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程那日,秋高氣爽,金烏高懸,是個極好的天氣。
宋意歡來時是以寧親王府的家眷隨行的,回去的時候仍是如此。待得所有行禮都裝載完畢,她便帶着弟弟登上了馬車。
在三軍一聲又一聲洪亮的“啓程”中,車隊緩緩啓動,向着南邊進發。
從京都出發,抵達邢州,他們用了足足二十日,此番在邢州舉辦秋獵祭天大典,又碰上有叛軍來襲,在邢州又耽擱了一個月,待他們從邢州返回京都時,已至深秋時節。
如同宋意歡預料的那樣,車隊離開營地之後,不再返回天祥城稍作休息,而是直奔著京都的方向而去。
回去的途中,宋意歡發現沿途的守衛比起來時更多了,戒備也更加森嚴了,應當是在圍場遇襲的經歷導致,姬陵川加派了隨行護衛的人手。
因爲守衛多了起來,隨行的人們也不敢再像來時那般放肆,就連車隊停下來歇著,也都不像之前那樣四處亂走了。
轉眼間他們自邢州出發,已走了六七日,天氣越發的變冷,宋意軒身子不好不太愛動,宋意歡也就一直待在車上陪着他。
這幾日她坐在馬車裡,都在專心縫製着手中的皮毛,用自己獵到的火狐皮給宋意軒做了一條圍脖。戴在小孩脖子上,襯着他白皙圓潤的小臉越發的可愛了。
宋意軒靠在她的身側,看她還在縫製着其他的東西,眨巴着眼睛好奇問道:“四姐姐,你這是在繡什麼呀?”
宋意歡捏了捏他的鼻子,笑道:“秘密,待我繡好了,你就知道這是什麼了。”
宋意軒一直記得他那日和姬陵川在營地裡的談話,他看着姐姐美麗又認真的臉,忽而問道:“四姐姐,咱們回到京都之後,還能和姐夫還有大姐姐同住麼?”
宋意歡穿針引線的手停頓下來,看了他一眼,一時間沒有回答。
按理來說,此次邢州之行不僅洗清了阿孃身上的冤屈,也替她洗刷了污名,她又得到了皇帝的誇讚和賞賜,她如今的境況和以往相比簡直是天差地別。
如寧親王妃所說,此次回到京都,上定案侯府求娶她的人將會變多,她不該也不能再回寧親王府,否則於情於理都說不過去,不僅對她的名聲不好,對姬陵川亦是會有一定的影響。
正好,她也想仔細的查一查小娘之死,是時候再回侯府了。
不過她回侯府倒是沒什麼,軒兒卻是萬萬不能回去的。眼下對軒兒最安全的反倒是寧親王府,而且還得是待在寧親王妃身邊。
“怎麼,軒兒捨不得寧親王府麼?”宋意歡笑着問道。
宋意軒抱着姐姐的手臂,撒嬌:“嗯,軒兒喜歡寧親王府,喜歡觀音娘娘,也喜歡姐夫。四姐姐難道不喜歡嗎?”
喜歡?她可不敢將這兩個字說出口。那裡再好,再安逸,也終究不是他們姐弟倆人的歸宿。
“軒兒,四姐姐問你一個問題。倘若有一日,四姐姐要將你送去一個旁人都不認得我們的地方,讓你在那裡生活一陣,等待四姐姐過去尋你,你可願意?”
宋意軒歪著小腦瓜問道:“可是,我們爲什麼要去一個不認得我們的地方呢?爲什麼四姐姐又不能和我一起走呢?”
抱緊了宋意歡的手臂,宋意軒道:“四姐姐,軒兒不想和你分開。你在哪裡,軒兒就在哪裡。”
宋意歡輕撫着他的髮絲,嘆道:“我又怎麼會想要和你分開呢?是因爲四姐姐有不得不去做的事情,這些事情很危險,四姐姐不想讓你受到任何驚嚇和傷害。”
宋意軒大致明白了她的意圖。倘若她真的有不得不去做的事情,他恐怕會成爲她的顧忌和弱點。
“既然如此,軒兒願意按照四姐姐說的話去做。”宋意軒一臉認真地說道。
宋意歡放下心來,撫了撫他的頭髮,又繼續低下頭縫製起來。
希望姬陵川派出去的人可以順利將那神醫給尋到,實在不行,齊伯伯那邊還有船老大的路子可以走,總歸是能把人找到的。
另一邊的馬車上,宋南歆獨自一人坐在馬車裡,她身上披着禦寒的衣物,把自己裹得很緊。
如今還沒有正式入冬,只是深秋,但她就是覺得很冷,需得多穿上幾層衣裳才能讓自己的身子變得暖和起來。
身邊沒有了“茯苓”照料,寧親王妃又撥了另一個丫鬟過去伺候她,可她對那新來的丫頭就是這不滿意那不滿意,也不願那丫頭在馬車裡陪着她,因此大部分時間,她都是一個人待着。
用鏡子照了照臉,她在自己的眼角發現了一些細小的皺紋,臉上滿是急切。
怎麼會,她這個年紀怎麼會長出皺紋,這一定是錯覺吧?
她匆忙從隨身的木匣子裡翻出一個藥瓶,她迫不及待便要將裡頭的藥丸倒出來服下,又猛地想起崔沐遠曾同她說過這“駐顏丹”一日就只能服一粒,多的會對身子有反噬,爲了自己的小命着想,她又硬生生將那對丹藥的渴望給壓了回去。
她定了定神,將瓶子裡的藥丸全部都倒在掌心裡,細細數了一下,卻驚覺她手頭的“駐顏丹”竟只剩下六粒!這也就是說,她如今的這副模樣還能再撐六日,六日後,若不能再服下“駐顏丹”,她的臉又會變得像出發前那般灰暗長滿斑紋!
最重要的是,還會被斷藥所帶來的反應折磨!
自從崔沐遠銷聲匿跡後,她就嘗試過斷藥,沒有吃藥的那一日,她身上難受極了,像是有數以萬計只螞蟻在身上爬,面色也迅速暗了下去,皮膚不再白皙吹彈可破,變得蠟黃又幹癟,讓她越發的難以接受。
怎麼辦?這樣下去該怎麼是好?
他們如今不過才走到三分之一的路程,距離京都還遙遠的很,再加上如今車隊的守衛比起之前戒備更加森嚴,她就是想偷偷跑走也尋不到機會,更別說是讓崔沐遠再次回到她身邊伺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