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清藍河唷,彎又長;想起情郎唷,把歌唱。
不唱那,五月開滿映山紅,不唱那,九月開滿曼荼羅。
不唱那橋頭花枝俏,溪下鴛鴦鬧。
唱支歌兒唷,給郎聽;願那清風唷,捎給你。
哪怕你,秋去春來無音訊,哪怕你,十年八載不回還。
哪怕你從此把我忘,另覓好姑娘。
你我若有緣,子夜再相見,互道姓名喲,訴衷腸。
絕情河陽柳,年年作變節,此生相逢喲,總無常。
藍河清又清,藍山高又高,郎若無心喲,早還鄉。
***
俗話說得好,有緣千里來相會。此緣,或善緣或孽緣,只有相會之時方能明瞭。
於是當自己跑到距離京城足有二十天路程的相州來,卻還是“不幸地”和那人碰面時,韓如詡覺得自己活像被鬼纏身了,怎麼甩都甩不掉。
相州地處西南,與蓮國相鄰,疆界曖昧不清,所幸大濟建立以來與蓮國交好,即使在北蕭南侵的幾年裡蓮國也並未趁火打劫,由是雙方關係愈加緊密,相州一帶也就多邊貿,十分熱鬧。而其中又以相州州府玉樹最爲繁華,恰逢六月節,街上行人比肩繼踵,揮汗如雨,愛乾淨到了骨子裡的韓如詡黑着臉在人流中擠來擠去,心情煩悶到了極點,突然眼前一亮。
……雖說是眼前一亮,下一秒卻又產生厭煩。這傢伙真是陰魂不散!
熙熙攘攘的人潮中,一襲素白的衛檀衣正懷抱一捆灰綠色的野草漫步,好像周圍的紛擾都與他無關,而他走在喧囂之外。
打不打招呼成了苦惱的事。韓如詡剛有放慢腳步,後背就給撞了一下,還傳來罵罵咧咧的聲音,不過由於語言不通,他只能認栽讓路。撞了他的人是個小個子的男人,急匆匆地要趕路,緊接着又朝衛檀衣撞過去。
“姓衛的,小心!”下意識就脫口而出。
大概是覺得嗓音耳熟,衛檀衣稍微轉過了身,那小個子男人的手從他腰間擦過,啪一聲一隻錢袋掉落在地。
小個子男人一看不好,奮力撥開人羣就逃,韓如詡哪裡看得慣這種事,握緊了刀就要追,卻被衛檀衣攔了下來。
“這裡不是京城,做事太張揚可不好,”說着,腳一踩,一隻偷偷伸過來要抓錢袋的手被踩得五指僵硬,“像這樣。”然後蹲下身撿起了錢袋。
韓如詡忽然覺得不對勁,再一摸自己身上,錢袋早沒了,頓時幾欲暈厥——提醒了別人,自己倒被偷兒得了便宜去。
衛檀衣看他臉色大變就知道出了什麼事,不慌不忙道:“他既是個慣偷,錢遲早能追回來,眼下重點在於……”指指他身後,“你擋道了。”
抱着一肚子遇上你就沒好事的怨氣,韓如詡被他帶到了路邊一家酒館,上了幾個小菜都是用棕櫚葉包着的,酒承在竹筒裡,倒也讓他無可挑剔。
“韓大人到相州來做什麼?”衛檀衣揭開菠蘿的柄,露出裡頭熱騰騰香噴噴的菠蘿飯,挑了一些到自己碗裡——那碗卻是半個椰殼。
“遊山玩水。”喝了口酒又吃了塊烤肉,韓如詡仍舊悶悶不樂,隨口亂答。
衛檀衣笑眯眯:“那皇上交派的任務放着沒關係嗎?”嚇得他一口酒嗆進了氣管:“咳咳……你怎麼、怎麼知道的?咳咳咳……”
“當然是太子殿下偷偷告訴我的,”衛檀衣甚是不以爲然,眼神往店門外飄,“許是探子告訴他我準備出遠門,又毫不客氣地點我的差,要我給韓大人添點麻煩。”
韓如詡眉一挑:“殿下讓你給我找麻煩?爲了先知的事?”雖然有些吃驚,但仔細想想也不奇怪,自己雖然擁護太子,但畢竟是皇帝的侍衛。
衛檀衣無辜地攤手:“可不正是她。殿下大概不希望他活得太久吧,而且他自己也有不能讓人知道的秘密。”爲避嫌,他沒有直呼皇上,相州雖遠卻也不安全,他一點兒也不想給自己也添麻煩。
“我倒是很好奇你爲什麼會答應。”
聽了這話衛檀衣哼道:“韓大人當真從不認真聽我說話,來相州我自有要事,答應幫他不過是順道,爲什麼不答應?”
