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師傅,聽說了沒有?”申海第二工業大學剛畢業來公司沒多久的小張眉飛色舞得對趙師傅說。
華虹作爲申海本土國企,8英寸的生產線可以說是華虹乃至華國目前最先進的生產線之一,即便如此一線的工程師也只能從申海第二工業大學招人。
華虹的一線製造部門也想從復旦、交大、同濟這些地方招人,再不濟也得是申海大學吧。結果就是華虹確實能從這些地方招到人,但是隻要說到要來一線製造部門,這些大學的畢業生都不願意來。
在當下學歷還沒有貶值的年代,復旦交大對口專業的畢業生完全可以去半導體類外企在華國的辦事處。次一等的高校畢業生也能留在華虹本部,哪怕做芯片設計也比去一線製造部門要好。
因此流落到華虹一線製造部門的只有申海第二工業大學這個級別。申海第二工業大學在上世紀80年代就有電子電氣工程系,和集成電路專業對口的專業。雖然學校教的那些東西不那麼對口。
趙師傅比小張要年長十多歲左右,是畢業於交大電子信息與電氣工程學院的大學生,在他畢業的那個年代,電子信息與電氣工程學院還叫電子電工學院呢。
趙師傅剛畢業的時候在華晶集團工作,那個年代的華晶集團相當於現在的華虹。78年的時候華國耗資2.65億元在無錫建立了當時全國規模最大、引進產業鏈節點最全的雙極集成電路生產線。
趙師傅聽出了小張語氣中的興奮,他名義上是整個8英寸生產線的技術主管,從技術上管理整個一線的工程師們,但是說白了就是級別最高的工程師。因爲人厚道隨和的緣故,小張來沒多久就和趙師傅熟悉起來。
“小點聲,生怕別人沒聽見?待會中午吃飯的時候我們找個偏僻的地方,你好好說說是怎麼回事。”
說完之後,趙師傅眼觀鼻鼻觀口口觀心,裝作一副什麼都沒有聽到的樣子,繼續幹自己手頭的工作。
這也是小張很佩服趙師傅的一點,因爲和去年相比,他們今年沒有那麼多活。
在當下的大環境下,機器啓動起來,屬於是做一塊芯片賠一塊芯片,壓根沒有利潤可言。
互聯網泡沫導致半導體產業的泡沫破裂遠遠沒有到完結的時候,再疊加阿美利肯的黑天鵝事件,可以說華虹的8英寸生產線要盈利最快也要到明年了。
而趙師傅能夠在沒有活幹的時候也裝出一副很忙的樣子,在領導問起來的時候,能把手裡的一份活拆成10份去彙報。
等到磨完了上午的洋工之後,趙師傅和小張坐在華虹食堂偏僻的一個角落裡,然後趙師傅這才問道:“說吧,你這次去集團又聽到了什麼?你小子小點聲!”
因爲小張剛畢業,又是新來的大學生,因此一些事務性的交接工作,經常派小張去總部彙報。說得好聽是彙報,說的不好聽就是跑腿。
小張壓低聲音說:“我今天在廁所的時候聽到華虹NEC的董事長打電話,不知道他在和誰打電話,裡面提到了集團要不要和新芯科技合作。
新芯科技有芯片設計,有光刻機,之前我們和新芯科技的合作都是停留在光刻機上,我們很長一段時間來,一直都在幫新芯科技測試他們的光刻機。
之前這也是合作,集團要和新芯合作的話,大概率會是其他領域的合作,你說會不會是新芯科技要把一些訂單給我們做?
華虹NEC做不了,然後輪到我們?”
趙師傅問:“你怎麼知道是夏中瑞?”
