萱兒在七皇子同意她被錦繡公主借出去的時候就明白,七皇子絕不是他表面上看上去那樣傻傻癲癲的,甚至於他這麼做,極有可能是借公主的手整治她而已。可若是問她是否傷心,是否難過,那就半點不會,能夠傷害到她的人,必然是她的朋友,而七皇子這個人,雖然她憐憫他,照顧他,卻還不會不自量力想要去做他的朋友。只是她以前沒有防備過他,乍一發現他天真癡傻的外表下,竟藏着這樣一副心腸,也不免心裡冷颼颼了一陣兒。
原來宮裡,是這樣一個地方。
“你在想些什麼?”
萱兒一擡眼,銅鏡裡勃長樂正目不轉睛地看着她。“陛下,奴婢在想,今天天氣真好。”勃長樂淡淡笑起來,銅鏡裡的萱兒,正安安靜靜地爲他梳頭,她的手臂輕輕擡起,露出半截晶瑩的手腕,纖長的手指魚一樣俏皮地穿梭於他的髮絲間,時不時露出鮮豔光澤的指尖。漸漸的,他的黑髮變得平伏整齊,他心裡微微一動,脫口問道:“你以前常給別人梳頭?”
萱兒愣了一下,誠實道:“奴婢只會給自己梳妝。”
勃長樂微微抿着的脣略勾起一個不易察覺的弧度,他一直盯着身邊的少女,直到她走到他背後去,他才皺起眉頭,這樣在銅鏡裡也只能看見半邊身子,看不到她的臉了。張張嘴想要說話,可想了想,他還是沉默地感受着她輕淺的呼吸和近在咫尺的身子。這個人,似乎一直都是小心翼翼的,對待別人,對待他,都是如此。她到底在什麼樣的環境下成長,經歷過什麼事情,除了進入賀蘭家成爲養女,入讀錦繡院之外,他對她,知之甚少。微微泛黃的鏡面,流淌着一絲莫名的,說不出的風情,兩人之間靜謐安穩的氣氛,在午後的閒暇時分顯得格外難得。
皇帝午睡的時候,只要殿內有絲毫的聲響,都能立時將他驚醒,在萱兒沒來以前,便有宮女因失手打碎了玉盞,被立時拖出去杖斃。正因爲如此,一過午膳,皇帝便喜好將這殿內的宮女內監們全都攆出去好有個清靜。只是勃長樂自幼有頭疼的毛病,御醫久治不愈,後來得到一個偏方,午後梳頭百餘下,散發而臥,讓宮女用手指按摩他頭上的經穴,可以緩解他的頭痛之症。將那些人都攆出去,這差事自然無人做了。可是他寧願硬捱過頭痛,也不願意自己午睡時有人在一旁窺視。然而現在這些活兒都是萱兒在做,照理說,他本不該讓萱兒靠他這麼近,甚至是貼身伺候他,可是自從將她調到自己殿裡,他心裡就莫名的一陣陣悸動不安,說不出什麼滋味,非要她在跟前站着,哪怕不說話,他心裡也舒服一點。此刻感受着她綿軟的手指輕輕在他頭上梳攏,便有一種溫暖向他的周身蔓延開來,只是腦海中有些微的空白,熱滾滾的甜蜜在心頭翻動,竟覺着說不出的歡喜。
背後的她已經轉到了左側,銅鏡中再次出現那張姣好的面容,勃長樂不由自主伸出手,想要撫摸鏡面裡的幻影。他的手指剛剛觸到光滑冰涼的鏡面,少年憤怒的聲音突然在他腦海中響起,“她是我們共同的仇人,請皇兄不要爲她動搖了心智!”他像是被蜂尾針狠狠刺了一下,立刻收回了手。“行了!”
他已經不敢再看她,只丟下這兩個字,便突然起身,大步離開。萱兒莫名所以,但也只好放下梳子,跟過去服侍他寬下外衣,勃長樂也不理她,獨自躺倒在軟榻上,目光炯炯地望着殿頂的雕繪出神。萱兒眨眨眼睛,這意思是,今日不需要她伺候着了?可是主子沒發話,她一個奴婢也不能擅自做主,如何是好呢?