纔不是這麼回事,韓如詡晃着竹筒,他鬱悶的是這傢伙爲什麼答應幫人“給他添點麻煩”。看他對太子的若即若離不大像是願意爲他效勞,莫非是喜歡作弄自己?但這般自取其辱的問話還是免了罷。
“對了……”
“說起來……”
衛檀衣嘴角一帶:“韓大人請講。”
“……你懷裡抱的那是什麼草,一股子怪味。”
恍然大悟地點點頭,將草放在條凳上:“這是苦艾草,相州和蓮國的巫醫常用來替人治病的一種草藥。不過長這麼高的苦艾草確實不容易找,我爬了好幾座山才割到這些。”
一說到爬山,韓如詡就忍不住想起了去年在武公山發生的糗事,自己誤以爲他要自殺,結果自己摔得腰骨錯位,回到京城後足足躺了五天。不過似乎也是在那天,這傢伙第一次對自己指姓道名地怒罵,大概算得上是他那一臉虛僞的笑第一次掛不住的日子吧,那麼丟臉的也不止自己。
他這邊漫無邊際地想着,衛檀衣在對面曲指扣了扣桌面:“韓大人。”
“啊?”趕緊把幸災樂禍的笑藏起來。
“別那麼冷淡啊,我也有問題想問。”衛檀衣笑得有點異常,讓人脊背發涼忍不住想逃走。韓如詡眼向上翻:“你問。不過和聖旨相關的一切免談。”
衛檀衣十指交叉託着下頜,慢吞吞地問:“韓大人似乎只在發火的時候纔會叫我的名字,這是爲什麼?”
……哈?
他怎麼不記得這種事——不對,一般誰去計較這麼多啊!呃、自己剛纔似乎正在爲這件事糾結。
“就好比剛纔,韓大人好心好意要提醒我有偷兒,但是出口的稱謂卻是‘姓衛的’,萬一這街上有我許多本家可怎麼辦?”衛檀衣特意擺出一臉苦惱。
“……你自己不也是一樣!”憋了半天,韓如詡咬牙切齒地反駁。
“可是我有好好地稱呼你韓大人啊,”對面笑得很欠扁,“韓大人至少也該效仿他人,稱呼我衛公子吧?”
公子你祖宗!心裡情不自禁地問候起了祖宗。這本不是什麼奇怪的稱呼,但是要從自己嘴裡出去就怎麼聽都彆扭,像他這種人不就該是“姓衛的”或者“喂”、“你”這些詞語代替的麼。不特意說,韓如詡還真沒察覺到自己打從心底裡不樂意叫他的名字。
“看起來韓大人很不樂意啊,”衛檀衣擡了擡眉毛,“那麼我吃點虧,允許韓大人叫我的姓名好了。”
“…………”這是什麼狀況啊。
韓如詡很想跳起來猛地一拍桌子,告訴他自己一點沒看出來他哪裡吃虧了,但是這酒館的桌子實在不怎麼幹淨,要是爲了一句話還得洗手那就太不划算了。於是他只是悻悻地說:“我愛怎麼叫是我的事,你不高興可以不搭理。”
衛檀衣瞭然地點點頭,又挑了些菠蘿飯:“吃完飯去見她吧。”
“嗯。”應了一聲就發現不對,擡頭看過去:“你這話的意思是……”
“我也去。這是見面禮。”指了指那捆苦艾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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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詩:《古詩十九首》,河漢清且淺,相去復幾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