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潤羽離開已經一個多星期, 白小云卻從沒收到甚至一條短信,他不知道男人究竟去了哪裡,給男人打電話, 永遠是關機或者不在服務區。他的心裡漸漸埋下了一顆懷疑的種子, 內心開始變得焦灼, 男人究竟去了哪裡?究竟去做什麼了?爲什麼毫無音訊?
開學已經三天, 白小云理順學校的事情, 正好這天沒有課,便乘車回到陳潤羽的公寓,在車上, 他看着窗外快速倒退的風景,心裡的煩悶緩緩平息, 心裡開始不自覺地爲陳潤羽找着各種藉口, 比如生意太忙, 沒有閒暇給自己打電話,比如去的地方信號不好……
然而, 如果一個人真的愛一個人,真的在乎一個人,不管條件多麼困難,總能找到聯繫的方法,除非心裡根本就沒有絲毫掛念。後來, 偶爾想起這樣的心情, 白小云只是很嘲諷地一笑而過, 不知是嘲諷他的傻, 還是嘲諷, 愛情。
如果這天白小云沒有收拾屋子,如果陳潤羽出門時沒有忘記鎖上書房的門, 如果白小云沒有一時好奇翻看那本札記,也許,他們兩人,還能保持一段時間的,“美好戀情”吧?孰人能知呢?唯一能知的,便是,如果永遠是如果,不會成爲現實,該發生的不該發生的,都不會偏移應有的軌跡。
白小云圍着圍裙,手裡拿着抹布,跪在地上一點點擦着木質地板,等到他累得腰開始痠痛,整個公寓總算變得纖塵不染,他站起身,滿意地笑了。收拾好一切,他突然發現書房的門並未上鎖,不由想起陳潤羽曾少有的幾次冷眼相對,都是他不經意靠近書房,曾問過陳潤羽書房裡有什麼,得到的答案永遠是,工作上的機密,不能泄露。
然而,不知爲何,白小云心底總是對這個答案有種莫名的揣測懷疑,他覺得,陳潤羽的書房可能藏着什麼他該知道,卻又不想知道的事情。如果說,這是潘多拉的盒子,他究竟是否該打開呢?
可是,世人總會經受不住誘惑,打開那個外表鮮亮的盒子,殊不知,裡面放着的,不是寶藏,而是災難。
在推開門的那一瞬間,白小云驚呆了,然後愣了很久很久很久……之後,他纔像受了蠱惑般,打開擺放在桌子上的一排本子,一個字一個字,開始慢慢研讀。他不知道,他用了多少時間看完了那一本本札記,只知道,他的心竟能如此平靜,平靜得感受不到任何溫度,任何情緒。
白天變爲夜晚,月亮在沒有注意的角落,吟唱起那屬於它千萬年來的輓歌,白小云平靜地看完札記的最後一個字,靜靜地關上了那本札記,將之擺到原位,放好。
白小云撐着腦袋想了想,猛然站起身子,有瞬間的恍惚眩暈感,那一剎那,他彷彿看見周圍的空間扭曲了,扭曲成一個個碎片,從眼前流過。他擺擺頭,伸手揉了揉額角,睜開眼,看着滿屋子的相片,嘴角終於流溢出一絲苦笑。
這些相片,大部分都是抓拍的一瞬間,都是一個人,一個美好的少年。少年有着異常乾淨的笑容和一雙讓人過目難忘的眼睛,眼睛明亮清澈,透亮明晰,淡如潑墨山水畫,深邃若蒼穹星空,在那雙眼眸裡,一切罪孽都無所遁形,也都被包容。
相片有大有小,裡面的人也從小孩長成了少年,從一張稚嫩的臉,漸漸蛻變成青澀的少年人,相片裡,有他靜靜看書的姿態,有他羞澀笑起來眉眼彎彎的樣子,有他眉頭微蹙整理着醫藥品的片刻,甚至有他站在陽光下的一個背影。他的臉很平凡,卻又無法不讓人的目光集中到他身上,只因他的氣質,那麼純粹,那麼幹淨,看到他溫暖地笑,心彷彿都被陽光照耀、被清風拂過,這是一雙讓人無法討厭的眼睛,一個無法讓人討厭的人。即使,白小云有無數個理由,去討厭他,甚至去恨他。
恍惚間,白小云記得那本札記首頁裡這樣寫着,“他一定是我的天使,要不然,爲什麼金色陽光灑在他身上,我能看到他那雙隱形撲閃的翅膀?既然是我的天使,就一定能救贖我吧……溪蘊,我的天使,你永遠不要丟下我,即使我,罪孽深重。”
那一瞬間,白小云腦袋一片空白,腦海裡浮現出那曾讓自己感動過無數次,纏綿時刻的那句,“小云,我愛你。”
