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遠看去,只有十數株梅樹,每一株都異常瘦小,並不算極美的景觀,但在大軍駐紮之地,有這樣一片小小的花林,花的嬌媚與盤旋在營地上空的肅殺之氣形成鮮明的對比,卻令這片梅林有一種說不出的美。
站在梅林旁碎石鋪成的小道上,步兒一步也不願踏進梅林中,孫權看步兒面上隱有懼色,不由覺得奇怪,“步兒,林中的景緻更美……。”
“但是林中也會有蛇,”步兒後退兩步,“主公,你若喜歡,步兒在此等你。”
心中一動,已然明白步兒怕蛇,孫權釋然一笑,“既然步兒不喜歡,那我陪你回船上去,許久未見,我有許多話要對步兒說。”
眼眸轉動,已然看見周瑜和魯肅站在不遠的地方正注視此地,心中暗忖,若自己對孫權無禮,定然會受斥責,可心中又不願單獨與孫權相對,心念轉動,“主公,步兒聽大都督說春暖之後便要與曹軍開戰,主公不想了解戰事準備的情況嗎?”
北風吹過,梅花的香味兒隨着寒意如江濤一般撲面而來,泌人心脾,孫權側身爲步兒擋住風,面上淡淡的笑與閃爍的眼神大相徑庭,“有孔明先生協助,大都督運籌帷幄,我想應有七成獲勝的機會。”
細聽上去,孫權的語氣平淡至極,全無一絲欣喜,甚至能聽到一絲隱憂,步兒皺起眉頭,“主公,你在擔心什麼?”
“沒什麼,”孫權微笑着與步兒並肩回行,寒風陣陣,看步兒走得辛苦,孫權頓住腳步,“步兒,小徑結了冰,甚是難行,我揹你吧!”
走了半晌,步兒早已累了,可是偷眼望去,營地裡人來人往,想必不少人的目光都集中於此,人言可畏,舉袖拭了拭面上浸出的微汗,“不勞主公,步兒許久沒有登岸,今日就多行幾步吧!”
看她累得厲害,額上不斷浸出細汗,怕她吹了寒風着涼,孫權從袖中取出一方錦帕,細細爲她擦拭,“那咱們就在此歇息片刻。”
“主公,你若有憂心之事,爲何不找爹爹商議呢?”與孫權並肩坐在道旁的大石之上,步兒見孫權既然面帶笑意,眼神中仍然有一絲憂慮,“爹爹一定能夠幫你的。”
聽見關心自己,孫權着實愉悅,長長嘆息道:“子敬只是一個贊軍校尉,又無尺寸之功,在軍中全無威望,他能助我的,極爲有限,對於戰事我並不擔憂,我真正憂心的大都督與孔明先生不和,我纔到數日,便已感到他們心中互有芥蒂……。”
雖然不知道贊軍校尉是什麼樣的官職,但聽上去官職似乎並不大,步兒心中惱火,又不便發作,便靜靜的聽孫權講述他的憂慮,靜聽片刻,步兒心中突然一動,若周瑜與諸葛亮之間的矛盾連新到赤壁的主公都發現了,那麼證明他們之間的矛盾是無法調和的,既然無法調和,夫人又何必多此一舉去向諸葛亮致歉呢?
心下疑惑,面上不動聲色,孫權說了半晌,見步兒始終一言不發,還道是她覺得悶了,笑着站起身,“走吧!北風陣陣,想必步兒也冷得緊了。”
聽他這般說,步兒才渾身發冷,手足都已凍得僵硬了,舉目望去,江岸還有極遠的路程,顧不得其他,嘟了嘴,“主公,我累了,你揹我回去。”
伏在孫權背上,步兒只覺得倦意襲來,晨間起得太早,睏意上涌,不知不覺便睡了過去,睡夢中,似乎聽到小喬以一種溫柔的聲音在輕聲述說着什麼,可是隻能看到她的紅脣蠕動,怎樣也無法聽清她在說什麼。
“步兒,”在夢中突然聽到魯肅的呼喚,步兒立時驚醒,睜開眼睛,果見魯肅帶着魯淑急急的跑了過來,“主公,步兒太失禮了,還是讓淑兒抱她……。”
迷迷糊糊的探出身子,魯淑忙上前將她抱在懷裡,魯肅見孫權滿頭大汗,心下覺得越加的歉意,孫權只舉袖拭了拭額上的汗,“子敬,不妨事,公瑾呢?”
說話間,衆人回到船上,步兒已完全清醒,魯肅怕她亂跑,便命她與魯淑坐在艙中,聽他與孫權談論戰事。
談了片刻,孫權突然看見一旁的案几之上放着一隻木牛,定晴細看,立時斷定這隻木牛並非江東之物,木牛雕工粗糙,只是初具形狀,心下好奇,“子敬,這隻木牛是孔明先生送給你的嗎?”
