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相思走入春院,門口守着的小丫鬟領着她進去,戎哥兒就在書房外的亭子中坐着,手裡拿着一本書,心思卻不在這上頭。
見戚相思來了,戎哥兒起身叫了聲五姐姐,大概是對於她的到來有些疑惑:“五姐姐可是有事?”
“我來看看你啊。”戚相思進了亭子,讓玉石把食盒裡的糕點都拿出來,“敏青說上客齋的糕點好吃,剛剛我讓丁香去買的,你快嚐嚐。”
齊彥戎擡頭看她,正撞上了戚相思看他的眼神,那裡頭滿是期待,他愣了愣,半響乖巧的道謝,但卻沒有動那些糕點。
“快嚐嚐。”戚相思從他手裡抽走書放在一旁,把盤子往他那兒移了移,示意他拿起來趕緊吃,“涼了可就不好吃了。”
在她的注視下齊彥戎拿起一塊咬了口,耳畔傳來了她的問話:“好吃嗎?”
“好吃。”齊彥戎把餘下的半塊放在碟子上,他怎麼覺得,五姐姐像是在討好他。
“喜歡就把這些都吃了。”戚相思隨即把視線挪到剛剛從他手裡抽去的書上,隨口問,“戎哥兒,你認字幾年了?”
“三年多了。”
戚相思神情略顯苦惱:“三年多了啊,那一定認全了。”
“嗯。”齊彥戎還在想五姐姐過來的緣由,見她這樣的神情,出於關切,“五姐姐,你怎麼了?”
“昨天大哥帶我們出去,我在書肆買了幾本書,可我識字不多......”戚相思有些不好意思,“所以看不大懂。”
五姐姐從惠州前來尋親的事齊彥戎知道,過的那麼不容易哪裡有認字的條件,而請來的教書先生教的也不會這麼快,若是想那麼快識字看懂書,除非是另外再有人教。
齊彥戎再度擡頭看她,難道五姐姐特地送糕點過來給他吃是有求於他?
小小年紀的齊彥戎心思細,想的也多,府裡的姐姐們到了這年紀早已經熟讀了許多書,十歲前早已經識全了字;可五姐姐不一樣,她那樣的情況,認的字比敏青還少。
想了一會兒,齊彥戎開口:“五姐姐,你要是不介意,我可以教你。”
戚相思眼眸一亮:“真的?”
齊彥戎笑了,說的含蓄:“正好我買來的書看完了,我可以和五姐姐交換着看,未時過半我下學,五姐姐申時來春院可好?”
戚相思抿嘴笑着,眼神微閃,那個和阿鶯血脈相連的人,連那一份善解人意姐弟倆都如此的相似。
“好啊。”戚相思沒有猶豫即刻答應了下來,這樣的熟絡辦法可比剛剛她想的以“討教”爲理由要好得多。
齊彥戎見她鬆了一口氣,心下也確定了五姐姐是不好意思直接開口,於是建議道:“我這兒有幾本書,五姐姐要先拿過去看看嗎?”
戚相思求之不得,跟着他進了書房,看到滿架子放着的書時愣了愣,轉頭看他:“這些都是你買的?”
“嗯。”齊彥戎也有些不好意思,指了指上面那兩排,“這些是買來的。”
齊彥戎平日裡也沒別的花銷,認字開始有的這習慣,時不時會買幾本回來看看。
戚相思見他踩上凳子拿書,走過去替他搭了把手,齊彥戎指着她懷裡的兩本書,說的依舊含蓄:“姐姐若是一個人看的無聊,明天可以和我一起看。”
怕她看不懂字,又怕說破了她會不好意思,時時刻刻斟酌着體諒別人的感想,戚相思看着他,莞爾一笑:“好啊。”
......
從春院離開,一路上戚相思想了很多,對比敏蘭和琿哥兒,戎哥兒的體諒善良往深處想惹人心疼,在盧姨娘那兒,他過的也是小心謹慎。
戚相思迫不及待想要融入到戎哥兒的生活中去,想要替阿鶯熟悉這個弟弟,有些事兒她就算是剛到着這兒腦海裡也記的滾瓜爛熟。站在秀荷園的門口,戚相思擡頭看那和錦繡園一樣精雕細琢的石匾......例如盧姨娘,例如當年那些事。
也許是顧氏之前吩咐過,看守秀荷園的婆子沒有攔她,戚相思一路走進去,這個比錦繡園小一些的園子,裡面打理的十分別致,過了石子小徑,繞了假山後眼前纔是主屋,主屋前還有一道迴廊,和廂房的交叉之處是一座繞滿了藤綠的亭子。
戚相思看着迴廊外幾個積水的小荷花潭,六月時就會長出一兩朵荷花,到時這園子會更漂亮。
一個姨娘住這樣的園子,就算是在京都中也能排出名號來。
守在主屋外的丫鬟雲夏見是戚相思便要阻攔:“五姑娘,盧姨娘身子不舒服睡着了,請您改日再來。”
“不對啊,我剛剛在園子外遇到了敏蘭,她說盧姨娘醒着。”戚相思衝着她笑,“難道我不可以進去看她?”
