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馬車,賀蘭雪牽着七寶的手慢慢走進門去。海藍因爲在馬車上數次偷襲七寶失敗,只能在後面晃晃悠悠地跟着,怨念橫生。
七寶所見的學堂,無一不是肅穆嚴謹的地方,可是這裡,簡直可以用花團錦簇來形容。遠處梅花林中,幾個年齡稍長的女孩,穿着各色明媚的衫子,紅梅豔裝,互相映襯,鮮麗奪目。幾個年幼的女童歡天喜地,互相追逐嬉戲,連帕子也被風吹跑了。七寶目不轉睛地看着那邊,海藍笑着迅速地摸了一下她的頭髮:“快走吧,再遲就上課了。”
七寶隱隱興奮起來,眼睛亮亮地到處張望,賀蘭雪也不言語,一路牽着她的手,七寶只見得亭臺樓閣,假山花木,佈置極爲巧妙雅趣,處處都透露出明朗舒服的氣息。
穿過一道園門,七寶眼前忽然一亮,好大一片開闊之地。空廣的庭院裡數十白衣少女圍成圓陣,梅花瓣片片飄落,她們卻隨風起舞,姿態俏麗動人。其中領舞的竟然是一名緋衣男子,他戴着羽冠,冠上不時落上紅梅,起舞時候卻又全部隨風飄落,彷彿紅梅有心,紛紛爲他起舞助興一般,少女的舞姿清純動人,他卻風致清華,獨樹一幟。
那人閉着眼睛跳舞,顯然舞步爛熟於心,對這邊站着的幾個人毫無所覺。
海藍卻突然抱胸而立,發出一聲冷哼。
七寶一驚,看到海藍的臉上,出現了她從未見過的,微帶鄙夷的神色。
只是輕輕的這一聲,卻讓那男子突然停了下來。他睜開眼睛,冷冷朝他們看過來。他一停下,那羣少女也便都跟着歇舞,驚訝萬分地望着這邊。七寶不由自主地攥緊了賀蘭雪的手,賀蘭雪則低頭安撫地對她露出一個笑容,那邊少女羣很配合地發出吸氣聲。
緋衣男子走過來,七寶纔看清他的容貌。其實這個人長得並不十分好看,卻出奇的耐看。應當說,他身上自然有一種很典雅的氣質,縱使站在賀蘭雪這樣容貌出衆的人身邊,也絕不至於讓人忽略他的存在。
“你是新來的學生?”
七寶赫然驚覺這個人是在跟自己說話:“是——”
“我是這裡的樂理老師。”他淡淡道,眼睛掃過站着的兩個男子。
“院長已經交代過我,會好好照顧新學生,請賀蘭公子和海公子放心回去吧。現在是上課時間,請不要耽誤我授課。”
這是在下逐客令,而且是不客氣的簡單明瞭的逐客令。
七寶睜大眼睛望着這個男子,正好與他目光對視。那人突然一驚,片刻後掩飾住眼神中的一絲忐忑和尷尬,“你叫什麼名字?”
“七寶,我叫七寶。”七寶很認真地回答自己的樂理老師。
他頓了頓,轉身向身後的一位年長的少女道:“賀蘭憐,這算是你族人,由你帶着她。”
一位少女應聲,款款走過來,“你叫七寶嗎?過來。”
七寶看了一眼賀蘭雪,他向她點點頭,鬆開了手。
那少女伸出手握緊她的,柔聲道;“表哥,你放心吧,我一定會好好照顧她的。”
七寶看她面容,覺得她比這滿院的紅梅還要豔上三分,語調又溫柔,實在是非常難得的美人。在她以往的記憶裡,小巷深處的賣酒婦人已經是十分美麗的了,可是與賀蘭憐相比,卻是雲泥之別。
原來好看,也有分普通的好看,和特別的好看兩種的,七寶心想。
她也姓賀蘭,又管賀蘭哥哥叫表哥,爲什麼卻不住在一起呢,也從來沒有聽賀蘭哥哥提起他還有其他的親人。七寶納悶,看賀蘭雪僅僅是淡淡地與她打了個招呼,便轉而對七寶道:“我下課來接你。”
七寶點頭,感覺賀蘭憐的手滾燙,手心裡有細密的汗珠,連帶她的手都變得有些溼漉漉的,莫非是剛纔跳舞太累,要不然大冬天哪裡來的汗水。
賀蘭雪便轉身離去,海藍笑咪咪地對着七寶擺擺手,也跟着走了。
樂理老師已經走過去繼續上課,可是賀蘭憐還站在園門口一動不動,癡然凝望。
她看起來好像恨不得跟着一起走纔好,七寶小心翼翼,偷偷的,打了個小小的呵欠。
沒想到還是被發現了,賀蘭憐低頭看了她一眼,微笑道:“七寶,困了嗎,今天上課要排舞,老師也顧不上你,你到那邊的屋子去休息好不好,等憐姐姐練習完以後去找你,帶你四處看一看。”
七寶乖巧地點頭,看到憐姐姐的脣畔露出一個十分溫柔的笑容。她的手細膩晶瑩,指甲紅豔豔的如同梅花,七寶順着她所指點的方向,一步三回頭的去了。
那少女已經回到隊伍中,很快他們又開始起舞,那樂理老師也半點沒有想起自己多了個學生,肩負照料的責任,而是自己舞得十分陶醉。
七寶,要淡定,雖然學堂裡的老師同伴都很奇怪,但是,一定要淡定!