猛然驚醒,終於懂得,原來“小云”其實是“小蘊”,一直以爲是自己聽錯了,卻原來真的根本不是對自己的柔情蜜意,所有的一切,都是假象,都是假象。
突然想起,曾幾何時,陳潤羽笑着對自己說,“我們都是傻瓜”“你不適合白襯衫,你是夜色裡最妖媚的野貓,只適合黑色”“我喜歡小云呀”……原來,有很多信息陳潤羽早就告訴了自己,比如白襯衫不是自己能穿的,那是屬於他心中天使,唯一干淨的存在,比如小蘊永遠不會是小云。
突然間,覺得很可笑,笑自己的人生,怎麼會有如此戲劇的人生呢?以爲是悲劇終於收場,開始走上喜劇的歷程,卻猛然發現,所謂的喜劇,不過是又一場戲,一場披上枷鎖的悲劇,一場由別人導演,慢慢引自己入戲的悲劇。
其實,曾經不相信愛情,不相信親情,但是陳潤羽突然出現在白小云黑暗的生命,給了他希望,給了他片刻的光明,所以他如飛蛾撲火般壯烈地,義無反顧地往那點星光,奔去。一直以爲能就這樣走到永遠,然而,面對現實的時候,始終堅信的一切,突然崩塌,在時光灰燼裡,殘留的不過是剎那的芳華,靜好歲月裡,無奈的悲嘆。站在星空下,仰望着曾經相信的一切,只餘等待心慢慢老去、慢慢死去的冰冷。
韶華易逝,流光飄然,愛情在時間的潮涌面前,那麼脆弱,那麼無助,那麼虛無。如同煙花,一瞬間燃盡璀璨,終跌落平地,散成一地碎片。醉過方知酒濃,愛過方知情重,曾幾何時,心中對愛情的憧憬,也讓愛情有了酒的醇香,卻又在頃刻間,轟然一聲,塌陷,徒留下滄海遺珠的悲哀。
白小云終於相信,愛情就像小美人魚化作的那些泡沫,在陽光的照射下,會散發出七彩絢爛的光芒,放出萬丈光華,溫暖人心,卻又是如此容易破碎,只需要一陣軟風,足矣。不可抑制地,他看着滿目刺眼的照片,突然覺得很怨恨,爲什麼白溪蘊能得到陳潤羽所有的愛,爲什麼陳潤羽會爲白溪蘊而悲傷,爲白溪蘊絕望,甚至白溪蘊不喜歡陳潤羽,陳潤羽都能爲白溪蘊傾盡所有,僅僅只是爲了能繼續留在白溪蘊身邊?
白溪蘊,你就是我的魔咒,就連我的名字,都成了你詛咒的一種方式,這是我無法逃脫的劫數。不過,沒有爭取過,我又如何得知,我白小云必然勝不了你那白溪蘊的魔咒?我不會輕言放棄,因爲這是我生命裡唯一一次獲得幸福的機會,我不會白白看它就這樣從我手中溜走。
白溪蘊,既然你找到了自己的幸福,又爲何不放過陳潤羽呢?不放過我呢?人與人,爲何如此的不公平!
指尖狠狠嵌進掌心,一絲疼痛直達腦門,白小云乍然驚醒,感覺到自己無盡的怨氣在迅速躥升,一瞬間,臉色變得蒼白,他何時,竟也變得如此醜陋?
擡眼看向那相片中的人,他還是那麼幹淨地笑着,一雙烏黑的眼睛裡,寫滿了對這個世間的寬容與憐憫,彷彿在憐憫自己的醜陋。
白小云驀地喪失理智,歇斯底里地大叫一聲,吼道:“別看着我,我不需要你憐憫,不需要你可憐!爲什麼我想恨你,卻發現,我連恨的資格都沒有,爲什麼,爲什麼……”
因爲,從始至終,那個白小云愛的陳潤羽心中,就只有白溪蘊,這是一場,沒有開始,便已輸卻的戰爭。或許,不能稱之爲戰爭,因爲白溪蘊根本就不知道他的存在,更因爲白溪蘊根本就不愛陳潤羽,他們連情敵,都算不上,不是麼?
哈哈……還能有比我更悲哀的人麼?潤羽,我們果然是同病相憐吧!是不是在你看着你心中的天使,被他的愛人,從你面前帶走時,你也和我一樣的心情?這樣撕裂般的痛,你是否也曾有過?
也許,這也能成爲我爭取的一個理由吧!至少,有我懂得你的痛,有我瞭解,你曾經經歷過什麼,你此刻又是以什麼樣的心情,站在白溪蘊面前,陪伴他旅遊,與他,朝夕相處。
潤羽,我會給彼此一個機會,我會去爭取,但是,這也是唯一的一次機會。我希望,我們不會在這流年裡,就這樣,錯過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