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一早,北薊使團便啓程北上。

除了他們自己的護衛隊外,前面有寧覺非帶來的千名輕騎,後面是丹古派出的三千守城精兵。

丹古與獨孤偃都已經知道使團在大漠中遇襲的事情,爲防止再出現意外,便派出了最精銳的三個千人隊,護送他們去明都。

寧覺非、澹臺子庭、荊無雙和獨孤偃騎在馬上,後面跟着兩輛寬敞的馬車,雲深和淡悠然分別躺在其中。再後面是使團全體成員和隨身侍從,也都騎在馬上,然後是馱着東西的駱駝隊。

將近五千人的隊伍浩浩蕩蕩,人馬雖多,速度卻不慢,行程更是有條有理。有一小隊前鋒探路,並預先在前面的城鎮定好驛館,如果趕不上有人聚居的地方,便找好紮營的地方,佈置警戒。

像他們這種陣勢,如果還要襲擊,非得來個萬人以上纔有把握,但這顯然是不可能的。就這樣,一路風平浪靜,六天後,他們便順利到達明都。

獨孤及早已收到獨孤偃和丹古的報告,對他們的數次遇襲十分清楚,這時便派禮賓官出城遠迎,將使團安排到皇家館驛,請他們先歇息一下,晚上在宮中宴請他們。

到了都城,獨孤偃便不再肆意妄爲,懂規矩多了。他與北薊使團的文臣武將們客套了幾句,又與寧覺非和雲深約好再見面的日子,便進宮去見皇上。

寧覺非不屬於使團成員,自然不隨他們行動。本着先人後己的原則,他先把淡悠然送到淡府,再和雲深回自己的臨時府邸。

淡府在皇宮與城門的中軸線上,佔地很廣,裡面到處都是參天大樹,似錦繁花,一個小湖碧水盪漾,各種禽鳥盤旋飛翔,一片生機盎然的景象。

西武是畜牧大國,擁有廣闊牧場,數十座山林,牛羊無數的大富之家也有不少,但似淡府這樣的府第在明都卻是獨一份,就連獨孤及贈給寧覺非的昔日王府都比不上。

曾舜帶路,寧覺非和兩輛馬車一起來到淡府門前。

門裡門外守着四個下人,一見曾舜便喜出望外,一邊快步迎過來一邊問:“是三少爺回來了嗎?”

“是啊,還不快報與大少爺。”曾舜揮手示意。“快去,就說烈火將軍寧大元帥也來了。”

“哦哦,好好。”立刻有人飛奔進府,其他人便過來拉馬車,服侍淡悠然下車。

車轅離地面有段距離,淡悠然內腑受創不輕,挪動艱難,雖然從車廂裡移了出來,卻下不了車。

曾舜立刻指揮着那些人:“快,去拿軟榻來,擡少爺進去。”

一羣人正在忙亂,府門中大步走出一個人來。他身體高大,龍行虎步,氣勢逼人。

那羣淡府下人紛紛垂首,恭敬地道:“大少爺。”

那人走到淡悠然面前,皺了皺眉,輕聲說:“怎麼弄成這樣?”便伸手將他從車上抱下來,轉身就要進府。

“大哥。”淡悠然叫住他,笑着看向寧覺非。“覺非,這是我大哥淡凜然。大哥,他便是大名鼎鼎的烈火將軍寧覺非。”

淡凜然看了他一眼,客氣地笑了笑:“寧將軍,久仰,久仰。聽說這次遇襲,是將軍救了三弟的性命,我淡府上下銘感五內,定當傾力以報。”

“大公子嚴重了。”寧覺非禮貌地擺了擺手。“悠然受此重創,也是因爲掩護我和朋友的緣故,應該是我感謝他。”

淡悠然溫和地道:“覺非,我們是朋友,就別說客氣話了,進去坐坐吧。”

寧覺非笑着搖頭:“不了,你既已到家,便好好養傷吧。我不日即往臨淄,若他日有暇,悠然也來臨淄走走吧。”

“哦,那樣也好。”淡悠然果然恬淡,見他不肯進去,便不再強求。“若有緣,以後再見。”

“好。”寧覺非對眼前的兄弟倆拱了拱手。“告辭。”

淡凜然手中抱着人,便微微躬身帶禮:“寧將軍走好。”

寧覺非便撥轉馬頭,帶着另一輛馬車離去。

從頭到尾,雲深都沒露面。

淡凜然看向懷中的人,關切地問:“難受嗎?傷口還疼嗎?”

