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江夏時正是正午。魯肅站在碼頭上四顧良久,因爲曹軍的緣故,江岸所有碼頭都被關閉,只有江夏還能渡江,若步兒要回江東,只能到江夏,屈指算來,還有七日便是約定之期,要回建業,還有兩日的水路和五日的陸路,她今日一定會到江夏嗎?
“魯先生遠道而來,咱們迎得遲了,”獲知消息的諸葛亮親自趕到碼頭之上,笑容可掬的連連施禮,“主公已至碼頭,要孔明先行來迎先生,還望先生不要見怪。”
一邊寒暄,一邊走下碼頭,果見劉備恭敬的站在一旁,滿面含笑,“魯先生一路辛苦了。劉公子抱恙在身,無法遠迎,我與孔明便唐突代他前來迎先生。”
“明公過謙了,”魯肅彎腰行禮,舉步走到劉備身前,“我主公聽說劉公子病了,特命在下過江來探病,還望明公引見公子。”
劉備正要說話,卻聽碼頭內有人高聲喧譁,禁不住轉過首,卻見幾個軍士圍攏在一塊兒,不知在做什麼,疑惑的轉回首,卻見劉備皺着眉,高聲道:“子龍,你在做什麼?”
聽劉備這般呼喚,魯肅立刻轉過身,趙子龍在長板坡單騎救主,當世聞名,如此英雄,竟能在此相見,也算一場造化。
可是那羣軍士中卻無人迴應劉備,劉備皺着眉,“先生稍侯,備去去就來。”
看劉備拉起袍襟,快步走到那羣軍士身後,“子公。你在做什麼?”
直到此時,那羣軍士才散開,卻見一個白袍的少年站在當中,那少年面白如玉,劍眉星目,竟然是罕見的美男子,看他氣宇軒昂,隨意站立,便有一種說不出的氣迫,魯肅不由在心中暗暗稱歎。
待人羣散開,魯肅一眼便看見站在趙雲身側的步兒,雖然她披頭散髮、蓬頭垢面,但那雙機靈的雙眸,除了步兒,這世間再不會有其他的女子有如此靈氣。
“爹爹,”步兒突然踮起腳尖,欣喜若狂的衝魯肅連連招手,“爹爹,我在這兒,哥也在這兒。”
顧不得解釋,魯肅快步跑到步兒身邊。滿面憐愛,“步兒,適才爹爹就猜你是不是到了江夏?果然見到你,怎麼這般模樣?這一路定然是受了不少的苦,淑兒呢?”
“哥在幫我找銅鏡,”步兒雀躍的拉着魯肅的手,指着碼頭下的江面,“適才我們到這裡的時候,我餓了,哥去找吃的,我和桃花坐在碼頭上,我悶了,把銅鏡拿出來玩,不小心掉到了江裡,我自己下去找,沒有找到,哥回來之後,便幫我下水去找,結果這羣野蠻人突然出現,要我們立刻離開,當時我在水裡,這個人就拉着我的頭髮把我拉上來,爹爹你看,頭髮都拉掉了。”
看步兒的手指着趙雲,劉備立時變了神情,“子龍,怎可如此無禮?還不快向魯姑娘道歉?”
“我纔不要他道歉,”步兒拉着魯肅跑到碼頭上,“哥。找到沒有?”
“找到了,”隨着聲音,魯淑拖泥帶水的爬上碼頭,手中捧着一面小小的銅鏡,“步兒,你可不能再弄丟了,否則我把你扔到水裡去找。”
“淑兒,”魯肅沉着臉,“我讓你陪着妹妹,不是讓你欺侮她?她不小心弄丟了銅鏡,已經心急如焚,你這般斥責她,要她更加傷心嗎?”
喧擾半晌,捧着幾塊餅的桃花終於回來,魯肅向劉備和諸葛亮再三致歉,“淑兒、步兒,快向劉皇叔行禮。”
彎腰行禮,冷眼看去,劉備與從前在許昌相見時蒼老了許多,頜下的鬍鬚有星星點點的白,耳中聽劉備謙虛,直起身時目光從他面上滑到站在他身側的青衫男子,那男子二十六七歲。羽扇星冠,身材清瘦而高佻,容貌極俊雅,他凝視自己時,目光中異光匆匆閃過,隨即便是成竹在胸的淡笑,點首向自己示意。
坐在車中,魯肅輕輕執着步兒冰冷的手,“不過月餘,竟然如此消瘦,想必受了不少的苦……。”
“爹爹。”魯淑大口吞下桃花買的餅,“步兒惹惱了丞相,臨行前,被好一通責罵,幾乎是趕出營門,除了聘禮,什麼都沒給步兒。”
聽曹操待步兒如此冷漠,不由有些疑惑,離開許昌之時,自己在車中看得清楚,曹操那滿面的悲傷絕非作僞,步兒頑皮可愛,數年未見,曹操待她不應該有如此的轉變,轉念一想,已然明白曹操斥責步兒的意圖,想到他如此處心積慮,不由有些感動。
“爹爹猜猜丞相給了步兒什麼聘禮?”雖然滿面的泥污,但步兒仍然神采飛揚,顯得極興奮,見魯肅笑而不答,嬌嗔道:“爹爹猜啊!”
