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一般是小吃店最空閒的時間,裴倩鳴往往利用這個機會看看書,準備考取CPA的證書。這幾年,她愈發感覺到,如果自己不能夠強大起來,就永遠也擺脫不了這種苦難的生活。靠天靠地還是靠自己,她要把曾經失去的那些東西,再一點一點地找回來。
只是今天她卻一個字都看不進去。書還是那本書,可是每一行每一句,她都不知所云,腦海中滿滿的都是董沂峰那疼惜的眼神,還有那一句“作爲師兄,關心一下你的生活,不過分吧?”
是的,他是她的師兄。從前他總愛拿這個說事,頤指氣使地欺負她。那是他們還不太熟的時候,因爲都選了同一門選修課,所以他就指使她幫忙佔座。第一次跟她說話時,他一本正經,居高臨下地看着她,說:“作爲師兄,請你幫點忙可以吧。”於是,每個星期她都幫他佔座,兩個人手臂挨着手臂,一言不發地聽兩個小時的課。直到學期快結束的時候,他突然又對她說:“師妹,爲了感謝你的幫忙,我請你吃飯。”
回憶一旦開始,根本就停不下來。如果她這一輩子曾經有過可以稱之爲幸福的日子的話,應該就是那段時間吧。他經常帶着她到處吃吃喝喝,然後還取笑她是個吃貨,捏着她逐漸變胖的臉蛋,笑得像天上的星星一樣燦爛。
如果她一早知道,這短短的幸福時光必須用一輩子的苦難來償還,她寧願不要。但如今,她也卻只剩下這一點點溫暖的回憶,來苟延殘喘地渡過餘生。
裴倩鳴揉了揉太陽穴,擡起頭來看看窗外,換一換腦子。這時,她看到一個有點面熟的男人從街對面慢慢走過來,走到小吃店的門口推門而入。
“裴倩鳴!”男人爽朗地叫了她一聲。可是她卻想不起來這個人的名字。
她有些慌亂地站起身來,合起桌上的書,問道:“你好,請問你是?”
“哇,太傷人心了吧。你竟連我這樣的風雲人物都想不起來了?”男人笑嘻嘻地說道,“生物系團委書記,全校排名僅次於董沂峰的美男子——石輝,就是敝人也。”
——石輝。這個名字慢慢滲入腦海,終於和從前的影像相互重合了。他是董沂峰的跟班和擁戴者,永遠一副保鏢的樣子守在那個男人的身邊。裴倩鳴暗暗感到,石輝的出現必然跟董沂峰脫不了關係。
“你找我有事嗎?”裴倩鳴語氣冷淡地問道。
石輝走過去,在她桌子的對面坐了下來,笑道:“坐吧。別這麼緊張,老同學來敘敘舊嘛。”
“我跟你不是同學。”裴倩鳴不想跟他多做糾纏。
“哇,真是一點面子都不給啊!”石輝故作苦惱地撓了撓頭,然後收斂了嬉皮笑臉的神態,說道,“好吧,既然你願意開門見山,我就直接奔主題了。我的來意你應該也能猜得到,是董沂峰讓我來的。”
裴倩鳴的臉色變得愈發難看,咬着嘴脣說道:“他讓你來,有什麼事?”
石輝沉默了片刻,從褲子的後口袋裡掏出了錢包,又從裡面抽出了一張紙片放在桌上。裴倩鳴的目光掃過去,發現那是一張支票。
“這張支票是30萬,錢不多,但應該能解決一些你目前的困難。”石輝說道,“我已經瞭解到,你那個丈夫不是個省油的燈,你們母女倆幾乎快彈盡糧絕了。”
“我不需要你們的錢。”裴倩鳴直口回絕道。事到如今,居然還要拿出錢來裝好人,這家人的面目究竟有多麼虛僞。
石輝輕輕聳了聳肩,說:“我猜你可能會錯意了,這錢不是白給你的。董沂峰有一個條件。”
裴倩鳴擡起眼簾,詫異地望着他,心裡有說不出的憤懣。
“他希望你帶着這些錢離開H市,回你的老家買個房子,把自己安頓下來。”石輝誠懇地說道,“你應該讓你的女兒過上安穩的生活。”
裴倩鳴細細地體味着石輝的話,對這話背後的意思也明白了幾分。與其說是給她錢,讓她安頓自己,不如說是用錢趕她離開這個城市。他們家做事還是這樣霸道蠻橫,根本不容人有一絲反抗的餘地。
她把桌上的支票輕輕地推到石輝的面前,苦笑了一下,說:“石輝,我還想要我的尊嚴。請你回去告訴董沂峰,我不會要他的錢。至於我會不會離開H市,也跟他無關。只要他不來找我,我是不會去打擾他的生活的。”
石輝把身體向後微微一仰,裴倩鳴一眼就看穿了他們的動機,這多少讓他感到有些尷尬。
“唉!”石輝嘆了一口氣,“這錢你還是收下吧。董沂峰之前一直不知道你就在H市,但是現在既然知道了,就不可能置之不理。他是個講情誼的人,對你總還有幾分憐惜。但他現在跟孟氏集團的千金正在談婚論嫁。你的存在總歸是一個尷尬。”
裴倩鳴咬緊了嘴脣,努力壓抑內心想要咆哮出來的衝動,把一串串話生生地咽回肚子裡。“好了,石輝,我該去接孩子了。今天,你就當沒見過我。我也求你們放我一條生路。”
“你這是什麼話?又沒有人要把你怎麼樣?”石輝衝着裴倩鳴的背影喊道。
可是,那個落寞而瘦小背影已經獨自消失在了街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