“好多了。”淡悠然微微一笑。“大夫說傷了筋骨,以後左胳膊不能提重物。”

“哦,本來就用不着你提什麼重物。”淡凜然輕描淡寫地說着,抱着他大步走進府門,對旁邊的人吩咐道。“立刻去請克勒來給三少爺治傷。”

一片忙碌後,淡府裡又恢復了平靜。

諸事既畢,寧覺非便帶着雲深和澹臺經緯回到自己在明都暫居的府邸。

江從鸞在他們進城時已得到消息,早就等在大門口,一見他的身影出現,便欣喜地迎了出來,叫道:“覺非,你回來啦。”

“是啊。”寧覺非愉快地下馬,關切地問他。“你還好嗎?”

“好。你不在,府裡也沒什麼事。”江從鸞看了看他身後的馬車,輕聲道。“車裡就是雲大人吧?”

“是。”寧覺非對着馬車後面招了招手。“其其格,那日鬆,過來。”

那姐弟倆和其他隨從一樣,已經下馬,候在一旁,聽到他的招呼,便趕緊上前來。

寧覺非對江從鸞說:“這兩孩子原本在右昌王府裡爲奴,我買下來,已經給了他們自由。他們不願離開,我想就留下來做點事吧。你安排一下,按規矩辦就行。那日鬆還小,也別太拘着他。”

“行,我知道了。”江從鸞一聽他們的出身,心裡不免有些打鼓。他打量了一下那姐弟倆,便笑着點頭。“你們先歇歇吧,我一會兒來安排。”

其其格垂頭稱是,便拉着弟弟的手退到一邊。那日鬆也不似前幾日那些活潑,神情舉止間拘謹多了。

寧覺非撩開車簾,將雲深扶下車來,攙着他慢慢走進府中。

澹臺經緯揹着革囊,提着鷹刀,一副小廝的模樣,動作利落地從車上跳下,跟在他們身後。

江從鸞吩咐下人忙前忙後,侍候寧覺非和雲深沐浴更衣,接着便用膳。

剛吃到一半,獨孤及和獨孤偃竟然一起闖了來,毫不客氣地在餐桌邊坐下。

獨孤及以前常常如此,府裡的下人都習以爲常,不等江從鸞吩咐,便有內府管事送上整套餐具。

江從鸞給兩人盛了飯,放到他們面前。二人便大快朵頤,一點也不客氣。

雲深微笑着,略與兩人寒暄兩句,便不再多說。

澹臺經緯站在一邊,看着西武的皇帝,不由得睜大了眼睛。他知道獨孤及是赫赫有名的勇將,曾經率一萬輕騎便連續攻破南楚數城,如果不是寧覺非憤而出手,將其逐出劍門關,只怕他真會勢如破竹,馬踏臨淄。如今南楚已滅,能與北薊抗衡的,也就只有西武了。沒想到,這位一國之君卻半點架子也沒有,居然會闖到別人家裡,坐下就吃。細思起來,自己的父皇就沒這麼有趣。

寧覺非十分喜歡獨孤及和獨孤偃的豪爽性子,卻因承諾了雲深不肯飲酒。三人便以茶代酒,相談甚歡。他們並未談及國事,只是相約賽馬。

獨孤偃本就對寧覺非的馬很是神往,此刻聽獨孤及說起,竟是他最寶貝的千里良駒赤龍的兒子,立刻一拍桌子:“我就說嘛,當初一見兄弟的馬,便覺得眼熟,只是有數年沒見赤龍,一時不敢認。哎,兄弟,那咱們就說好了,明日便去賽一賽,讓我也過過癮。”

