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之初的頭微微的低着,看似無比乖巧的站在龍桌之前,可是卻一直在腹誹,含香樓的事情是誰做的,用膝蓋想也會知道是誰做的,皇帝原本在她的心目中,是一個極爲仁慈的父輩,可是她終究是忘了,他先是一國之君,然後纔是一個父親。
他終究讓她失望透頂,昨天她在聽到燕雪辰的話之後,他仁慈而寬厚的形象已經在她的心裡倒蹋了,她現在只要一想起花娘和祁陽還有她苦心調教出來的八朵金花,她就覺得堵得慌,他豈能如此殘忍,豈能因爲他心中的一些想法,豈能傷害那麼多無辜的人!
她終是爲了她的任性付出了極慘痛的代價!原來愛情從來都不是一個人的事情,也從來都不是兩個相愛了就能走到一起,中間的阻力竟是如此之宏大。
昨日的她還有些倔強,倔強的想要和燕雨辰不顧一切的走到一起,可是看到含香樓的那一場大火時,她的心裡就多了一分絕望。如果兩個人的愛情是建立在很多人的性命上,那麼日後在兩人瘋狂幸福的時候,是不是腦袋裡也會瘋狂的回想起那些因爲兩人愛情而死亡的那些人?
皇帝看着一臉安靜的她,眸子裡打量和審視的意味加重,他看着她道:“朕聽說你昨日和墨塵出宮呢?”
“是的。”夜之初直接承認。
皇帝微微點了點頭後道:“爲什麼去含香樓?”
“墨塵說他看上了含香樓裡的一個女子,讓我陪他去看看。結果那個女子沒有看到,卻看到了含香樓裡的大火。”夜之初低低的道:“也不知是哪個混蛋那麼狠心,一把火將含香樓裡的人全部都燒死了,還請父皇一定要派人徹查此案,否則只怕整個京城都會人心惶惶。我們昨日裡去的時候,附近的百姓又驚又怕,都在說現在就連京城都發生了這樣的事情,日後可怎麼得了?”
說罷,她的頭終於擡起來了,心裡縱然有萬般不滿,眸子裡卻滿是清清冷冷的味道。
皇帝聽到她的話,面子上有些掛不住,卻依舊淡漠無比,他淡淡的道:“那件事情朕自會派人徹查,也會給蒼生百姓一個安寧。可是朕卻聽到了一個消息……”
他的話頓了頓,定定的看着夜之初,她面上淡漠無比的問道:“不知道父皇聽到了什麼消息,以至於單獨召見兒媳?”
皇帝的威嚴的目光來來回回的在夜之初的身上掃視了好幾回,嘴脣也微微的一張一合,幾分思索之後道:“也不是什麼大事,而是朕將墨塵交給你照顧,就希望你好好照顧他,他先天不足,很多時候都分不清好壞,也看不清是非,所以日後你的話對他的言行有很重的影響。他就算先天不足,也是一國的皇子,有些地方日後不要再帶他去了。”
夜之初的嘴角泛起一抹淡笑,眼珠子微轉,她微笑道:“父皇是在責備臣媳帶墨塵去含香樓的事情吧?其實臣媳倒覺得那實在是算不得什麼事情,父皇的後宮有三千佳麗,放眼天下除了我只怕也沒有人敢嫁給他,而他是個皇子,身邊的女子若是太少的話,是不是也不像個皇子?所以我偶爾帶他尋花問柳,想來也沒有什麼大事的。”
皇帝聽到她的話,臉上頓時一陣紅一陣白,一時間竟是不知道說什麼好,罵她似乎也罵不出來,而他原本想說的卻並非這些話。
夜之初淡淡的道:“不過父皇今日已經提醒臣媳了,臣媳日後注意便是,日後不再帶他去青樓了,日後尋到合適的機會就替他選幾個美貌的小妾。”
皇帝完全語塞,大度的女子他見過,但是十之八九是裝的,可是眼前的這個女子的大度確實從內心發出來的,他的臉色頓時有些古怪,他輕輕的嘆了一口氣:“朕不是這個意思,朕……”皇帝沉吟半晌後終是低低的道:“你上次爲何進宗人府的?”
“那是一個誤會,”夜之初淡淡的道,心卻不由覺得跳快了一拍。
皇帝看着她的眼睛道:“朕真的希望那只是個誤會。”
夜之初將心一橫,擡眸淡笑道:“原本就只是一個誤會!”
夜之初從御書房走出來之後,擡眸看了一眼一片陰沉的天氣,她的心卻一直在緩緩地跳動着,有些焦躁着跳動着,她低低的問着自己,那段情真的是一個誤會嗎?真的能當做誤會一般將所有甜蜜和悸動全部當做是一個誤會嗎?
北風從她的身邊吹過,順着她雪白的狐毛領從她的領口處鑽了進來,冷的她哆嗦了一下,她狠狠的咬了咬脣,北風再次吹來,吹到了她的眼睛裡,淚水立即如珍珠般滾落了下來,她伸手一把將淚水抹盡,淚水卻越抹越多,似再也抹不盡一般了。
嬌嫩的女音從前面傳來,她想起她的妝容,忙努力平復自己內心的情緒,將淚水往肚子裡咽,她的淚水才擦乾,便見到一個嬌美中透着英氣的女子緩緩走了過來,見到她微微一怔後道:“宮裡怎麼會有這麼醜的女子?”
