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上有剛溫好的黃酒,兩人對飲幾杯後,樓昶小心翼翼地問:“不知殿下欣賞的那另一人……”話未完就被宋旌打斷。
“你不提還罷,檀衣那性子,着實古怪,小王等他的拜帖等了有半個月了,也不見他有個風吹草動,莫不是害怕,不敢來見小王了?”宋旌苦笑着把玩手中的酒杯。
樓昶沉吟片刻後,謹慎地開口:“不知此人現居何處,或者微臣去探探他?”
宋旌點頭:“也好,那傢伙與尋常人不同,就是先送禮上門也沒什麼,就怕吃他的閉門羹。你替小王去走一轉,他還不至於將你也攆出來。”
樓昶大奇:“那是什麼人,竟能讓殿下如此屈尊紆貴地先送禮上門?”
那傢伙啊……宋旌抿嘴一笑,有點無奈:“總之大意不得。”
這麼一來,樓昶倒是對這個敢不把太子放在眼裡的人充滿了好奇,便立刻問清了姓名地址,打定決心,近日就去拜訪。
***
每年的春狩皇帝都會親自參加,一來展現雄風,二來鼓舞士氣,只不過藺久澈登基的時候着實還是個小娃娃,宏王便總是陪在一旁,將自己獵獲的野兔麂子全都劃歸到他的名下。誰都知道娃娃皇帝連弓都拉不開那些獵物當然是攝政王所獲,因此即使宏王兩手空空歸來,自謙比不過年輕一輩,也沒人真會相信。
這年春狩後一個月就是藺久澈行冠禮的日子,無論他看上去多麼弱不禁風難成大器,行了冠禮就等於成人,成人後就必然親政,這是攝政王也不能干擾的事。
藺久澈知道這位叔父表面上看和藹可親,在龍牀上更是對他呵護備至,但骨子裡從來沒有對他以及他過世的父皇屈服過,之所以這麼些年都沒有篡位,只是因爲藺久澈表演得太逼真,始終一副十二三歲娃娃的無知面孔和依賴性情,迷惑了多少有些虛榮自我膨脹的宏王。
自己一旦親政,宏王的勢力必然要被大臣上書請求削減,到那個時候自己還能不能瞞得住他,就很難說了。
所以這是最好的也是最後的機會,等進了林子,就召喚自己多年來暗中培養的殺手殺了他!
還同往年一樣,宏王驅馬陪在他身邊,不時開弓命中獵物,不一會兒鞍前就掛了一隻鹿和兩隻野兔。藺久澈假裝心不在焉地東張西望,手裡的弓從沒打算拉開過,嘣嘣地撥着弓弦。
“皇上臉色不大好,是不是病了?”儘管周圍沒有人,宏王還是規矩地稱呼他爲皇上。
藺久澈紅着臉搖了搖頭:“朕沒事,只是有點倦。”忽然興奮地一指左前方,“叔父,那邊有個大傢伙!”
宏王轉頭一看,果然那樹叢背後又一隻梅花鹿正背對着他們,得意地一笑:“好,臣這就爲皇上取了它的膏肉。”說完拈出一支箭輕輕搭在了弦上,屏氣凝神,瞄準獵物。
在他身後,藺久澈微微一笑,擡手遮住了嘴。
“嗖!”箭出,中的。
卻不是宏王手中的那隻御箭——一旁的草叢中陡然射出另外一支箭,不偏不倚扎進藺久澈右胳膊當中,藺久澈“啊”地一聲翻滾下馬。這一連串的變故使得宏王大吃一驚,手一鬆箭落在了距離梅花鹿還有幾步遠的距離,驚跑了獵物。
埋伏在草叢樹林中的無數黑衣人好像被捅了窩的馬蜂一般黑壓壓的襲來,宏王立刻拔劍抵禦,只可惜到底勢單力薄,又上了年紀,竟被壓得完全處於下風。
而另一邊,藺久澈纔剛歪身落馬,就被人飛快地接住,護着他受傷的胳膊安穩落地。
“皇上,您剛纔……”非陌第一次主動開口對他說話,神情慌張,語氣也十分激烈。
“把朕放下來。”雖然是一早預設好的苦肉計,那疼痛仍然讓他頭上直冒冷汗,但是當非陌打算抱他迅速去找太醫時,藺久澈卻出乎意料地下了這樣的命令。
非陌閉口不言,但眼裡掩飾不住迷惑。
“非陌,”藺久澈以手指蘸了些血塗在自己脣上,然後猝不及防地朝他吻去,非陌一動不動被他吻個正着,脣上頓時也沾了血色,“去替朕殺了宏王。”
“……”非陌臉上的震驚之色不像是作假。
一旁的混戰仍在繼續,宏王雖落於下風,但還不至於無還手之力,那羣黑衣殺手訓練的時間不長,頂多在人數上有優勢,拖得久了難免會引來別的人,到時候局勢就難說了。
儘管如此,藺久澈並沒有催促,只是定定地看着仍舊摟着自己的非陌。
你是去,或不去?
猶豫了很短的一會兒,非陌果斷地放下他衝進了刀光劍影中,找準時機,準確無誤地砍下了宏王的頭顱。
緊接着便有腳步聲近了,黑衣殺手相互攙扶着迅速地消失在了草叢中。
“皇上!王爺!”趕來的大臣們一見此狀全都嚇得臉色慘白,個個跪下大喊臣無能。
藺久澈雖然痛得無力,但脣上沾了血看上去倒也不像傷勢嚴重,他強撐着以從未有過的威儀態度對前來謝罪的衆臣道:“攝政王方纔企圖謀害朕,幸虧朕的暗衛及時出手阻止,朕才逃過一劫。即日起,宏王府滿門抄斬,婦孺不留,撤銷過去一切殊榮,屍首懸掛東桓門示衆。”
一干大臣先是集體愣住,繼而連連伏拜,高呼萬歲。
非陌收了劍,過來再將他抱起。藺久澈心安理得地在衆臣惶惑不解的目光中將頭靠在他肩上,道:“回宮。”
太醫在回宮的路上就緊急採取了救治,給藺久澈含了參片,然後挖出了箭簇制住了血,好在未傷及筋骨,只要修養月餘就能痊癒。
宮女太監們都好奇地看着非陌將他們的皇帝主子抱進抱出,端湯端藥,紛紛猜測着這個神秘的人物究竟是什麼身份。過去非陌總在暗處守着,這會是得了藺久澈的命令,纔不得不寸步不離地守在牀邊。
喝了藥又睡了一會兒,藺久澈的臉上總算有了幾分血色,完好的左手緊緊握着非陌的右手,就那麼半臥在牀上。
“皇上。”冷不丁又聽到他開口,藺久澈心情甚好,便點點頭讓他繼續說。
非陌面無表情地望了他很久,問:“剛纔在獵場,那一箭您分明能躲過去,爲何不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