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
“蹲下!”
“合陣!”
熱依木、容十三和藍醉三個人三句話幾乎是同一時刻發出。與此同時,破空聲動,第一批箭矢已飛射而出!
熱依木和薩比爾以前過的不過是空口白牙嚇唬人的日子,血都沒見過幾滴。這會身在萬骨堆中,再見空寂的藏兵樓內忽然黑影憧憧,沒直接嚇暈都可稱之爲好膽色了,哪裡還能有反應?藍醉一看情形不妙,拉了一把西日阿洪,對着熱依木就是一個掃堂腿。熱依木應聲而倒,西日阿洪卻像座肉山,不是藍醉那一拽拽得動的。白素荷和君漪凰反應倒快,一聽藍醉和容十三的聲音,立刻蹲低身體斜舉盾牌,將地下的熱依木和坎吉掩護在內。
這一下三面伏地,依舊挺立不動的西日阿洪和薩比爾霎時全無遮擋,直接面向藏兵樓中飛來的箭支。西日阿洪還愣愣地沒反應,薩比爾卻是嚇得肝膽俱裂,知道再不躲就得步上旁邊白骨的後塵,千鈞一髮之際回過魂來,大吼一聲:“舉盾牌!”
西日阿洪對於薩比爾歷來言聽計從,從來不多加思考。這時聽見薩比爾的話,馬上高舉手中銅盾。盾剛過頂,就聽到盾面嗤嗤嗤嗤連聲響動,就算西日阿洪手臂肌肉強健,也被震得顫動不已。
“蹲下,盾舉頭頂!”在佈置好隊列後,藍醉就訓練過他們幾次。薩比爾趴在西日阿洪背上,能感受到他因爲不斷受力脖頸間青筋虯結隆起,渾身顫抖,知道再多來幾下不是西日阿洪承受不住手臂發軟銅盾被擊飛,就是箭擊衝力太大將人擊倒,繼續高聲吼道。
西日阿洪依言蹲低,這一蹲上盤難免露出縫隙,不過眨眼時間側面兩根箭矢擦過銅盾邊緣,一支透過西日阿洪左臂,一支射入薩比爾左肩。
箭矢的力道遠遠超出所有人意料,根本不是墓道中那種□□能比擬,而且箭雨一波未絕一波又起,毫無停歇間斷,全不給人暫停喘息的時間。容十三、容玖和西日阿洪承受的箭支最多,三人只覺得手臂像被大錘一捶捶連續敲打,連帶着體內五臟六腑都上下震盪,苦不堪言。
“怎麼……回事?北燕人還在……這地底活着?還是……是鬼?”藍醉雖在側面好受一些,也不過是相對而言。她擅輕巧靈動,這種對抗蠻力的事情實在是她的短處,即便有君漪凰挪過來幫她,還是感到力不從心,說話時被箭雨擊打帶得全身抖動,差點咬到自己舌頭。
“不是鬼,也不像是人。”君漪凰雖沒痛感,力道卻有限,吃力回道。
容十三都快被箭支震吐血了,只想抓狂罵人,“他媽的是……我們踩到……了……機關!”
“那我們……先前怎麼……沒觸發?”藍醉手臂支撐不住,盾牌逐漸被下壓到頭頂,被雞啄米般的連續敲擊敲得頭暈眼花,腦漿都混成一團,更別提思考了。
“在賀蘭馥陵墓的墓道里,機關也是走到一半後才發動的。”白素荷盾牌向後,是所有人中最輕鬆的,聽見藍醉問話,冷不丁回道。
白素荷這一說,藍醉和容十三都是一頭冷汗。他們現在所在的位置不過比先前探查的位置超出二十來米的樣子,剛纔如果多走幾步……那時候他們兩個根本沒有防備,怕是還來不及翻出盾牌,一剎那全身就會被射成蜂窩。
容十三不由又慶幸還是聽從了藍醉的建議,將這盾拖了回去,不然這一整隊人非得死在這裡不可。
但現在不是慶幸的時候,最主要的問題是怎麼辦?
