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就要走了嗎?呵,日子過的真的是很快啊!”智能望着寺院後孤寂的遠山,慢慢的說道。
“是啊,這一段時間和七哥在一起,真是收益良多啊!”木森感嘆道。
“收益良多?談不上,談不上。”頓了一頓,智能又問道:“木先生來成都有一個月了吧?”
木森算了算,笑道:“到今天剛好整一個月。”
智能笑道:“那天你和瀋陽來到寺裡,我只是想和你多下幾盤棋,便留你住了幾日,卻沒有想到,你這一住就是一個月。”
木森笑道:“我本就沒有什麼事情,四處走走看看,七哥這裡有山有水,又有大師父做的一手好齋菜,哪裡就這麼容易走了,要不是趕着去比賽,我真的就想在這兒住下了。”
智能搖搖頭,說道:“你的世界不在這裡,你喜歡這裡是因爲你的心不靜,你口中所謂的走走看看,只不過是一個藉口,在你的內心深處更多是想尋求一種安寧。也許、也許你自己也未必能意識到吧。”
木森若有所思,說道:“也許是這樣吧。”
智能笑道:“我們倆在一起,一半的時間是在下棋,另一半的時間是在談心,其實你應該抽點時間去大殿裡看看我們的晚課,在那裡你會凝聽到另一個世界裡的聲音。”
木森問道:“另一個世界裡的聲音?”
智能點頭道:“是,那就是梵音。”
木森搖搖頭,說道:“唸經嗎?那太難了,我一個俗人,哪能聽的懂這些。”
智能說道:“無所謂聽懂聽不懂,那隻不過是一種形式,或者說是一種方式,一種尋求安寧的方式,用心聽,便能懂,懂的未必是梵音,懂的是自己的心。”
木森問道:“懂的是自己的心?”
智能回答道:“是,懂得的是心之所求,心之所欲,知道了自己心中真正的欲求,便會知道自己是爲了什麼而存在的,而知道了這些也就離你尋求的安寧不遠了。”
木森微微的皺着眉,說道:“我還是有些聽不懂。”
智能笑道:“欲求就是慾望,你難道不知道自己真正的慾望嗎?”
木森說道:“什麼是真正的慾望呢?我只知道,我一生的追求就是棋道。”
智能說道:“追求也是慾望的一種,但這只是你心裡表面的慾望,還有許多你隱隱知道一點,卻又不甚了了,甚至是不願想起的慾望,這種慾望是潛意識的,也是你心不能安寧的根本原因,如果有心魔的話,這就是你的心魔罷。”
木森苦笑道:“心魔?我是越聽越糊塗了。”
智能笑道:“其實不難明白,我們倆在一起相處了一個月,雖然我對你以前的事情不是很瞭解,但從和你的聊天中,我知道你最大的追求就是終其一生,以窺棋道,是不是?”
木森點點頭,說道:“是,這是我最大的追求。”
智能說道:“你知不知道,正是這樣的一種追求才是你得不到安寧的根本原因?”
木森笑道:“七哥,這樣的說法倒很有意思,你詳細的說給我聽聽。”
智能笑道:“好,你願意聽,我就說說吧。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你是個完美主義者,你從小樹立了追求棋道的心願,在這種心願在沒有實現之前,你會因此食不知味,寐不安寢。你也會因此擯棄一切可能影響到這種心願的其他事物,這些事物也許是外在的,也許是內在的,這外在的我們且不去說它,這無非都是些名和利,而這內在的就是我剛纔所說的是你潛意識裡的慾望。你爲了一種慾望的實現而壓制另一種慾望,作爲一個正常人來說,你已經失去了精神上的平衡,也就是我們出家人所說的心魔。”
木森問道:“那有什麼可以解決的方法嗎?”
智能回答道:“有,也很簡單,那就是釋放你心中所有的慾望,只要這種慾望是善的,是美的,你就有責任讓它健康的成長,千萬不要厚此薄彼。”
木森又問:“那我怎樣才能知道這潛意識裡的慾望究竟是什麼呢?”
智能沉吟了片刻,問道:“你想的最多的是什麼?”
木森回答道:“當然是棋。”
智能笑了笑,輕聲的又問道:“那你在夢裡想的最多的又是什麼呢?還是棋嗎?”
木森聞言,不由的愣了一下,恍惚中,彷彿又見到了歌磐那雙揮之不去的眸子,眸子裡竟有着說不盡的幽怨和期待——還有,還有什麼?是了,還有在大地棋校的操場上自己永不知疲倦的奔跑着的雙腿——這一切的一切,難道——難道這就是自己潛意識裡的慾望嗎?
“想起來了嗎?還是棋嗎?”智能問道。
木森擡起頭,下意識的回答道:“不,不在是棋,還有很多其他的。”
智能點點頭,說道:“嗯,這就是了,這就是你一直被壓抑的慾望。願意和我說說嗎?想的最多的是什麼?”
木森輕嘆了一口氣,說道:“人,一個人。”
智能笑道:“是一個女人吧?”
木森說道:“是,一個極其優秀的女人。”
智能問道:“你愛她嗎?”
木森愣了一愣,問道:“什麼?七哥你說什麼?”
智能笑道:“我說你愛她嗎?你是不是覺得從一個出家人的嘴裡說出這些有點滑稽?”
木森笑道:“我確實沒有想到你會這樣問,是的,我很愛她。”
智能說道:“愛是善的,也是美的,她更是一種付出,一種不求回報的付出,好好珍惜你的這種慾望吧!”