夏中瑞就是華虹NEC的董事長,之前是申海集成電路辦公室的主任,在成立華虹NEC之前被派駐到硅谷考察過,做了一些招商引資的工作,把硅谷的芯片設計公司引進張江高科園區。
他現在在華虹NEC也屬於橡皮圖章,管理權全部在副董事長兼總經理的島倉啓一手上。
小張說:“我去年畢業加入華虹之後,新員工培訓的時候他來給我們講過課,他的聲音比較有辨識度,所以一聽就聽出來了。”
趙師傅想了想然後說:“有可能,本身新芯科技旗下的新芯半導體就是專注於芯片設計的。
你知道現在阿美利肯賣的很好的Mphone,還有蘋果最近推出的ipod,這些設備上的芯片都是新芯半導體設計的。
去年年底的時候,交大找科技部搞的深亞微米集成電路設計技術突破,你聽說過吧?
新芯科技早就實現了技術突破,而且設計的0.13微米的芯片已經大規模商業化量產了。真不知道交大有啥好吹的,還特意搞了個慶功宴。”
深亞微米集成電路,通常把0.35-0.8微米及其以下稱爲亞微米級,0.25微米及其以下稱爲深亞微米,0.05微米及其以下稱爲納米級。
申海交大在2000年的時候突破了0.35微米的集成電路設計技術的難度,而且攻克了0.25微米的集成電路設計技術。
後來陳進回交大搞的漢芯,是0.18微米的半導體芯片,被認爲接近國際先進技術而被大肆吹捧。
換到現在,新芯科技都搞出來了大規模商用的0.13微米芯片,雖然因爲新芯的定位比較模糊,所以華國官方沒有大肆吹捧。
更準確的說是,找不到角度吹,華國搞了十多年才突破0.25微米的芯片設計,別人直接一推出就是0.13微米,還是大規模商用版,這中間的差距太大了,又沒有在國內找山頭擺。
因此新芯科技實現的技術突破,還沒有漢芯引起的技術突破來得影響力大,只是在新聞上被提到了一句。
小張說:“交大能搞定深亞微米的芯片設計已經夠不容易了,趙師傅,你這人啥都好,就是有時候太憤世嫉俗,這也看不上那也看不上了。”
趙師傅反駁道:“我也不是什麼都看不上,新芯科技我就覺得很牛,別人能夠設計出讓霓虹人和高麗人都驚歎的芯片。
芯片本身還好,高麗和霓虹的實驗室產物也能做到0.13微米,500MHz的頻率,但是做到大規模商業化這就太難了。
包括新芯光刻機也很厲害,能把尼康的技術吃透,甚至能夠在一些方面比尼康更加優秀,這真的太難了。
林工程師是我見過的人裡面技術上最精湛的,他比我當年去東芝學習的時候見到的最厲害的工程師還要更厲害。”
小張微微張嘴:“那是有多厲害?”
趙師傅算是親眼見證了國家層面投資的半導體企業從華晶到華虹的過程。
他在剛進華晶的時候因爲學歷夠高的緣故,被派到霓虹去學習。他是當時去霓虹學習的一批工程師裡年紀最小的一個。
那時候他們去的是東芝,在東芝學習的日子裡,他們只能看不能記,不能做任何的筆記,只能靠腦子記。
也正因如此,去霓虹學習的機會纔會輪到趙師傅:學歷夠高又年輕,記憶力的巔峰時期。
趙師傅說:“我也不知道,反正比我厲害得多,我自認爲技術層面我已經和當年教我的工程師相差不大了。但是我依然看不到林工程師的水平到底有多高,我只知道非常高。”
小張說:“那不就得了,新芯科技有經驗的工程師幾乎都來自硅谷,他們從國內招人要求非常高,校招相對好一些,社招那要求得趙師傅你這樣去才能進。
我有高中同學在新芯,華國工程師都在做邊緣類項目,你剛剛說的那些芯片設計都是硅谷的工程師在做。芯片設計在國內本來就是弱項,交大能做到這個程度已經很不容易了。”
小張是申海人,雖然他在第二工業大學,但是不乏交大復旦的同學。
趙師傅本來想反駁兩句,像是想起來什麼一樣,又笑笑把話題轉移道:“確實有可能設計了芯片然後交給華虹來代工,畢竟我們是目前國內唯一能夠大規模承接產能的芯片製造企業。
