和她玩兒這套!
在蘇錦凌厲的目光下,希希有些畏懼起來,小臉兒不自然的漲紅。
“蘇錦,我不想離開你,可……”他遲疑着,低下頭,輕輕咬着自己的脣瓣,眼裡有着不符合年齡的孤僻堅韌,“如果你和夜曦生一個孩子,希望你提前告訴我,這樣離開的時候,或者我不會很恨你!”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