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大明再次在中午十二點前到工廠，依然是爲了楊逸。
司機照他的吩咐，早上六點出發，到友誼樓下德成的員工還沒上班，等到八點半，楊逸才姍姍來遲。
一路上，司機三番四次想套出俞老闆怎麼會派他過來接楊逸，據他說，俞老闆對愛車愛逾性命，就算是他親生兒子，那也是不能碰的。昨天晚上接到俞老闆的電話，讓他開寶馬過來，他還以爲聽錯了。
楊逸淡淡一笑，道：“凡事都有例外。”
司機問：“你是不是俞總的親戚？”
其實他想問你是不是俞老闆的私生子，要不然怎麼對你這麼好。只是這話一說出來，恐怕楊逸當場翻臉，不能說。
楊逸反問：“澄旺的人話總是這麼多嗎？”
兩小時的車程，他已經羅嗦了一小時。
見楊逸不高興，他才悻悻的閉了嘴。
楊逸才得以耳根清靜，放平座椅，換個舒服的姿勢看起了書。
俞大明在大門口迎接，熱情萬分把楊逸迎進廠，親自對鄒主任道：“拿我上次在南雲買的普洱茶來。”
鄒主任一臉媚笑，四十多的中年大叔連蹦帶跑進內室捧了一個精緻的盒子進來，瞧那盒子，茶的價格應該不菲。
茶湯鮮紅，入口甘醇，楊逸讚道：“好茶。”
俞大明得意道：“我去年去南雲玩的時候買的，一盒兩萬元，一直沒怎麼捨得喝。”
兩萬塊的話，肯定上當受騙了。不過，楊逸自然水會說破。
茶過三巡，坐在下首的鄒主任“痛心疾首”地道歉：“上次楊老師過來，是我招待不週，希望楊老師大人不記小人過，千萬不要放在心上。”
俞大嚴肅地道：“你得罪誰，也不能得罪亦成，知道嗎？”
楊逸擺手道：“不要這麼說。過去的事不要再說了，我們還是向前看吧。基本情況我已經瞭解了，照俞總提供的情況來看，恐怕問題出在管理上。”
俞大明道：“管理上的事，一直是老鄒在負責的。”
楊逸問：“鄒主任是車間主任嗎？”
俞大明道：“不是，辦公室主任，兼車間副總。”
名頭倒是挺大，他懂生產嗎？
鄒主任道：“車間的招人和排班是我負責的。楊老師，有什麼不對嗎？”
楊逸戲謔道：“楊老師沒什麼不對。我聽說工人的工資很低，工人與辦公室員工之間的階級觀念也很重，是這樣嗎？”
俞大明威嚴地看鄒主任。
鄒主任下意識地道：“沒有沒有，哪有這種事。”
楊逸道：“沒有就好。回到我這次來的目的上，我們的諮詢合同籤的也是整頓管理。還請俞總安排澄旺的管理團隊和我見一見，能抽時間來個座談會就更好了。”
俞大明與鄒主任面面相覷，俞大明道：“亦成，不怕你笑話，我這裡沒有管理團隊，只有幾個技術員。”
楊逸雖在意料之中，聽到他親口證實還是愕然：“怎麼可能沒有管理人員？”
鄒主任道：“車間裡的組長算不算？一個組十二人，由一個進廠時間比較長的工人管理，平時登記領料以及生產了多少貨。”
這應該是三十年前最原始的管理狀態了吧？
楊逸問俞大明：“你希望企業達到什麼管理程度？”
小柯之所以能籤這張單，是因爲他有一句話打動俞大明：“只有管理做得好，企業才能發展壯大。我們德成是做管理的專家，請我們的諮詢師過來，不用三個月，也許只需要一個月，您的企業就大變樣了。”
俞大明動心了。可派來的諮詢師衛國卻讓他大失所望。小柯畫的餅太大了，衛國無法滿足。於是在一連串的爭吵之後，傅大明向德成總部投訴。
正因爲對德成諮詢師太失望，楊逸第一次過來，纔會遭受冷遇。
