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意歡有着過目不忘的本領，她看過一遍後，書中的內容就已經深深印刻在了她的腦海中。
她起初抄寫得還有些慢，但寫着寫着，速度就慢慢變快了起來，甚至無需擡頭看比對，她寫下的字與原書也相差無幾。
她不知疲倦地抄寫着，待終於寫完第一本，她才長長地吐出一口氣。
這時外頭也傳來打更的聲音，竟是已經到四更天了。
長時間的伏案抄寫讓她渾身痠痛，她起身活動了片刻，便吹熄了燈，躺下睡了。
《陽山雜記》被她壓在枕下，好似這樣她在這世上就有了依靠。
這一夜，她睡得前所未有的香甜安穩。
而驚濤院裡，姬陵川躺在牀上，卻是怎麼也無法入睡。
他好不容易平靜下來的心湖，今日再次掀起了驚濤巨浪。腦海中一遍又一遍地回想起在市集上看到的那一幕——
身着粗布裙衫的宋意歡掀開帷帽，朝着一個穿着短打粗布的男子綻開了無比燦爛的笑容，那笑容明媚輕鬆，眼中寫滿了對對方的信任與依賴，全無面對他時的拘謹與防備。
沒錯，她雖然口口聲聲想要攀附他，對他意有所圖，可當兩人私下獨自相處時，他在她眼中看到的只有拘謹與防備。
她甚至從不曾這般對他笑過，便是笑，那笑容也不達眼底。
姬陵川只覺得胸口堵著一塊巨石，壓得他難以喘氣。
他自詡自控力極強，此時卻控制不住的在想，他們兩人到底是什麼關係？
那人到底與她說了什麼，又送了她什麼，竟讓她這樣心花怒放？
“浮舟！”他從牀上坐直起身，蹙眉喚道。
浮舟已經睡着了，突然被吵醒，打了個呵欠迷迷糊糊的應着：“爺，您有何吩咐？”
“你去查一查……”姬陵川本想要讓浮舟去調查那男子的底細，話到了嘴邊發現這樣不妥，便又收住了話頭。
眉頭緊蹙，他不耐道：“明日一早，你去書肆，將那本《陽山雜記》取回。”
浮舟登時沒了睡意，一臉驚訝問道：“爲何？爺不打算讓百姓看到爺寫的書了？”
姬陵川揉捏著眉心，聲音裡帶上了幾分不耐：“書裡有幾處地方需要修改，改好後再送去。”
浮舟一個激靈，忙應道：“是！”
次日清晨，茯苓輕輕推開門，看着牀上沉沉睡着的宋意歡，目光裡透露出幾分擔憂。
春杏走到她身後，道：“四小姐還沒起呢？”
茯苓連忙轉過身豎起手指放在脣邊：“噓！”
“你別這麼大聲，當心吵醒了小姐。”茯苓眼含警告的說道，將門重新給合上了。
春杏連忙捂住嘴：“好好好，我不說了。”
兩人離開了屋子，坐在院子裡處理豆子，茯苓問道：“四小姐以前也這樣，常常抄書到深夜麼？”
春杏一臉警惕：“你想說什麼？我警告你，四小姐給人抄書賺銀子的事你可千萬不能說出去，要被人知道了，我定會想辦法弄死你。”
茯苓忙道：“你誤會了，我沒想把這事說出去。我只是覺得，四小姐……很辛苦。”
春杏態度緩和了一些，還是冷哼道：“哼，知道就好。四小姐這輩子吃過的苦，比你吃過的鹽都還多。你要是有良心，就多向着她一些，也不枉四小姐對你的好。”
“雖然小姐現在做什麼都不避着你了，但我還沒這麼快信任你，我會替四小姐盯着你的，你若敢背叛四小姐，惹得四小姐傷心了，看我怎麼收拾你！”
這時，院外傳來一道趙嬤嬤的嗓音：“四小姐可起了？”
茯苓與春杏對視一眼，起身走到院外，趙嬤嬤淺笑着站在外頭，道：“世子妃今日請了戲班子過來搭臺唱戲，請四小姐過去湊湊熱鬧。”
茯苓本是宋南歆屋裡的人，與趙嬤嬤極爲熟悉，她聞言皺起眉頭，看了裡屋，小聲道：
“四小姐今日不舒服，到現在還沒起呢。”
趙嬤嬤看她神情不似作僞，目光往院子裡瞥了一眼，道：“既如此，便讓四小姐好好歇著罷。”
直到看到趙嬤嬤的身影消失在眼前，茯苓才擦了擦額頭上的冷汗，轉身回了院子裡。
……
驚濤院，放下手中的筆，姬陵川用力蹙著眉，朝窗外看去。
咿咿呀呀的唱戲聲從外頭傳來，又一次擾亂了他的思緒。
這時，書房的門被人敲響，浮舟疾步走了進來，臉色看上去有些凝重。
“爺，您昨兒夜裡交待的事，小的沒能辦好。”
姬陵川愣了片刻纔想起他說的是什麼事，原來是昨夜自己沒睡着時，讓浮舟一早就去書肆將那書給取回。
想起背後緣由，他輕咳一聲，板著臉問道：“爲何？”
“書肆老闆說屬下去遲了一日，那書他已經交給傭書去抄寫了，且因爲當初爺是分文不取將書送給了書肆，傭書對爺那本書極爲喜愛，已花銀子同書肆老闆將原書給買了下來。那書，算起來已不再是世子您的了。”
姬陵川聽後用力蹙起了眉：“那人姓甚名誰，家住何方？他花多少銀子買的，我花雙倍買回來。”
浮舟立即道：“世子說的屬下也想到了！可書肆老闆卻說他也不知全那人叫什麼，平時就以‘柔姑娘’稱呼對方，也不知那人住在何方，如今，咱們只能等她將書抄好了送去書肆才能找到她的人。”
柔姑娘？
京都之中，姓柔的人幾乎少之又少，他所知道的僅有定安侯府那位已逝的柔姨娘。
可柔姨娘已經死了，又何來的柔姑娘？
似是知道他在想什麼，浮舟道：“屬下也覺得好奇，沒想到這世上竟有女子去給書肆做傭書的，便與那書肆老闆打聽了一番。”
“聽聞這柔姑娘早年就死了母親，與一個弟弟相依爲命，但那弟弟身子不好，只能靠她一人撐著。她寫得一手好字，幾乎能模仿大部分人的字跡，在書肆的傭書中也是極爲拔尖的，書肆老闆對她可是讚不絕口呢。”
有一個弟弟？弟弟身子不好？
浮舟的話，讓姬陵川眼前浮現出一張天然雕飾的芙蓉嬌豔臉龐。
喚作柔姑娘，境遇又如此相似，難道……會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