木森又是一愣,說道:“七哥,你一個出家人,對於這些怎麼懂得比我還多?”
智能笑道:“那是因爲出家人也是人,也有追求,也有慾望,關鍵就在於你應該怎樣的去引導去釋放這樣的慾望。”
木森問道:“七哥你也有這樣的慾望嗎?我是說——愛一個人。”
智能眼光有些迷濛,輕輕的道:“是,我也曾有過,不過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木森又問:“那有結果嗎?”
智能笑道:“你到底想問什麼?是不是想問我有沒有犯了色戒?呵呵,我可以告訴你,我曾經喜歡過一個人,但是可惜的是她並不喜歡我,否則的話,我今天也不會站在你的面前,如此而已。”
木森搖了搖頭,笑道:“七哥,如果你不是穿了一身僧衣的話,我會認爲你是一個隱士,或者是一個哲人,又或者是一個其他的什麼人,但是決不會想到你是一個出家人。”
智能問道:“爲什麼?”
木森說道:“因爲你有愛有恨,你有慾望,出家人該有的你沒有,而不該有的你全有了。”
智能笑道:“那又什麼不好?我研究的是佛學,但更多的是看到裡面的人性,有善有惡,有你有我,有這個大千世界。表面上我拜的是佛,其實我更多的是在拜我自己,我知道,如果我瞭解了什麼是善,什麼是惡,心中又有了慈悲,那麼我就是佛,佛就是我。有慾望又怕什麼?”
木森問道:“出家人講求的不是‘清淨無爲,無欲則剛’嗎?”
智能笑聲更大:“清淨無爲,無欲則剛?呵呵,這無欲則剛本就是一種慾望,一種更加虛妄的慾望,佛祖還有普渡衆生的念頭呢,這難道不也一種慾望嗎?”
木森看着眼前的智能,心中忽然有着一種說不出的感覺,他儘管不能完全的明白智能話裡所包含的意思,但是在心裡隱隱的有了一種頓悟和豁然開朗的感覺。
木森深深的吸了口氣,說道:“我一直不知道爲什麼我會來成都,冥冥中,就這麼毫無意識是踏上了這塊土地,如果按照你們佛們的說法,萬事萬物,皆有定數,我來這裡大概就是爲了見七哥您一面吧。”
智能笑道:“沒有這麼一說,這種說法太虛渺,我想這至多是一種緣分罷。”頓了一頓,又問“你想通了嗎?”
木森說道:“雖然沒有完全想通,但是我知道了病根之所在,我想,我需要大概就是時間了吧。”
智能拍了拍木森的肩膀,說道:“小夥子,棋道固然重要,但是你心底裡的那些所思所想也不能忽視,我不能幫你想到什麼實際的解決方法,一切都要靠你自己去努力,最重要的就是要保持一種精神上的平衡,切記,切記。”
木森點了點頭,鄭重的說道:“七哥的話我記住了。”
似乎是想起了什麼,木森忽然大聲笑了起來,說道:“對了,七哥下次和我說這些話的時候,能不能換一件衣服。”
智能問道:“爲什麼?”
木森笑道:“看着你穿着一身僧衣,卻從嘴裡說出一些什麼愛情之類的話來,我實在是感到彆扭。”
智能哈哈大笑,說道:“好了好了,你明天就要走了,還是回去陪我多下幾盤吧,再見面也不知道是什麼時候了。”
木森心中也有些傷感,便轉了話題,道:“對了,七哥,明天我還要去和瀋陽他們告別,咱們一起去聚聚吧。”
智能撇了撇嘴,說道:“那些人不見也罷,人也俗,棋也俗,沒意思。”
木森哈哈笑道:“七哥越來越不像出家人了,竟然還有小孩子的脾性。”
倆人邊走邊說,一路笑聲不斷。木森更是因爲和智能的談話,想通了很多以前一直困擾他的事情,心情也顯得格外的輕鬆,自離開了江城之後,這怕是他最爲高興的一天了。
第二天,江陵寺的大門前,木森和智能相對而立。時有風來,很涼,亦吹落了樹上殘留的兩三片枯葉。
智能說道:“今日一別,不知何時再見了,在你臨走時,還有一些話我想對你說。”
木森問道:“是什麼?”
智能回答道:“是關於棋的。”
木森問道:“是棋?”
智能點頭說道:“是,是棋,你的棋力雖然比我高出很多,但這也只是棋力上的對比,所謂的行棋如人,通過你的棋,我看到更是你的人和你的心。”
木森問道:“七哥看到了什麼?”
智能回答道:“我看到的是一顆過於執着的心。”
木森皺了皺眉,說道:“我們昨天好像討論過這個問題了吧?”
智能說道:“那是關於心理狀態的,現在我所說的是純粹關於棋的。”
木森說道:“這樣的執着不好嗎?”
智能說道:“執着當然是好,只是太過執着便不好了。”
木森苦笑着說道:“七哥你想說什麼?我不是很明白。”
智能嘆了口氣,說道:“其實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說,畢竟我的棋力差你太多,我只是隱隱的覺得哪裡不對,大概是物極必反吧,我總覺得這過與執着對你以後棋力的提高肯定會是一種障礙,我雖然也不太明白,但忍不住還是想提醒你一下,我且說你且聽,你悟性不錯,只要時刻注意到這一點,我相信以後你自然會弄明白的。”
木森再次苦笑,說道:“七哥,我今天倒覺得你像一個出家人了。”
智能合什微笑:“阿彌陀佛,施主一路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