如果沒有車友的例子擺在眼前，俞大明聽到楊逸這句話，只會冷笑。現在卻不敢掉以輕心，認真思考起來。
鄒主任輕手輕腳走出總經理室，去安排宴請楊逸的午餐。眼高於頂的老闆把輕易不示人的普洱茶都拿出來，中午這餐飯，可得好發安排纔是，要不然，他又得捱罵了。
楊逸靜靜呷茶。這茶，確實不如常雲龍六千元的。
直到鄒主任進來報告道：“午餐已比準備好了，不如先請楊老師用餐。”
俞大明的思路才被打斷。看看時間，已十二點，他點頭同意了。
午飯，鄒主任在場作陪，說些寧山縣的趣事和名勝古蹟。
俞大明顯然神思不屬。
飯吃到一半，他問：“爲什麼有的企業有一兩萬個員工，一切還是井井有條。我只有五六百個員工，就亂成了一鍋粥呢？”
鄒主任臉色有些難看，好象老闆這話針對他似的。
楊逸道：“任何一家企業，都是從先生存後發展起步的。在這個過程中，管理至關重要。我們必須清楚企業需要什麼人才，把合適的人才放到合適的崗位上去。而人是最複雜不過的動物，每個人的想法和訴求都不同，怎麼讓形形色色的人爲我所用，這，就需要通過管理來實現。”
俞大明道：“我僱的都是一些沒什麼文化的人，這樣的人，也有自己的想法嗎？”
他確實挺瞧不起爲了他能按時交貨，沒日沒夜三班倒埋頭幹活的生產工人，總覺得這些人沒腦子。
楊逸認真道：“只要是人，就有想法，有期盼的東西。”
俞大明又陷入沉思。
鄒主任的臉色有些不好看。俞大明瞧不起這些人，沒有善待這些人，他卻直接對他們苛刻。如果讓眼前這位年輕得不像話的諮詢助理知道，不知又會對老闆說些什麼，到時候老闆會不會遷怒他？
俞大明的脾氣他是知道的，那是山崩地裂啊。
楊逸悠閒地瞧着自己的手指甲，指甲修剪得整整齊齊。
俞大明回過神來時已是下午三點，鄒主任早找個藉口遁走了。
楊逸用自帶的筆記本電腦幹好一陣私活了。
“亦成，”俞大明神色凝重道：“我想要什麼樣的管理，你就能給我什麼樣的管理嗎？”
楊逸一片雲淡風輕：“那要看你的決心有多大。如果只是想想而已，還不如一切照舊。如果你真的迫切想讓工廠脫胎換骨，只要肯配合，也不是沒有可能的事。”
“如果我想要一切井井有條，想要損耗率低，想要倉庫的東西不會無緣無故消息不見呢？”
楊逸啪的一聲合上筆記本：“都可以。不過結果很美好，過程很痛苦。一開始，你肯定得招一些專業的管理人員，這些人帶來新的管理觀念你還不能排斥，得接受。這就像動手術，開始總會疼，總會難以忍受，得等到病好了，纔會渾身輕鬆。”
俞大明道：“我也知道老鄒不是合格的管理人員。我八十年代前一直在一個國營紡織廠工作，他是我在那裡認識的，那時候他還是個學徒。我用他，就因爲他對我忠心。”
楊逸表示理解：“我明白。”
對於私營企業來說，重要的不是你多有能力，而是你是我的人，我用着放心。可是這樣，企業往往無法發展，一有風吹草動便首當其衝倒閉了事。
俞大明道：“如果招新人來，老鄒怎麼辦？”
他倒是個重情義的，看這樣子，想給鄒主任安排條後路了。
楊逸道：“其實鄒主任可以掛個副總經理的職位，領領工資，養養老。”
也就是說，明升暗降，把他架空。
俞大明頜道：“這些年他確實忙得團團轉，也應該休息休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