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看不到烏巢的大火,屈指算來,想必曹操已經在烏巢獲得了勝利,雖然袁軍的大營沒有一絲動靜,但想必不久之後,那虛僞的平靜就會打破,整個袁軍大營就會像煮沸的水一樣。
“郭先生,”垂下首,只見曹衝執着步兒,兩個孩子並肩而立,神情悠閒,彷彿此時不是曹操與袁紹的生死決死一般,“父相回來了嗎?”
“還沒有,”郭嘉微微笑着,他擡首眺望着袁營,“待袁紹發了瘋一般帶着軍隊進攻之時,丞相就會回來了,小公子,步兒姑娘,在帳內呆得悶了嗎?”
“我和步姐想回許昌了,”曹衝的雪臉上盛放着笑意,“這裡的冬季太冷了,我不喜歡,步姐也不喜歡。”
是這樣嗎?垂首看了看步兒,她有些緊張的看着大開的營門,在這樣的時刻,平日裡總覺得異樣遙遠的營門近在咫尺,彷彿一邁腿便能到達大帳一般,正準備出言安慰,卻見關羽與張遼並騎,高懸的心,立刻回到腔中。
“步兒姑娘你看,丞相命關將軍守護大營,”郭嘉面上的笑容絢麗得如同此刻的秋陽,“而且許褚將軍就算是拼了命,也會保護你和小公子,不用擔心。”
“我不相信關羽,”心猛的一跳,萬想不到她竟然會這般說,垂下首,卻見她嘟着通紅的小嘴,“他不是一個可以信任的人,爲什麼丞相這般相信他?”
無法迴應這個問題,只是覺得異樣的詫異,其實在郭嘉心裡,也並不喜歡關羽,他過於傲慢,傲慢得目空一切,雖然那傲慢是來自於他的勇武,但仍然令人不喜。
“步兒姑娘說得是,”郭嘉走下一級臺階,坐了下來,指了指身邊,“小公子,步兒姑娘,請坐,今日咱們就看一場好戲,今日過後,咱們就可以籌謀着回許昌要做些什麼。”
看着侍女在身側放下錦墊,步兒和曹衝才一齊坐了下來,他們默契得彷彿是同一人,目光從不曾離開對方片刻,如此的相親相愛,真真的令人有些羨慕,羨慕得就連郭嘉也爲自己覺得汗顏。
“步兒姑娘,你與小公子回到許昌,想做些什麼?”從不曾想過自己竟然會在大戰之際有這樣的“閒情逸致”來討論這般無聊的問題,可是郭嘉明白自己並不在夢中,“想必你要先回家去。”
“嗯,”步兒認真的點了點頭,“我要回家去,許久都沒見奶奶、爹爹和哥哥了,我想他們了,想得心痛了。”
聽她如此認真,郭嘉不由笑了,這般小的孩兒,如何知道思念之苦,卻不說破,只是從袖中取出兩個果子,分別交到他們手中,“小公子呢?”
“我和衝弟商量過了,”步兒用綢巾細細的擦拭果子,然後將擦淨的果子遞給曹衝,自己拿着曹衝手裡的果子,仰首對郭嘉甜甜的笑着,“衝弟也許久沒有見過環夫人了,他會先回丞相府,然後再到家裡來接我。”
說得這般鄭重其事,在兩個孩子心裡,這樣的事便與眼前的大戰一般模樣吧!風掀起場中的塵土,黃塵滾滾,郭嘉舉袖擋在兩個孩子身前,溫言道:“好了,吃完果子便回大帳去吧!若你們再不看書,丞相又要着惱了。”
看着他們並肩走進大帳,許褚如影隨行,郭嘉轉過身,緊盯着敞開的營門,此刻太陽已升至半空,袁軍應該出戰了。
果然,喊殺聲震天,郭嘉興奮得一躍而起,彷彿這聲響,是已方獲勝的號角之聲,在袁軍出現在營門前那一剎那,郭嘉幾乎要高喊出聲。
走進大帳,兩個孩子鎮定的坐在書案之後,他們沒有驚惶失措,甚至沒有一絲恐懼,只是認真的傾聽着帳外的廝殺聲,彷彿想從那廝殺的聲響中,聽出某些玄妙的東西。
戰事雖然激烈,但並不慘烈,袁軍毫無鬥志,在張遼和關羽的衝殺下,大部袁軍便被趕出了營地,小部的袁軍在圍攻之下,很快便被剿滅,冷眼看着站在帳前躍躍欲試的許褚,雖然他眼中昭示着他內心參加戰鬥的渴望,他的腳卻不曾移動分毫。
第二日清晨曹操纔回到大營,他興奮得聲音都嘶啞了,衣襟上落着糧食燃燒後浮起的灰,滿面漆黑,“郭嘉,傳令三軍,休整一日,明日大軍即刻開拔,月內必定攻下冀州。”
駐馬在冀州城外,遠遠的眺望着冀州青灰色的城樓,曹操滿面的感慨,這一刻,他彷彿預想到來日爭霸天下的崢嶸,就連嘴角的笑都有一種難以描述的霸氣。
強忍着激盪,垂下首,只見許褚拉着馬繮,曹衝小心翼翼的護着懷裡的步兒,感覺上,他彷彿擁着全世界一般。
打馬進入冀州城,突聽有人在城樓上高聲笑道:“阿瞞,若不是我,你能這般快便打馬進入這冀州城嗎?”
