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的天氣,正是草長鶯飛。兔肥狗跑的時候,明媚的*光彷彿時時都在召喚着衆人到城外踏春,聽着獵犬活潑的咆哮聲,被沉重得軍務拖得無法分身的孫策只覺得異樣的煩躁,此刻應該是鷹飛狗走狩獵時節!
這日從軍營出來,孫策不想即刻回府,沉思片刻,決意到衝步閣探望步兒,打馬繞到桃花巷,只覺得滿目的錦繡,前日的幾場春雨過後,衝步閣開業前遍種的桃花已盡數開放,雲蒸霞蔚,那軟軟的顏色令孫策焦躁的心緩緩平復下來。
看步兒以挑剔的神情從糖果子中拈出一粒糖蓮子,當她仰首時,一眼便看到她額頭的傷,雖受傷已過四個月,但她額上的傷口似乎剛剛纔癒合,赤褐色的疤痕就像一粒豆粘在她的額上,與她明淨的肌膚形成鮮明的對比,令人有一種恨不得伸手將之抹去的衝動。
“步兒。現在頭還痛嗎?”提壺爲自己斟了一杯茶,“*光明媚,明日何不隨我一同到城外踏春?”
“爹爹不許,”步兒悶悶的回着,眼巴巴兒的看着孫策,彷彿在等他拯救一般,“這數月來,爹爹幾乎連大門都不許我邁出,今日好容易才應允我到衝步閣來。”
真真有些風聲鶴唳了,孫策微微一笑,“不妨事,我一會兒便去找子敬,請他許你與我一同到城外踏春。”
猶豫了半晌,魯肅才勉強點頭同意,步兒立刻眉飛色舞,連聲追問,“爹爹和大哥也一同去嗎?”
彷彿久關在籠子的鳥兒一般,步兒不住的左顧右盼,彷彿連眼睛都不夠用了一般,初時魯肅提心吊膽,怕她再次出事,可是看她那般高興,不忍心阻止她,便任由她玩耍,只不時查看她的動向。
孫策拉了步兒的馬繮系在自己的馬後,一路小跑,但無論到何處。身後總跟隨着一堆人,即使狩獵也不盡興,趁着衆人不在意,打馬向前飛跑,初時還能聽到衆人的呼喊聲,但很快便冉冉遠去,直至最終身後除了步兒的馬蹄聲,再無其他聲響。
得意的轉身看了看步兒,她也興奮莫明,不時轉身看是否有人跟隨而至,打馬跑到河邊,孫策見步兒滿面的灰塵,打馬到一棵樹旁,縱身下馬,將馬兒系在在樹枝後,這才走到步兒身邊,伸手將她抱下,取了水囊,“我去打水,留在這兒等我。”
步兒不及迴應,孫策突然面色大變。扔了水囊,腰間的長劍剛剛抽出一半,只聽弓弦聲響,一支長箭已呼嘯而來,孫策伸手將步兒推到一旁,堪堪避過,第二枝羽箭已至,不及閃避,羽箭正中孫策後肩。
驚呼一聲,更多的羽箭已至,孫策強忍着後背撕裂一般的疼痛,拉着步兒躲到樹後,將長劍塞到步兒手中,沉聲道:“把箭斬斷。”
面色煞白的看着射中孫策的羽箭,那支箭入肉極深,若不盡快啓出,孫策將有性命之憂,步兒推開長劍,從懷裡取出離開許昌時,不知哪位大臣送的金柄匕首,那匕首如同一把小劍,短而細,黃金的鞘,鑲嵌着各色的寶石,步兒抽出匕首,寒氣陣陣,對準羽箭,用力斬下,羽箭應手而斷。
將匕首抓在手中。弓弦聲已稍等,孫策立刻從樹後躍出,飛身上馬,俯身將步兒護在懷裡,手中長劍一動,將馬繮斬斷,正要撥轉馬頭,第二輪羽箭又至,孫策掄劍將羽箭擋開,提繮撥轉馬頭,就在電光火石之間,孫策只覺得面頰一陣劇痛,幾乎跌落馬下。
步兒只覺得血從孫策身上不住的流到自己發間,忍不住擡起首,只見一支羽箭由左至右射穿了孫策的面頰,血流如注,步兒大驚,從他懷裡探出身向後張望,三個黑衣人已經追趕而至。
步兒縮回身體,正要驚呼,卻強行忍住,從懷裡掏出一個木硝,放在脣邊用力吹響。木硝發出綿軟的聲響,這本是她與魯淑平日裡玩耍之物,倉促之間只有此物可以傳遞訊息,只不知魯淑聽到是否能夠了解其中的用意。
孫策意識似乎已經模糊,步兒從腰間解下汗巾,將他縛在自己身上,從他手中抽出馬繮,凝神想了想,拔轉馬頭,對準那三個黑衣人便衝了過去,那三人見她衝了回去。不由一愣,立時慢了許多,步兒從側袋抽出準備在晚間施放的煙火,鎮定的點燃,對準距離自己最近的馬便扔了出去,煙火在馬頭處爆開,馬受驚之後,人立而起,將馬背上的黑衣人掀翻在地,跟隨在後的馬匹不及收腿,踏中那黑衣人的胸膛,馬向右側傾斜,連馬帶人摔倒在地。