“六姑娘回去有一會兒了,盧姨娘喝了藥剛睡下。”雲夏即刻擇口,攔住她不讓她進去,“五姑娘,我看您還是下回再來吧。”
“那真是不湊巧,既然如此我就去錦繡園看看琿哥兒吧,剛好我做了些吃的,給他送去。”戚相思面朝着屋內說着,也沒停留,轉過身沿着迴廊要出去。
沒走多少路,雲夏追過來了。
“五姑娘,盧姨娘醒了,請您進去。”
戚相思轉過身跟着她又走了回去,進了屋,盧姨娘背靠着躺在牀上,看起來臉色紅潤的,瞧不出哪裡不舒服。
盧姨娘擺了擺手,雲夏退了出去,玉石放下食盒也退出了屋,盧姨娘指着牀邊的墩子讓她坐,笑的和氣:“聽到外面有動靜我就醒了。”
“盧姨娘要是不舒服我就不多打擾了,今天我還沒去母親那兒請安,正好去錦繡園。”戚相思剛坐下就要擡起身子走,盧姨娘臉色未變,笑着擡手示意她坐下,“既然來了就坐會兒,我也有好些年沒有看到你了。”
眼前這個一臉慈愛望着她的人,十來天前剛指着她說是假冒的,前後判若兩人。戚相思也乾脆,就坐在那兒讓她好好看,末了才笑靨着:“盧姨娘,你說這些天總是夢見我姨娘,你都夢見了什麼。”
盧姨娘搖了搖頭:“是我太擔心你們了,夢見了些不好的事。”說罷又看着戚相思,懷着歉意,“鶯兒啊,那天的事是我的不對,這些年我總是覺得你們在惠州過的好好的,這一下聽聞魏姨娘過世了,就覺得這些不是真的,也是怪我沒有查清楚,信錯了那些惡僕,鬧了這一出笑話。”
“我姨娘在世的時候也時常做惡夢,她也說常夢見盧姨娘你。”戚相思看着垂掛在牀沿的玉墜掛鉤,聲音低了些,“姨娘常夢到弟弟,有時候夢到他餓死了,有時候夢到他凍死,還夢見盧姨娘你打他。”
戚相思視線往下,落在了盧姨娘的臉上,神情平靜:“盧姨娘,你有沒有夢到過這些?”
盧姨娘臉色微變,強笑着:“那都是夢,再說魏姨娘生的可是女兒。”
“永州的戲樓裡時常上演一部戲叫‘偷龍轉鳳’,講的是大戶人家的夫人爲了求富貴,把自己生的女兒和別人家的兒子掉了包,許多年後爲了怕事情暴露,還派人追殺那家人,對自己親生的女兒都不放過。”戚相思頓了頓,“你猜最後怎麼着。”
盧姨娘眼眸一縮,整個人提在那兒看她,戚相思咧嘴一笑:“最後那家人死裡逃生上告到京城,那夫人入了牢獄,最後斬立決。”
聽到“斬立決”三個字盧姨娘身子一震,她不是被她嚇壞,而是對她所講之事在意的很,不過她很快鎮定了情緒,擡手拂了拂額:“這樣的戲曲民間多的事,哪會有人不要自己的孩子。”
戚相思直視着她:“是啊,哪裡會有人不要自己的孩子,所以要是有人狠心奪走她的孩子,必定是要搶回來的。”
盧姨娘心中撼然,面兒上她仍乾笑着裝作聽不懂:“都說是戲曲,都演給人看的。”
“也是。”戚相思起身,笑着關切她,“盧姨娘你可得快些養好身子,等禁足過了,我還想請你幫忙,從惠州把姨娘的屍骨運回京都來安葬呢。”
“鶯兒,入土爲安,魏姨娘過世好幾年了,還不如在惠州找一處風水寶地安葬的好,如此舟車勞頓回京都,可是對她的不敬。”
“就算是姨娘不回來,那早夭的孩子也得回來,畢竟是齊家的子孫,那可是我和敏蘭的妹妹。”
盧姨娘臉上的神情終於繃不住了,一瞬愕然,六七年前生下來就死了的孩子,有誰比盧姨娘更印象深刻的,可這些年來她早就忘了有這麼一個孩子,她生的可是兒子!
......
戚相思離開了,沉浸在思緒裡的盧姨娘沒有在意,她滿腦子想的都是多年前的那天下午,她和魏姨娘一前一後發動要生,府內亂成了一團。但實際上她懷的日子還比魏姨娘短了半個月,魏姨娘足月發動,她是因爲着急而早產。
到了夜裡魏姨娘那屋就生下了一個兒子,而她這兒遲遲沒有動靜,黎明時終於生了,卻因羊水早破,孩子在腹中憋氣太久,生下來沒個聲響就去了。
比起魏姨娘那屋的高興,盧姨娘那時是一輩子從未有過的冷靜,她當即買通了屋內的接生婆子,趁着半夜把死胎和魏姨娘的兒子掉了包,又給那奶孃塞了銀子堵了嘴,等到老爺第二天從通州趕回來,進屋看她時她懷裡就是剛出生的兒子。
後來......再後來那孩子被埋在哪兒了?
盧姨娘霍的起身,手扶着窗框眼底閃着焦急,不能讓那死丫頭找到:“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