寧覺非看了雲深一眼,似是徵求他的意見。雲深含着笑,不引人注意地微微點頭。寧覺非便道:“行。明兒一早,我在城門外等大哥來。”

“我也去。”獨孤及笑道。“*,我們也有好幾年沒賽過馬了。”

“是啊,一起去,一起去。”獨孤偃大爲興奮。“我這次騎來的是追風,咱們好好賽賽。”

獨孤及高興地大笑:“好。”

一頓飯吃得熱熱鬧鬧,獨孤及晚上要宴請北薊使團,獨孤偃是西武除太子外身份最爲尊貴的王,自然要去作陪。兩人便不再多呆,跟寧覺非約好明日賽馬的時辰,便一起走了。

從頭到尾,獨孤及對江從鸞都保持着適當的親切,卻沒有逾矩的言行舉止。獨孤偃臨走時卻狠狠地看了江從鸞幾眼,神情間滿是欲求而不得的遺憾。

送走他們,寧覺非便安排雲深和澹臺經緯去歇息,然後單獨找到江從鸞,溫和地說:“從鸞,我打算回臨淄。你考慮一下,要不要跟我一起走?”

江從鸞想也不想便道:“要。我跟你去。”

“好。”寧覺非擡手握住他的肩,鄭重地保證。“從鸞,你放心,只要有我在,定不讓你受委屈。”

江從鸞在臨淄的名聲自然不好,一個小倌館的鴇頭,能有什麼地位,還不是任人踐踏。若是知道了他少年時曾經是紅牌小倌,更不知會有什麼難聽的話說出來。不過,他根本就不在乎。寧覺非待他好,尊重他,呵護他,即使不愛他,他也願意跟着,無論天涯海角,不管有什麼樣的遭遇,他都無怨無悔。

聽着寧覺非的話,江從鸞心裡一熱,微笑着說:“覺非,你不必爲我擔心,我什麼苦都吃過,什麼都明白。比起以前,現在的日子好了千倍萬倍,我很滿足。至於別的,我根本就不在意,也就算不得委屈。”

寧覺非看着他依然俊秀的臉,遠離了*,過着清心寡慾的生活,他的氣質變得乾淨、恬淡,反而更顯漂亮。只是,除了寧覺非外,他在這個世上竟沒有真正的朋友,未來的路還很長,他肯定很寂寞。想着,他柔聲說:“從鸞,你也不要太封閉自己,如果將來遇到合你心意的人,不妨考慮一下。”

江從鸞微微一怔,隨即苦笑:“覺非,世上沒人如你這般。在他們眼裡,我是個低*的人,骯髒,卑微,甚至不是人,不過是個物件。我不想再過那種仰人鼻息,低聲下氣的日子。我願意跟在你身邊照顧你,直到你趕我走。”

“怎麼會?我永遠都不會那麼做。”寧覺非知道他說的都是事實,自己也曾經嚐盡那些滋味。如果不是自己有着非凡的意志,早就被折磨死了。他一直都能理解江從鸞的心情,這個看上去風流佻達的人,其實內心非常自卑,也沒什麼奢望,就希望能像個人一樣,過平平常常的日子,便心滿意足。想着,他憐惜地拍撫着江從鸞的肩,笑道。“從鸞,英雄不問出處,你也別老想着從前。將來日子還長,你慢慢留意着。如果有兩情相悅的人,我便替你們*辦,讓你風風光光地過去。他要敢欺負你,我來收拾他。”

江從鸞聽到最後,不由得笑了,卻沒答應什麼。

兩人接着又商議了一下需要帶走的東西,江從鸞便去收拾,寧覺非回了臥房。

雲深還沒睡,靠在牀頭看書,見他進來,並沒問他別的,只關心地叮囑:“明日賽馬,你帶上鷹刀和那幾個下屬,有備無患。”

寧覺非微笑着點頭:“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