摸出第二支菸火,點燃之後扔向第三匹馬,第三個黑衣人早已有了準備,側馬避開的煙火,步兒猛的拉住馬頭,向着江邊跑了過去。
感覺上孫策已經昏迷,他毫無知覺的伏在步兒背上,就像一座沉重的大山,步兒再次的吹響木硝,可除了江水拍打堤岸的聲響,再沒有一絲聲響,沿着河岸向前飛奔,只期望看見在江山捕魚的漁人,可是滿面始終空空蕩蕩,連一條小舟都看不到。
身後又傳來馬蹄聲響,無法轉身查看黑衣人的動靜,只是拼命的向前打馬,可是身後的馬來得好快,轉瞬馬蹄聲便到了耳邊,步兒大驚,一手執着馬繮,一手從懷裡再掏出匕首,打定主意,若那些黑衣人對自己無禮,便用匕首結果自己。
正想着。只覺得頭頂一寒,一柄大刀已經揮了過來,禁不住伏下身想要躲避,卻聽一聲輕響,隨後便聽見一聲慘叫,禁不住回身想要查看究竟,卻見旁邊的樹林裡走出一個極高大的男子,那男子身着尋常漁人的衣飾,但面上蒙着一塊黑巾,“步兒姑娘快向北走,他們都在北邊。”
“你是誰?”步兒驚恐的看着男子手中雪亮的劍,“你不是江東的人?”
“我來自北邊,”那男子目不斜視的大步越過馬匹,“我的主子是一個十二歲的孩子。”
是衝弟!步兒只覺得眼淚衝進眼眶,但此地險象環生,不敢再停留,辨認清方向,用匕首在馬頸上輕輕一劃,馬兒吃痛,拔腿便跑。
遠遠看見一羣人,他們完全沒有意識到危機,談笑着悠閒的前行,步兒顫抖的將木硝放在脣邊,用力吹了起來,這一次,尖銳的哨聲直衝雲霄,那羣人終聽到哨聲,一齊打馬趕了過來,在看清魯淑的那一剎那,步兒只覺得渾身乏力,幾乎跌落馬下。
衆人手忙腳亂的將孫策抱下馬,飛跑着將他送進主帳,魯淑抱着步兒坐在人少處,她眼中充盈着驚駭,滿心的憐惜,“步兒,別怕,你已經回來了。”
“主公,”步兒驚恐的抓着魯淑的手,“主公受傷了,那箭上似乎有毒,他中箭之後,很快便昏厥過去,應該是中了毒。”
“醫官已經進帳了,”魯淑解下腰間的銀壺,“喝點兒水吧!爹爹立刻便會趕來了。”
“是衝弟派人救的我,”步兒雙手捧着銀壺,滿是血污的臉突然容光煥發,“就在最危急的時候,一個男子救了我們,他說他來自北方,他的主子是個十二歲的孩子,是衝弟,定然是衝弟。”
想許昌與江東相距何止千里,曹衝並非神仙,怎會知道步兒今日的大難?即使真有人救了她們,也不一定便是曹衝,定是驚惶之下,步兒聽得錯了,但不忍驚醒她的美夢,只是微笑着,“我知道,是衝弟救了步兒,所以步兒不應該再害怕……。”
“不,”步兒微笑起來,“我不害怕,我當然不害怕,因爲衝弟會保護我。”
魯肅趕到的時候,醫官們已經爲孫策初步驅除了毒質,包紮好傷口,將他置於大車之中,已出發回建業城,在一片紛亂之中,找到步兒和魯淑,一見步兒滿面的血污,又驚駭得幾乎要昏死過去。
“步兒,你受傷了嗎?”
“爹爹,”步兒撲進魯肅懷裡,激動道:“沒有,我沒有受傷,是衝弟派人救了我們。”
如魯淑一般不相信她說的話,但看她安然無恙,已是欣喜若狂,“爹爹知道,是衝兒派人救了步兒,既然衝兒不想步兒受傷害,那麼步兒應該珍惜自己,爹爹這就送步兒回家。”
“主公呢?”直到梳洗後躺了下來,步兒纔想起孫策,她隔着帳簾看着魯肅站在屏風外的身影,“爹爹,主公應該受了很重的傷……。”
是啊!的確是極重的傷,魯肅默默的坐了下來,這刺殺如此突然,但計劃周詳,追根究底,主公起意狩獵原在倉促之間,除了幾個近臣,沒有幾個人知道主公今日會出城狩獵,那些刺客又從何得知?只這一點,便耐人尋味。
可怕啊!真真的可怕!若主公逝去,對江東什麼樣最有利呢?他的孩兒此刻尚在襁褓之中,能夠繼承大位的,當然只有二公子孫權!
是他嗎?魯肅輕聲的問自己,應該不是吧!畢竟孫權還年幼,畢竟他與孫策有兄弟之情,想必他不會妄顧人倫吧!可是不是他,又能是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