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從哪天開始,天不再下雨了,此時已是初秋,三伏接近尾聲,前兩伏沒伏起來,這末伏倒是有那麼點意思。
蟬棲高枝,聲鳴嘶啞,秋風裹着些許溫熱徐徐掃過山林,扯落幾片不夠堅強的樹葉。
山外小道,兩輦馬車不急不緩行駛着,車上乘着七八個人,談笑風生。
一個身負木弓、手握短刀的壯碩村漢迎面疾行而來,神色慌張、頻頻回頭,遇上衆人疑惑的目光,丟下一句“山中有虎”,就逃向遠處。
接着,又奔來一個揹着竹簍、手拿小鏟的消瘦中年,踉踉蹌蹌、幾欲跌倒,被前車馬伕攔住,焦急解釋一句“山中有虎”,撥開馬伕的手臂,亟亟逃竄。
之後,一個肩挑柴擔、手持柴刀的花甲老樵夫從山上跑下來,“步履輕盈”、“身手敏捷”,看到駛來的兩輛馬車,止住腳步,好言相勸,未果,搖搖頭走開。
三人成虎,他們何以安之若素?
殊不知,這些人在數日前就聽說山中來了一頭虎,他們就是爲打虎而來。
想法很好,只是遲了一步,因爲已經有人對上那隻老虎,此人正是剛剛歸來的蕭客!
蕭客才下山頭,一股危機感油然而生,感覺像被一雙眼睛盯着。這種感覺很熟悉,恰似一個月前。
止步、轉身,盯着灌木叢後走出來的龐大虎/軀,蕭客暗悔自己太過冒失。
此虎身長丈餘,肩高四尺,骨架很大,卻乾瘦如柴。渾身皮毛鬆垮,臉上的“王”字也走了形,老態盡顯。
不愧是老虎,足夠老!至此時,蕭客才恢復了一點信心。
好虎不擋道,你既然非要與我過不去,我也就不客氣了!才練了氣,如今就派上用場,今日就拿你練練手!
蕭客深知狹路相逢勇者勝的道理,既然無法避免,那就打,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蕭客性子並不狷狂,面對一隻老年虎,也不敢託大,畢竟它的塊頭在那兒擱着呢!人家可是百獸之王,豈能小覷?
一人一獸對峙起來——
虎從來不是野蠻的動物,捕獵多以突襲爲主,即便面對體型瘦削的蕭客,也沒有莽撞行事。但是,這一戰無法避免,因爲它很餓!
只見老虎前身低伏,一步步向前逼近,蕭客則是弓着腰,身體微側,一步步後退。
面對這隻猛獸,蕭客本能地心怯。理性又告訴他不能懼怕。
避無可避!蕭客終於止住腳步,目光炯炯盯着強敵,手上的利刃也攥得更緊了。大戰一觸即發——
只見老虎一躍而起,虎頸微微傾斜,徑直咬向蕭客脖子,同時雙爪前伸,向蕭客胸前抓去。
蕭客已今非昔比,無論是敏捷還是力氣,都有了很大長進。看到撲來的虎身,側身一閃,避開虎口與一隻虎爪,右手一提,刀刃劃在它的另一條腿上。
老虎落地,一條前腿不敢着地,跛了。看看受傷的位置,應該是傷到了筋!
四腳猛虎變成了三腳貓,老子還怕你?蕭客心中大喜,信心大增,因爲激動氣血也開始翻騰起來。
老虎回過身,打量着蕭客,眼神中少了之前的王霸之氣。
怎麼樣,老小子,怕了吧!現在知道怕,已經太遲了!一念至此,蕭客竟是要衝上去主動進攻!
老虎後退幾步,蕭客則步步緊逼。
它畢竟是百獸之王,即便很虛弱,也容不得一個人類這麼欺辱。見蕭客欺上門來,當即暴怒,兇性大發,後退一曲再一直,倏地撲了上去。
雙方一個比一個兇猛,隨着兩聲低吼,一人一獸撞在一起,糾纏起來。
此虎身體龐大,力量遠勝蕭客,蕭客則是身手靈活,一次次躲開致命攻擊,然後舉刀猛刺。
蕭客越戰越勇,血脈賁張,失了神志,到後來竟是不閃不避,與虎正面廝打起來,抵着它的頭,猛砍它的雙腿。
老虎用兩條後退站着,拼力向前壓。蕭客是人,哪有老虎力大,很快便被撲倒在地。
老虎趴在蕭客身上,看樣子像是佔了上風。蕭客卻是知道它已是強弩之末,一刀刀往它要害戳。須臾之後,老虎已經滿身傷痕,率先力竭,虎/軀轟然倒在蕭客身上。
“王八蛋,想要我的命,草,草~”蕭客嘶吼着,照着死虎一頓亂捅。
“怎麼不動了?剛剛不是挺兇的!”