“是什麼?”魯肅猜想曹操定然是將銅雀臺送給了步兒,卻不忍說破,假意冥思苦想,“是什麼很珍貴的東西嗎?”
“很珍貴,非常的珍貴,”步兒抱着木匣,側首看着魯肅,滿面的期待,“是這世間最珍貴的東西,天下英雄都想要的東西,爹爹猜猜是什麼?”
天下英雄都想要的東西?那是什麼?魯肅冥想良久,緩緩搖首道:“猜不出,想必步兒在看到之前,也未想到。”
“是,”步兒得意的將手中的木匣交到魯肅手中,“爹爹打開一條縫。看看就好了,千萬不要說話。”
這般的神秘,魯肅不由笑了,他如步兒所言,小心翼翼的拉開木匣,目光一觸到玉璽,便驚得呆住了,半晌纔回過神,不能置信的看着步兒,“他果真將這個作爲聘禮?”
“嗯,”步兒愉快的點了點頭,“爹爹嚇到了嗎?”
心潮澎湃,將木匣關閉妥當,默默交還給步兒,若讓人知道玉璽在步兒手中,就是傾盡江東之兵,也無法保護她,恐懼如同潮水一般的淹沒了魯肅,他壓低了聲音,“步兒,除了大哥和爹爹,絕對不要給其他人看。”
拜見了劉琦,看他瘦弱的模樣,想必也非長壽之人,分賓主坐下,劉琦笑道:“魯先生,當年貴主公的父親喪於我父之手,我還道從此與江東勢不兩立,江東之人絕不會踏足江夏,不曾想在劉琦大難臨頭之際,魯先生竟然銜着貴主公之命到了江夏,真令劉琦感動。”
“公子,”魯肅淡然點了點頭,“曹軍大舉而來,大難臨頭的,何止是公子?既然滅頂之災已經降臨,我主公能夠拋棄前嫌,公子爲何不能?”
坐在一旁的諸葛亮擊案讚道:“難得貴主公如此的深明大義,主公,魯先生遠道而來,想必已經累了,何不請先生到客房休息,明日再談如何?”
明白他們要商議,魯肅隨勢站起身,“明公,在下告辭。”
正要退出,諸葛亮也站起身來,“子敬,小姐不便住在客房,請小姐屈就與賤荊暫住如何?”
“如此甚好,”魯肅淺淺彎腰表示感謝,又衝已經起身的劉備拱手行禮道:“明公,請留步。”
與諸葛亮並肩而行,聽他侃侃而談,溫文儒雅、文質彬彬,見解果然不凡,不由起了親近之意。
走到後院,只見步兒疲憊的靠着魯淑,似乎入睡,魯肅心中一痛,卻聽諸葛亮輕聲道:“子敬,小姐若這般入睡,許會引起風寒,還是將她喚醒。”
被喚醒的步兒睡眼朦朧的在桃花的攙扶下走到諸葛亮暫居的庭院,他的夫人接到回報,快步迎了出來,一見諸葛亮的夫人,步兒不由大吃了一驚,她萬想不到丰神如玉的諸葛亮竟然有這般醜陋的妻子。
許久都未從震驚中清醒過來,黃氏卻很喜歡步兒,親自侍候她梳洗沐浴,又拉着她的手與她輕聲交談,不時愛憐的撫着步兒流水般的黑髮,直到步兒困得睡了過去,黃氏看桃花陪在步兒身邊,這才走出臥室,打點其他事宜。
在諸葛亮盛情的邀請下,魯肅與魯淑便一同留下,魯肅應諸葛亮之邀與他同居一室,兩人抵足而眠,徹夜交談之下惺惺相惜,都有一種相見恨晚的感覺,幾乎一夜無眠,用過早餐,便同去見劉備。
商談半日,最終決意諸葛亮隨魯肅渡江去見孫權,說服他與劉琦和劉備聯手,一同對抗曹操。
回到暫居的庭院中,步兒與魯淑站在庭院中,不知在講述什麼,兩人都是神采飛揚,魯肅柔聲呼喚步兒,步兒愉快的轉過身,飛跑向魯肅,她白色的衣襟分散開來,令她如同在御風飛行。
匆匆的向諸葛亮行過禮,步兒興奮得拉着魯肅的衣袖,“爹爹,我們要回家了嗎?”
“嗯,”魯肅微笑着凝視着步兒因爲興奮而漲紅的臉,“用過午餐,咱們便啓程回建業,爹爹已經請人爲乖乖買了兩簍蜜柑,孔明先生會隨我們一同回建業,所以步兒要船上一定要乖乖的,不要失禮於先生。”
“回建業?”步兒皺起眉,“先生隨我們回建業做什麼?”
“先生要面見主公,請主公聯劉抗曹。”
在魯肅說完之後,諸葛亮發現步兒的目光中涌起一絲敵意,瞬間即逝,她笑面如花,只是講述着對建業的思念,將自己的心事隱藏得天衣無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