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都是因果報應, 不是不報，時候未到”，幾天前史茗川剛對着史民生說過這樣的話, 而現在時候到了, 遭報應那一個卻是趙倩喻。
頭上纏着毛巾的手工藝人從火紅色的窯爐裡把已經熔燒好的玻璃取出來, 那又長又黑的鋼管前端, 玻璃液紅得像鮮血一般。那年輕的手工藝人十分開朗, 對着觀衆挑挑眉毛纔開始熟練地對着鋼管吹氣。看着那玻璃液神奇地膨脹開來，觀衆們紛紛鼓起掌來。
但這一切與史茗川和趙靖亮都無關。
“卟”，窯爐裡突然輕輕地蹦出一粒火星, 史茗川不再望着趙靖亮那邊，扭頭凝神去看那個手工藝人身後的窯爐。導遊佐藤先生說過, 那窯爐裡面的溫度有一千兩、三百度, 還開着玩笑說：“要是把人丟進去, 不出幾分鐘也就屍骨無存了吧！”
史茗川已經過了天真無邪的年紀，她也知道自己並不是一個聖母瑪麗蘇的人, 可是從來沒有過要傷害別人的想法——但是，趙倩喻除外。史茗川曾經懇切地祈禱上帝可以把那個女人直接丟進地獄的刀山火海里，讓她生不如死。“屍骨無存”，史茗川真心希望趙倩喻最終可以這樣悲慘收場。
想不到，真應驗了。
那火紅的窯爐明明離得那麼遠, 卻烘得她眼底發燙, 眼睛一閉兩行眼淚就滑了下來。趙靖亮的手慢慢地垂下去, 看着史茗川的眼底被窯爐映得一片火紅, 張張嘴卻什麼都說不出口。
史茗川和趙靖亮匆匆結束日本之行, 坐飛機回到金州。金琪已經在機場裡等了一會兒，看到兩人從裡面走出來急忙和隨行的司機一起迎上去。她簡單地跟史茗川聊了兩句, 然後拉着兒子的手，一臉嚴肅地走在前面。史茗川慢慢地走在後頭，耳朵裡不時飄進只言片詞，看來趙倩喻這次的病情很不樂觀。
司機把車子開了過來，金琪已經坐了進去，趙靖亮的手搭在史茗川的肩上，要把她也送進車裡去：“十四，我們先送你回家，然後再去醫院！”
史茗川輕輕搖頭：“不用了，你們快過去吧。我自己打車回家就可以了。”
趙靖亮的表情還有些猶豫，史茗川已經拿過自己的行李，彎腰跟車裡的金琪道別。趙靖亮只能隨她，坐進車裡跟她比了個打電話的手勢：“到家了就給我打個電話，知道了嗎？”史茗川笑着點點頭，目送他們的車子慢慢開了出去。
很快就有出租車開上來，史茗川報上家裡的地址坐了進去。正好是高峰時間，路上有些堵，史茗川坐的車竟然趕上了趙靖亮他們的車子。她靠窗邊坐着，看着趙靖亮他們那輛黑色的車子發呆。
汽車的廣播裡廣告正好結束，一段簡短的音樂之後，男女兩個播音員開始調侃起新出臺的婚姻法來。司機是個四十多歲的女人，聽着聽着拍着方向盤，義憤填膺地跟史茗川講：“如今這個世道，男人都不可信，女人有了房子纔有點兒底氣。現在可好，出了這門子規定，誰來保障我們女人的權益？哪個女人誰還敢隨便結婚啊？”
史茗川頭靠在車窗上面，淡淡地講：“好像那些不肯寫老婆名字到房產證上的男人，一轉身樂呵呵地雙手捧着房子給情婦呢。”
“嘖嘖嘖，小姑娘，看你年紀輕輕的，比阿姨看得還開呢！”那司機哈哈笑起來還想搭話，可後座的史茗川沒精打彩地耷着腦袋，女司機只好自得其樂地聽廣播去了。她正聽得開心，卻聽到史茗川悠悠地說了一句：
“師傅，我不去清湖區了，麻煩跟着前面那輛黑色的奔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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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姑娘，到了。”女司機出聲提醒後座的人，暗暗地瞟了史茗川一眼：難道是來抓姦的？可怎麼跑醫院來了呢？
史茗川的手搭在門把上面，皺眉想了想，終於走下車去：“師傅，麻煩在那邊停車的地方等我一會兒，我馬上下來！”她掏了錢出來，又記住那司機的員工號，走進住院大樓裡面。
“趙倩喻嗎？”前臺的護士在電腦上查了一會，報出了病房號。史茗川低着頭走進電梯裡面，再回過神來的時候已經站在806的病房前面。
白色的牆上掛着“趙倩喻小姐”的名牌，史茗川盯着看了好一會兒，腳步才往旁邊挪了挪。病房的門上有一個長方形的玻璃窗，史茗川伸出脖子往裡面探望。