“是送給步兒玩耍的,”魯肅微笑着起身,將木牛雙手呈給孫權,“木牛裡裝了機簧,可以自行走動。”
看着木頭在案几上笨拙的走動,孫權眼中異光閃動,回過身,步兒靠在魯淑身上,笑吟吟的看着走動的木牛,這般的巧器,說不定來日能派上大用,諸葛亮輕易的便送給步兒作爲玩物,這背後是否隱藏了什麼用意?
“子敬,”孫權拔弄着木牛,“聽說孔明先生也住在船上,不知請他和公瑾一同到此聚聚,冬日苦長,我很快便要回建業,能夠相聚的日子實在不多了。”
看魯肅滿面喜色,步兒就知道他猜錯了孫權的用意,他一定覺得孫權是要說和,但從適才孫權注視木牛的眼神推測,孫權一定是要周瑜關注木牛,然後加以利用,心中異樣不悅,這木牛本是諸葛亮送給自己的禮物,若孫權想要,自己自會奉上,偏偏要這般虛與委蛇,真真的可惡。
待魯肅走出船艙,步兒起身從木桌上拿起木牛,“主公,我累了,哥在這陪你。”
知她看出自己的心思,孫權也不阻攔,只是淡然一笑,目送她出門,魯淑坐在一旁看得清楚,他眼中微有不悅閃爍,轉過身,又是如花的笑顏,魯淑在心中暗暗慨,難怪步兒總說這位主公心機深沉。
過了片刻,魯肅滿面喜色的與諸葛亮並肩而入,一見孫權,諸葛亮立時躬身行禮,孫權忙上前雙手將他扶起,“孔明先生請坐,公瑾已在路上,過幾日我便要回建業,心想在離開之前,與先生、公瑾和子敬共商大計。”
含笑坐定,諸葛亮與孫權寒暄,之前在建業與他的交往並不深切,初時覺得這位少年主公有些過於依賴周瑜,明明自己可以乾綱獨斷,偏偏要等周瑜從夏口趕回建業之後再做決意,後聽魯肅提起他提劍斬斷案几之後,又覺得之前對他的看法似乎有誤,若他果真無法做出決斷的勇氣,幼時也不可能孤身去見劉璋,討要父親的屍體,此刻看他笑容可掬,似乎心無城府,心中不由警惕,作爲人主,若沒有過人之處,如何能夠服衆?他這般的示弱,彷彿包藏着無窮的居心一般。
坐在一旁的魯肅心中疑惑,聽孫權與諸葛亮談笑風生,卻始終避過眼前的大戰,彷彿刻意的放棄捷徑,要繞遠道一般,心中隱隱覺得孫權召見周瑜和諸葛亮並非爲了說和,不由大感失望。
“先生,”等了半晌,周瑜都未到達,孫權眼眸轉動,“適才我看步兒手中有一木牛,竟然能夠在案几之上行走,甚是有趣,不知那木牛可是出自先生之手?”
突聽他這般詢問,魯肅心下豁然開朗,他召周瑜與諸葛亮前來,定是爲了那隻木牛,放眼望去,木牛已不見蹤影,以眼神詢問坐在一側的魯淑,看他眼眸轉動,已然明白步兒取走了木牛,想是已經猜到他的心思。
諸葛亮笑意盈盈,似乎全然沒有顧忌,“正是,那是在下幼時,師傅送予在下的玩物,可惜另有一匹木馬在在下的師兄龐統手中,若明公喜歡,待來日見到師兄,在下爲明公討要如何?”
眼見得孫權面上浮出失望,魯肅明知是計,仍然忍不住要將步兒的木牛奉上,還未開口,便聽諸葛亮繼續道:“可惜師兄雲遊天下,行蹤不定,何日能夠相見也是未知之數,但那只是討孩子的歡喜玩藝兒,裝了簡單的機簧,在下竊想,江東能人異士極多,何不將那隻木牛拆開,定能探清機簧的設置。”
微笑着傾聽諸葛亮之言,心中不住的感慨此人厲害,他明知自己要獲取木牛製造的工序,卻先舉重若輕,將之視爲孩兒的玩物,似乎在嘲諷自己的覬覦那般可笑,又在嘲笑自己見識短淺,再說只裝了簡單的機簧,彷彿在嘲笑江東無人,無法識破木牛中的機簧一般,每句話裡都暗藏了機鋒,如此的步步爲營,果真厲害。
“那木牛是步兒心愛之物,若要拆散,想必會討得步兒大哭,”孫權微笑着轉首凝視魯肅,“子敬,你覺得如何?”
聽孫權這般問,坐在一側的魯淑已經明白,孫權定要那隻木牛,諸葛亮雖以言語擠兌,但孫權全不受騙,輕輕將難題推給了爹爹,以爹爹的個性,定然會要步兒將木牛雙手奉上。
果然,魯肅站起身對孫權躬身行禮,“只是一個玩物而已,主公稍坐,我這就取來。”
冷眼看孫權與諸葛亮談笑,魯淑心中感慨,過了片刻,魯肅滿面尷尬的走了進來,“主公,步兒適才不小心將木牛踏碎,現在只留有一堆碎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