仰起首,卻是許攸,他顯然是醉了,滿面通紅的依在城垛上,仍然在高聲大喝,“阿瞞,你說,若不是我,你能這般快便進入這冀州城嗎?”
一衆的人變了顏色,曹操爽聲高笑着,“當然,若無子遠,本相怎能如此快速便攻下冀州。”
看着曹操執着曹衝拾級而上,一衆的人緊跟在他身後,步兒坐在馬鞍上,微笑着俯視許褚,“許褚,丞相令你在此處陪你,你惱了嗎?”
“當然不,”許褚搖着頭,盔甲在陽光下閃爍着逼人的光輝,“丞相不許你進大殿,我還道你會惱。”
“丞相留我在這裡,其實是想我告訴你,他有件事想讓你爲他辦。”步兒神秘的笑着,今日她穿着粉紅的襯衣,外罩白色掐金線的長袍,騎在馬上,彷彿將要凌風而去一般,“這件事,只有你能幫丞相辦到。”
“何事?”許褚揚起眉,他顯然不相信步兒所言,“爲何丞相不親自對我說?”
“因爲那只是丞相心裡所想,”步兒壓低了聲音,“他覺得你能爲他辦好,但又不便明言,只不過此事你辦了之後,也許沒有功勞,反而會被丞相責罰,你可願意?”
“何事?”許褚也不迴應,只是目光炯炯的注視着步兒,“你且說來。”
“適才許攸在城樓上說的話你聽到了吧!”步兒眨了眨眼睛,“你應該覺得很氣惱,那麼丞相呢?他的心是不是和你一樣充滿了憤怒?”
難怪郭先生說這孩子很了不起,平日裡並不明白,此刻許褚才恍然大悟,他只微笑着轉過身,只聽步兒的聲音在腦袋上方迴響,“現下他是大功臣,無緣無故可不能殺他,待下一次他再口出不遜之時,你便爲丞相分憂。”
意氣風發,曹操只覺得從前的陰霾都因此次大戰一掃而空,袁紹現在縮於一隅,待明年再戰,一舉將他剿滅,一統北地之後,便打馬南下,先取江東,再圖蜀中,天下大定……。
想得興奮了,只是向前走,不防眼前一亮,原來已走出長廊,眼前一片鬱鬱蔥蔥的樹木,應是花園吧。
“這是什麼?”步兒指着一側一株古老的花樹,“我從未見過這般奇特的樹木。”
那是一株瓊樹,此刻樹上結滿了鮮紅的果子,曹操笑道:“這是瓊樹,果子不能食用,但花兒卻很美……。”
“我要看花兒?”步兒打斷曹操,仰首看着曹操,滿面的期待,“花兒是什麼模樣?”
“這個……,”曹操有些爲難,目光掠過,“奉孝,瓊花是什麼模樣?”
“步兒姑娘,瓊花花朵大如木盤,潔白如玉、晶瑩剔透,花外圍是八朵萼片,中間卻是兩朵小花,花開之時,淡香陣陣,”郭嘉如同背書一般,“風一吹過,花瓣如同玉蝶一般在空中曼妙的飛旋,因爲極美,人道世間再無瓊花的同類,所以瓊花又被稱爲無雙花。”
看步兒滿面的神往,曹操心知不妙,正準備示意郭嘉轉移話題,不承想一隻小小的手拍着自己的腿,無奈的垂下首,卻聽步兒說道:“丞相,你下令讓瓊花現在開花。”
只覺得頭大如鬥,瓊花在春末開花,現是初秋,如何能開,步兒堅定不移的目光一直落在曹操面上,萬般無奈,只得堆了滿面的笑,“步兒,此刻並非花季,即使我是丞相,即使我能號令千軍萬馬,對這樣一株樹木卻無可奈何,因爲我不能令花逆季開放。”
“不要,”步兒滿面的任性,後退兩步,站在曹衝身側,“我要看瓊花。”
這孩子這般的任性,又不便高聲喝斥,目光掃過,郭嘉上前一步,“步兒姑娘,瓊花這般的美,何不讓你的奶奶、爹爹和哥哥一同觀賞,咱們回許昌之時,便將這株瓊花遷回許昌,待來年花時,瓊花盛放,步兒姑娘與家人一同觀賞可好?”
“丞相是騙子,”步兒毫不爲郭嘉的勸說所動,滿面的失望,曹衝微笑着將她擁在懷裡,只聽她的聲音悶悶的傳來,“適才還說擁有了天下,無論我和衝弟想要什麼,他都給,眨眼之間,便食言,大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