醫生正在給趙倩喻鍼灸治療，把她翻身側臥在病牀上面。她身上的衣服和褲子被撩得老高，身上插滿了銀色的細針，正對着那扇小窗痛苦地閉着眼。每次史茗川見到趙倩喻的時候，她都穿着得體的衣服，高傲地仰起下巴跟史茗川說話。可牀上的那個人，面色發黃，憔悴地臉頰都陷了下去，實在沒有辦法跟那個氣勢凌人的趙倩喻聯繫在一起。史茗川的心裡說不出是痛快還是失望，也不知道現在自己是在以什麼樣的表情看着那個女人。
突然，趙倩喻睜開眼來，直直地望進史茗川的眼裡。
趙倩喻那張臉竟然奇怪地歪曲着，嘴巴的上下錯了開來，眼珠像金魚一樣突出來，還怪異地歪在一邊。她看到了窗口的史茗川，臉部開始激動地抽搐，顫抖着擡起手來。史茗川嚇了一跳，慌張地逃進電梯裡面，反覆用力去按“關閉”的按鈕。
回到出租車上，那女司機看到史茗川一臉蒼白，關切地問：“小姑娘，沒事吧？你臉色好差！”
史茗川咬着下脣，拇指放在脣邊，不安地用牙齒去咬上面的指甲。聽說中風後的人能痊癒的極少，很多人都會留下嚴重的後遺症。趙倩喻雖然撿回一條命來，但眼斜口歪，這面癱模樣看了真讓人害怕。
史茗川做了個深呼吸，才平靜了一些：“師傅，麻煩去清湖區，我要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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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家的時候，史媽媽正在院子裡面澆花，史民生當然不會把趙倩喻中風的事告訴她。史茗川從車窗裡往院子裡看，史媽媽的頭髮剪得短短的，整齊地別在耳後。過年的時候，史茗川陪史媽媽到美容院染過頭髮，過了六七個月，現在鬢邊又開始有些花白。好在史媽媽臉上表情安詳，拿着水管微微地笑着。
史茗川付完錢從車上下來，一邊從車後廂拿行李，一邊衝裡面喊：“媽，我回來了。”
史媽媽扭頭看到女兒，一臉驚喜：“怎麼這麼早就回來了？玩得開心嗎？”她關上水龍頭，丟下水管來幫女兒打開鐵門，然後大聲地朝屋子喊了兩聲，“阿青，你姐姐回來了！”
正好是週末，史青川也在家裡休息，“蹬蹬蹬”地跑出來幫姐姐拎行李：“咦，姐夫人咧？”史茗川淡淡笑了笑，扶着媽媽的手，一家子三口人回到屋子裡面。
史青川像個孩子一樣直接坐在地板上，“譁”地把放禮物的一隻行李箱放倒在地板上，興奮地翻起來。秦玉菊坐在沙發上面，看着史青川把白色戀人的巧克力呀、薰衣草乾花還有北海道的海鮮、小樽的玻璃八音盒一樣一樣地拿出來七零八落地散了一地，忍不住說了兩句：“阿青，你小心點啊！裡面肯定還有給別人帶的禮物呢。輕點啊！”
史青川甩甩手，豪放地說：“姐夫的就是咱姐的，咱姐的就是咱的，有什麼關係？”
秦玉菊聽了直搖頭，這時候手上就多了一盒東西。史茗川輕輕擡了擡下巴，對史媽媽說：“打開看看吧。”
秦玉菊笑開了花，打開一看，長方形的盒子裡整齊地裝着碗、盤、水杯子還有一雙配套的筷子。原來是一套從小樽帶回來的玻璃餐具，每一樣都晶瑩剔透，底部還鑲着兩條淡藍色的裝飾，點綴着星星點點的雪花，讓秦玉菊愛不釋手：“哎喲，這麼老遠還帶這麼重的東西回來，累了吧？臉上怎麼這麼白？”
史茗川知道媽媽一直喜歡這些漂亮的餐具，所以一看到這套玻璃就當場買了下來。店裡的人聽說是要帶給媽媽的，包裝得很小心，一路上帶回來都沒有碎：“路上都是坐車，也沒自己拿着，不重的。”
秦玉菊滿心歡喜，端着盒子走到廚房裡迫不及待地洗起來。史茗川跟進廚房，挨着媽媽站在水槽邊：“很喜歡？”
“當然！”秦玉菊一邊洗一邊對光舉起水杯，一邊轉動一邊看，眼尾笑成了兩朵大菊花，“唉喲，這日本的東西就是做得好啊。看看這玻璃，多通透！”
秦玉菊把餐具一一洗淨，仔細地用抹布擦乾，然後小心翼翼地放進櫥櫃裡：“川川，放這裡好不好？”秦玉菊回頭看到女兒一臉心不在焉，細心地查看她的表情，“川川，玩得很累嗎？你看起來精神不是很好啊。”
史茗川輕輕搖了搖頭：“我沒事。”她吸了口氣，然後握起媽媽的雙手，緩緩地開口：“媽，那邊的女人中風住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