蕭客推開虎體,爬起來查看傷勢,還好,只有幾處抓傷,傷口也不深。
這戰利品怎麼處置?打了一頭虎,不能白打,可是這麼大的老虎也扛不走啊!算了,割下虎頭帶去給小米她們顯擺一下。
老虎剛死,血液還沒凝固,蕭客弄的全身是血,卻很過癮。此時,蕭客纔看到老虎的一條前腿有舊傷,腿彎處有膿腫。
這虎年齡這麼大,加上事先受了傷,即便這樣,自己才勉強幹過,看來自己贏得還真僥倖。
……
進山打虎的七八個人,此時正悄悄尋覓着老虎的行蹤,找了半天沒找到,其中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女似乎有些不耐煩,對身邊的壯年男子道:“通叔,這山裡到底有沒有老虎啊,這都找了半天了,連跟虎毛都沒瞧見!”
“老虎習慣早晨、傍晚和夜裡覓食,現在都巳時了,它可能躲起來了吧!”通叔低聲解釋道。
此時,一個小夥踮着腳跑過來,指着一處,道:“小姐、通叔你們快看那兒!”
幾人悄悄靠過去,近了纔看到是隻老虎趴在地上,於是各自握緊手中的武器,準備幹掉這隻睡着的老虎。
不對,怎麼感覺——
蕭客割完虎頭,有些累了,想休息一會兒,剛躺下就聽到窸窸窣窣的聲音,馬上爬起來,見是一羣人。蕭客對人的警惕更甚於虎,於是握緊短刀,道:“你們是什麼人?”
幾人見老虎已死,虎頭立在一旁,也知道是這少年殺了它,只是看到蕭客瘦弱的樣子,略感驚異。
“啊——流氓!”那個小姐看到蕭客的衣衫不整,尖叫一聲,捂住眼睛。
蕭客的衣服早就爛成布條,剛剛又從腰間撕下幾條裹了傷口,此時連遮羞都有些困難。聽到少女尖叫,才發覺不妥,馬上拎起虎頭擋住重要部位,然後訕訕道:“額,那個,幾位也是來打虎的?”
“正是!不過來遲了一步。讓少俠搶了先!”通叔禮貌道。
蕭客以前受盡冷眼,聽到“少俠”二字,不免飄飄然,當然不願放棄得瑟的機會,於是一擺手,“謙虛”道:“誒~什麼少俠不少俠的,不過是剛好碰上、順手解決罷了!”
通叔笑了笑沒說什麼,倒是那小姐有些看不慣他得意的樣子,“切”了一聲,又小聲咕噥了一句。
蕭客沒聽到那小姐說的話,卻也猜的出內容,知道自己裝逼裝大了,有些尷尬道:“那個,我還有事,就先走了,後會有期啊。”
“等等!”那小姐叫住蕭客,鬆開捂住眼的手,看到蕭客不雅的樣子,又轉過半個頭,道:“那個虎頭!”
我打的虎,帶走個虎頭你還有意見,這太不講理了吧,沒辦法,誰讓你們人多呢!踟躕了一下,道:“你,你要?”
蕭客用虎頭擋着下面的小頭,想往前伸一伸,又怕走光,那動作有些怪異!
那小姐看着蕭客的樣子,心裡想笑,臉上卻是羞赧尷尬,期期艾艾道:“我,我要你那個幹什麼,那個,沒事了,你走吧!”
小姐本是覺得蕭客搶了自己的功勞,有些不滿,把他叫住,又發現不知道該說什麼,所以又讓他走,這一連串的行爲就顯得沒頭沒腦。
“沒別的事,我就先走了。”蕭客訕訕道。
拎着虎頭離開,那小姐又多看了幾眼他的背影,喃喃道:“這人好眼熟!”
幾個家僕聞言,也望向蕭客的背影,看到蕭客衣衫不整,還露着半個腚。下一刻,幾個家僕同時望向小姐,目光怪異。
小姐說那人眼熟,莫非說的是衣着?呃——小姐以前見過別的男人穿成這樣?
那小姐看到幾個家僕的眼神,馬上意識到自己失言,恚怒道:“你們幾個混蛋!腦子裡都在亂想些什麼!”
離開這羣人,蕭客拎着一顆虎頭,回了原來的山洞,發現沒人。想想也正常,近來山裡有老虎出沒,她們倆肯定不會呆在這裡。那她們去了哪兒?
苦思冥想。自己掉下山崖,她們應該認爲我死了,那麼她們會回家,還是會去南山郡,抑或分道揚鑣、各走各的?
沈姑娘應該不會回沈家,那小米呢,會不會拋棄她,一個人回了蕭家?畢竟小米並不是煞星!
在遼城,自己寸步難行,不可能去沈家或者蕭家打聽消息!這可如何是好!
拎着虎頭,下山、上山、再下山、再上山,如此反覆八次之多,終於,一個不小心,看到山腳不遠處的樹上掛着塊紅布,紅佈下面有個茅屋。不記得這地方有個茅屋啊,莫非——
抱着試試看的態度,蕭客走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