第一是等,只要藏兵樓裡的不是人而是機關,這種箭弩機關威力雖大弱點同樣很明顯,機關存儲的箭支數量總有盡頭。最穩妥的辦法就是原地蹲着,他們有盾護身,等耗盡了箭支這機關自然就失效了。
但是這選擇也有問題。這偌大的藏兵樓,最壞的假設是其中存滿了箭支,那要耗到什麼時候藏儲的箭支纔會到盡頭?而這些箭支的勁道如此之大,他們的力氣能維持多久?更重要的是西日阿洪和薩比爾都受了傷,不進行處理時間長了必定會失血過多。西日阿洪所在的位置是整個陣型的重中之重,他一旦倒下,整個陣型就破了。
第二是退,退回第一道城牆後方死角,對傷員進行包紮再做打算。他們來時清出了一條道,要退回去容易,但他們下來的那架雲梯被西日阿洪下來時撞壞了,想上去只能橫向清出一條到旁側雲梯的路,這不是什麼輕鬆的事。何況退得了一時,他們想進城,這道關口遲早還是得闖。
第三就是最激進的辦法,頂着箭雨前行到藏兵樓腳。弓箭是遠程武器,牆角是它們的射擊死角,只要能靠到牆角下這箭陣其實也等於破了,既可休息包紮,還能等箭支耗盡,再攀上樓去毀了機關總樞,就算了事。
三條意見一一排列,孰優孰劣無需多言。雖然繼續往前受力更重,只要忍得一時之痛,總比一直蹲在這裡挨敲的好。是以藍醉和容十三剛把決定提出來,所有人立馬錶示同意。
話說起來簡單,做起來卻難。他們騰不出手去收拾堆在路前的屍骨,只能半蹲着在骨架堆裡往前硬擠,還要小心不被絆倒。好在屍骨都沒了血肉,又置放了這麼多年,真用力一擠就散了架,稀里嘩啦掉一地。這種時候誰都顧不得怕不怕、尊重亡者與否了,自己的性命是第一要緊的事,紛紛高一腳低一腳地在各種骨頭上踩。顱骨圓滑最容易翻滾,掉進盾陣的也最多,在容玖手電光的照耀下一個個空洞的眼眶瞪着盾陣中的幾人,腳掌踩下去就是一連串牙酸的咔嚓響。這種感覺簡直無法言喻,所有人只覺得一陣陣寒意從腳底板竄到頭頂。尤其許多北狄士兵死時或是驚駭或是慘呼,即便化成白骨牙牀依然保持張開的狀態,讓人不由心生恍惚,似乎這些死後仍不得安寧的白骨下一刻就會合攏牙關一口咬在來人的腿上。
顱骨當然沒真的咬上人腿,他們本來距離藏兵樓就已不遠,這一番推擠總算接近了那排藏兵樓,藉着電筒發散出去的光甚至能從縫隙中看到城牆灰撲撲的顏色。盾陣中的人到這終於鬆口氣,至此證明他們的判斷很正確,越靠近這座城牆箭雨的壓力越小,上半部分的弓箭已經射不到他們,只要靠到牆根的位置,就能安全休息了。
熱依木這時候都忍不住笑出聲來,不過他那笑聲說是笑,不如形容成哭還靠譜些。箭支阻力減小,隊伍移動的速度自然加快許多,藍醉跟着隊伍移動,卻覺得哪裡不太對勁。
究竟是哪裡不對?
“終於不用踩在那些骨頭上走了!剛差點崴了腳一跤摔下去,嚇死我了!”就連容玖也是興奮滿臉通紅,斯文的臉上綻出一抹大大的笑容。
骨頭?
骨頭!
藍醉終於知道哪裡不對勁了,來不及多思考,失聲驚呼道:“退!所有人馬上往後退!”
一干人等全莫名其妙去瞧藍醉,不明白她是什麼意思。
藍醉卻急得要命,將手中銅盾全交給君漪凰,換到白素荷身側就帶着往後倒,邊道:“腳下的骨頭全部碎了!”
衆人一愣,往腳下一看,果不其然腳下平整了許多,雖然還是有高低起伏滿布白骨,卻大多是散了架的,更重要的是——所有顱骨都被砸得開裂破裂,沒有一個能保持前段路途中的圓形。
只是他們興奮過度,居然沒有察覺到腳下屍骨狀態的變化。
“退,退退往後退!”容十三剛吼完這話,就覺得腳下觸感異樣了一下。
轟隆隆的巨響掩蓋了箭雨飛舞的劃空聲,從上方鋪天蓋地傳了下來。
“散開!到骨架完整的地方去!”這種時候再成陣後退根本來不及了,藍醉只能回身抱着君漪凰,連帶着銅盾往來路撲,一鑽進骨堆後馬上蜷縮手腳躺在骨堆上,將身體盡數掩藏在盾牌下方。
蒙箏還沒完全從脫力狀態恢復,一路上大多時候讓白素荷攙着。這一刻聽到頭頂響動如雷,虛空的身體內突然就涌出了無盡氣力,擁着白素荷一個翻身將盾牌換到了面朝藏兵樓的方向,同時拖着人就往後倒。
她們兩在最後,離完整屍骨的位置也最近,這一倒就滾進了完整屍骨的那一側。只是蒙箏將銅盾幾乎全蓋在白素荷身上,自己的腳卻露了出來沒來及縮回。也是蒙箏運氣不好,這邊的箭雨密度雖較遠處稀疏許多,卻沒停止的意思,一箭飛墜,恰好穿透了她的小腿肚子。
容十三久經歷練,位置雖在最前反應卻極快,裹着容玖兩個翻身就避開了頭頂風聲;薩比爾在肩膀紮了支箭後,神經一直繃得很緊,這會一聽藍醉和容十三的聲音,想都不想就指揮西日阿洪斜舉着盾牌往後退。西日阿洪身高腿長,反應雖比其他人慢半拍,卻用腳步跨度彌補了不足,兩步就退了出去,聽話的蹲在盾牌後方。
最倒黴的就是熱依木了,他先前興奮過度,一個勁兒往前衝,幾乎到了與容十三平齊的地帶。奈何他反應和身手都比不上容十三,雖在聽到話後馬上也往後退,卻被一根骨頭絆住了腿,摔在地上。
頂上下壓的風勢鼓盪,再爬起來已來不及,熱依木反手將盾牌蓋在自己和坎吉身上,絕望地閉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