但是如果不加上華虹NEC的話,單純只是我們,生產能力也不過1萬片每個月。對於新芯半導體的體量來說,遠遠不夠。”
小張說:“如果新芯科技能收購我們就好了。”
趙師傅像是被什麼擊中了一樣,“你別說,還真有可能。
以周新的戰略構想和性格,他現在就整個產業鏈上下游就只缺芯片製造了。
其他企業不會嘗試IDM垂直製造,但是不代表周新不會,不代表新芯科技不會。
如果新芯科技要收購芯片生產線,那麼一個是我們,另外一個是華虹NEC。
和華虹NEC相比,沒有歷史遺留問題的我們顯然是最好的選擇。”
小張露出興奮的表情:“保真嗎?新芯開出的工資至少比我們多三倍。
求求了,周老闆趕緊來收購我們。”
趙師傅做噤聲的手勢:“小點聲。
生怕別人不知道?這現在都還只是我們的猜測。
而且新芯開的工資高,要求也高啊。而且國企變民企,民企可不管那麼多,是會把你開除的。
年輕人還是趁着自己年輕多學點本事,這樣即便新芯科技要來收購我們這條生產線,你也有立足的本事。”
小張連忙奉承:“還得仰仗趙師傅您平時多帶帶我。”
和華虹合作這件事說複雜也複雜,說簡單也簡單,上面發話之後進度非常快。
2001年的年底通氣之後,2002年的3月就籤合同了。
華虹把自己已經建好的最新一條8英寸生產線和正在建的8英寸生產線打包投到新成立的新芯(華虹)芯片製造公司裡。
華虹只有分紅權和監督權,沒有決策權和控制權。
華虹和新芯科技的合作被當成科技型國企改革的典範大肆宣傳。
“林師傅,沒想到我們還能成爲同事。”新芯(華虹)成立後,林本堅跑這邊就跑的更勤了。
他知道,新芯科技既然開始做芯片製造業務了,那麼新芯科技的製造業務肯定會大量採用新芯光刻機。
留給他的測試-問題調整時間也不多了。
林本堅和趙師傅很熟:“是啊,後續新芯科技的發展還需要靠我們的共同努力。
我還是感覺我們的光刻機穩定度不夠,它在吞吐的過程中還是會出現一些問題。
之前我問你的時候,你老是說沒有問題,沒有問題。
現在大家是一家人了,你說點真東西出來。
我知道你一直都在用尼康的光刻機,新芯光刻機買的也是尼康的I Line光刻機技術。
我們和尼康的光刻機差別在哪裡?”
趙師傅想了想然後說:“林師傅,你在技術上比我更強,光刻機也屬於你的領域,我只是一線的工人。
我站在我的角度說說我的看法,其實我一直認爲尼康的路走錯了。
所以你們購買尼康的技術,再想順着尼康的路去走,那就是錯上加錯。
這只是我個人的看法,而且是感覺上的看法,尼康是光刻機領域排名第一的玩家,我這麼說他們,好像顯得我有些不自量力。
我一直就這麼認爲。
包括你剛剛問我,本來我是不想說的,但是我還是想給你一點啓發。
無論是尼康還是新芯的光刻機,最關鍵的問題在於,過於追求良品率了。
良品率很重要,但是它只是其中的一個指標,達到了95%以上的良品率已經夠了,沒有必要去追求極限。
尼康的技術路線是硬要去追求成熟工藝100%的良品率,這不現實,即便做到了也會在很多地方產生問題”
趙師傅的話讓林本堅想到,霓虹爲什麼追求100%的良品率,因爲霓虹是偏保守的國家,日式企業管理講究質量第一。
企業文化決定了他們要不斷追求良品率。
芯片技術有的時候技術優勢要比質量更重要。
早年間霓虹的尼康、佳能能夠打敗阿美利肯的GCA,佔據光刻機領域的頭兩把交椅,是因爲那個時候技術沒有現在這麼難。
我可以兩頭都顧,既要又要,既要技術突破,又要質量管理,追求良品率。
隨着技術的發展,技術研發越來越難,對於企業來說,尤其是像光刻機這種技術,是做不到既要又要的。
你想要快速技術迭代,那勢必然要放棄良品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