金刀公主看那園中情形,實在煩透了那些愚蠢的舞蹈,索性繞到後院,直接跳窗進了自己專屬的休息室。
走到軟榻邊,卻看見一個小女孩窩在那裡,潑墨般的髮絲濃豔如雲,捏着小拳頭,睡得十分香甜。
金刀勃然大怒,竟敢躺在她的塌上,真是吃了雄心豹子膽!
“起來!”她猛地一腳踹在軟榻上。
七寶驚得一下子從牀上蹦達起來,揉着眼睛,吃驚地看着眼前的女子。
怎麼會睡着了,剛纔只是想在軟塌上坐一坐的,怎麼會突然困得睡着了呢?
“姐姐,你長得好像仙子——”七寶張大嘴巴愣愣地望着眼前的女子。
金刀一愣,嘴角溢出冰冷的笑容:“你以爲這樣說,本宮就不會懲罰你了?”
七寶一呆,她又闖禍了嗎?
金刀突然定定地盯着她的臉看,突然伸出手抓住她的下巴,“喂,矮冬瓜,笑一個給本公主看看!”
矮冬瓜?公主?這是戲臺上在唱大戲嗎,七寶苦惱地皺起眉頭。
“不許扁嘴,本宮命令你,立刻笑給本宮看!”
七寶從來沒有聽過這樣古怪的要求,但是還是硬生生擠出一個笑容,眼睛立刻又如同上弦月一般彎了起來。
金刀冷哼一聲,總算鬆開了她的下巴。
七寶驚魂未定地看着眼前這個華衣女子,這個姐姐生得這麼美,怎麼兇得跟夜叉一樣。
金刀提着她的領子把她從軟榻上拎下來扔在地上。
七寶眼睛一瞧,那邊門外不知何時已經站了許多人,賀蘭憐站在人羣中,驚恐地看向她,目光中隱約含着歉疚,身體瑟瑟發抖,彷彿很快就要暈倒。
樂理老師走了進來,十分恭敬地對着金刀行了禮,寬大的袖子輕輕一揮,七寶的膝蓋突然就一軟,跪倒在地上,“公主,她是賀蘭家新送來的學生,不懂規矩,還請公主重重責罰她。”
啊,不是應該幫她說幾句好話求求情的嗎,爲什麼要火上澆油,還要重重地罰,她又沒有得罪這個老師,他心好黑——七寶心裡氣鼓鼓的,臉上卻沒有露出半點氣怒的神色。
“哦——賀蘭家的?”金刀公主坐在軟榻上,嘴角勾出一個十分動人的弧度。
七寶心裡很擔心連累賀蘭雪,重重地磕了一個頭,學着那老師的語氣道:“公主,奴婢不是賀蘭家的女兒。”
金刀的美眸詫異地盯着她,看到她眼圈明明已經泛紅,卻始終沒有半滴眼淚落下來。“你不是賀蘭家的女兒,怎麼會到這裡來讀書?”
七寶軟語道:“公主,能讀書的女孩子都是父兄健在,可是七寶卻是孤兒,只是暫時借住在賀蘭家,七寶羨慕其他女孩子能夠上學,纔再三懇求來學堂讀書,不是故意冒犯公主,請公主原諒奴婢——”
她自稱奴婢,卻沒有半點畏縮的樣子,說完就連連磕頭。
“好了!”金刀聽見那重重的響聲,心裡突然感到煩躁,“本宮累了,全都滾出去。”
啊——這樣就完了,等着看金刀懲罰七寶的衆多千金小姐面面相覷,金刀公主什麼時候這麼好說話了?太陽莫非要從西邊出來……
樂理老師冷冷地看了一眼七寶,轉身便走,到了門口,他突然恨聲道:“全部散了,等着挨鞭子嗎?”
衆人頓時都散了,只有賀蘭憐,看了那蜷縮成小小一團的紅襖,才轉身離開。
七寶慢慢從地上爬起來,低着頭就要退出去。
“矮冬瓜,你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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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賀蘭雪來接她的時候,看她額上紅了好大一片,隱隱有些青紫,深深看了一眼賀蘭憐,一句話不說,拖着七寶就走。
七寶反而顯得十分雀躍,一路上唧唧喳喳告訴賀蘭雪在錦繡苑的見聞,彷彿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過的樣子。
賀蘭雪也不戳破她,只是帶她回來後,先丟她去上藥。
老管家提着藥箱顫顫巍巍地剛要幫七寶上藥,原先還揹着身子站在窗口的賀蘭雪卻接過藥瓶。“我來吧。”
他的動作十分輕柔,表情也跟平常沒有什麼區別,可是七寶就是覺得他似乎生了氣,但是爲什麼生氣,和誰生氣,七寶卻不明白。
“怎麼弄的?”賀蘭雪淡淡地問道,手上的動作也沒停。
七寶揉揉自己的衣角,不好意思地道:“我自己貪玩,趁憐姐姐不注意偷偷跑到梅樹林裡面玩耍,不小心磕破的。”
賀蘭雪看着她的眼睛,“是這樣嗎?”
七寶心裡一驚,覺得在這樣的人面前,說一句謊話,都要感到羞愧難忍,無地自容。
賀蘭雪見她驚恐的神情,突然想起那一日她抱着他的腿,躲在桌子下面瑟瑟發抖的模樣。他不由自主嘆了一口氣,“哥哥只是怕你有難過的事情卻不告訴我,學堂我們不去了,明天開始哥哥在家裡教導你,也是一樣的。”
七寶卻拉住他的衣袖,“哥哥,七寶要去學堂。七寶答應了公主,要每天都去學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