勃長樂微微定了定心神,才道:“這裡不用你伺候,出去吧。”萱兒應聲便退下了,直到出了內殿,她才長長舒出一口氣,這不過是第一步而已,她既然已經接近他,就有的是機會。可是,這心頭血,又要怎麼取呢?她下意識地摸了摸鬢髮間細碎的珍珠瓔簪,這裡有兩根上染了麻藥,一根上是劇毒。再次默默回想了一下準確的順序和位置,不到萬不得已,她不想動用這些東西,萬一藥性污染了血,那她豈不是白費心思。藥人心竅血,還真是萬分珍貴啊……進宮這些日子,萱兒不是沒有想過去找太后,她既然用萱兒的名字進宮,就是在讓她知道,她已經入了宮,只是海明月一直知道卻不來找她相認,萱兒也不是特別在意。她要做的事情,橫豎求誰都是不行的,只有她自己動手。不能全身而退也無妨,只要將她該做的事情都做完,至於勃長樂是死是活,跟她就沒什麼關係了。反正如今她是看出來,這勃家人,還真沒幾個好人。
她的心眼,是不是變壞了?萱兒嘆了一口氣,一擡眼驚訝道:“七皇子?”
眼前站着的,可不就是已有兩日未曾見到的勃長歡!只是他現在眼睛亮得出奇,根本不像是個癡傻的孩子。萱兒察覺到有些不對,但是這時候外殿裡空無一人,所有的內監宮女都被遣了出去,這七皇子未經通傳,又是怎麼進來的?關鍵是,他進入大殿,是要做什麼?
“萱兒,好久不見!”七皇子聲音沉穩,笑容清朗,十三歲的少年卻顯出遠超常人的理智與鎮定。
呃,也不是好久,不過才兩天而已。萱兒眼尖地發現他袍袖中銀光一閃,立時警惕心大起,悄悄向內殿退去,“不知七皇子殿下是否有要事要找陛下,奴婢先去通報,還請皇子殿下稍候!”
這一刻她已確定,他根本不是傻子!他欺騙了所有人!七皇子分明已經看到她一步步後退,卻沒有阻攔的意思,一直面帶微笑,十分從容。可萱兒自小生長在市井,對於危險有着非常敏銳的直覺,在這裡,七皇子來絕非是爲了見皇帝,更不是來跟她這麼個小小的宮女敘舊,倒像是來尋仇,若非如此,他一個皇子,來見皇兄爲什麼偷偷摸摸,甚至攜帶利器!
剛剛退到門邊,萱兒高聲喚了一聲:“陛下,七皇子求見!”話音剛落,眼前這個人已經撲過來,手中銀光竟直欲刺進她的心口!萱兒早有防備,身形一動,竟然已靈活地閃開這一擊,拼命向軟塌跑去,“陛下救命!”
七皇子絕不是在跟她鬧着玩,那分明是要她性命!她真沒想到,這個前幾天還在與她玩鬧的少年,今天竟然心狠到要殺她,在她什麼都沒來得及做的情況下!勃長樂已被驚動,她一頭撲進他懷裡,顫抖着不敢言語,像是受驚的飛鳥,急欲找到保護的安巢!
“長歡!”勃長樂顯然也未料到七皇子竟然敢持利器進殿,誰知此時七皇子半點沒有收手的意圖,他面寒如水,冷冷說道:“皇兄,這多年來你護着長歡,我心中一直感激,但今日我一定要殺了這個妖女!”
萱兒嘴角不受控制地抽搐了一下,雖然這場景確實危險,可是莫名她就想笑,這十三歲的少年,懂得什麼道理,竟然管她一個弱小女子叫什麼妖女,看樣子他不是癡傻,是神經!想着這些,她不由抓緊了勃長樂的袖口,“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