旁邊的宮女忙道:“公主,這是仁王妃!”說罷,宮女忙向夜之初行禮。
夜之初斜着眼睛看了一眼阿麗娜公主,這是她第二次見到阿麗娜公主,第一次是在含香樓裡,那一日見到阿麗娜公主時,她雖然也穿了花左國的衣裳。可是卻沒有今日這般正統,她今日身上穿了件七彩的民族寶衣,頭上編滿了辮子,頭上還套着一個雪色的雪形學帽,耳朵上帶着點點的狂野之氣,給她帶來了三分野性之美。
對於阿麗娜公主上次的刻意刁難,夜之初對她的印象很不好,一直認爲那樣的一個女子是無論如何也配不上那個如同神一般的燕雨辰,可是此時這般見到阿麗娜的時候,她的心裡一時說不上來是什麼滋味。她只覺得阿麗娜公主美的就像天上的太陽一般,帶着濃濃的熱烈,那樣微微帶着狂性的美竟令她也有些心折。
她在打量阿麗娜公主的時候,阿麗娜公主也在打量着她,阿麗娜只覺得夜之初有幾分似曾相識的熟悉,夜之初顯然剛剛哭過,一雙不大的眼睛還像小兔一樣微微泛着紅意,她的臉上應該塗了極厚的脂粉,被淚水衝的像個大花貓一般,有些狼狽,可是那一雙紅了眼睛卻又帶着一抹倔強和凌厲,不知道爲什麼,她竟有些喜歡夜之初那一雙帶着倔強的小臉。
阿麗娜自小生活在草原,性子直爽,她方纔說夜之初醜是她的直覺,再打量一番後便也沒有覺得夜之初真的有多醜了,她知道燕雨辰最是疼愛他的九弟,這個女子若是他九弟的妻子的話,日後少不了有很多交道要打,當下咧嘴微笑道:“對不起,我方纔不知道是你,只是見到你的樣子時微微有些好奇。”
夜之初也笑道:“反正所有第一次見到我的人都說我很醜,多你一個不多,少你一個不少。”
阿麗娜笑得更加可愛了,她有些熱情的走到夜之初的身邊道:“我在風迎國沒有一個朋友,我們可以做朋友嗎?”
“當然可以!”夜之初笑得開心,心裡卻有些抓狂,她想大罵阿麗娜一頓,卻又發現她根本就沒有任何立場,她也想暴打阿麗娜一頓,卻更清楚的知道她和阿麗娜打架是一點好處都討不到。
阿麗娜聽到她肯定的回答,笑的更開心了,忙將脖子裡一串足金的鏈子解了下來遞給夜之初:“我現在沒有辦法回去拿禮物了,這個是我額娘給我的,我今日便送給你了。”
夜之初愣了一下,她一眼就看出那條鏈子價值不菲,又是阿麗娜額娘送給她的,想必是一件寶物,她沒有料到阿麗娜公主會送她如此珍貴的禮物,原本是不想要,卻想起阿麗娜公主即將要奪去她的東西,心裡頓時又覺得氣悶得慌,當下毫不客氣的接了過來,再將頭上插着的一支木簪遞給阿麗娜道:“這是菩提木所制,整個風迎國也只有一支,也是我孃親留給我的,希望公主能喜歡。”
阿麗娜聽到她的話頓時大喜,樂滋滋的將那根髮簪收起來道:“從今往後,我們就是好朋友了!”
“嗯,我們就是好朋友了!”夜之初把玩着那串足金的鏈子,兩眼開始發紅光。
阿麗娜極熱情的道:“我今日裡要去見皇上,日後得空了就去找你玩!”
夜之初的眉毛揚了揚後道:“好,有空了我們就一起去玩。”
兩人分開之後,夜之初緩緩地回到了聽雪殿,她雖然有些貪財,可是心裡卻終究極爲失落,看到那串鏈子就像看到阿麗娜公主的一般,比一比她的心裡便沒有了自信。再想起近日發生的事情,她的心裡更加的堵了。
她輕哼一聲,將那串鏈子扔到了八仙桌上,綠影在旁聽到“叮叮噹噹”的聲音,心裡有些好奇,扭頭一看,見是一條精緻的鏈子,頓時兩眼發光,有些惋惜的道:“小姐,這麼寶貴的東西,你怎麼到處亂扔?”
夜之初心情不好,淡淡的道:“你喜歡就送給你了!”
綠影大喜,當即樂顛樂顛的拿着項鍊就跑了,生怕夜之初後悔和她搶。
燕雪辰不在聽雪殿裡,她知道燕雨辰被關,戰王只怕會有所動作,他只怕是去處理那一攤子事情去了。看不到他也好,省的心裡生出其他的煩擾。
她緩緩上了樓,伏在窗前聽着雪花落地的聲音,她發現她的心一靜下來,這個世界上再小的聲音也能聽得到。
牀上的被褥都已經換過了,看起來應該是換過的新的錦被,桌上的花瓶裡插着新折來的梅花,她的嘴角微微上揚,真是嬌嫩的顏色,可是她的心再也沒有往日的嬌嫩,一個小宮女走進來送來了年糕,她皺着眉頭問道:“哪裡來的年糕?”
小宮女答道:“再過二十幾日就過年了,御膳房裡依着慣例,每年在這個時候給所有的主子送年糕。”
“要過年了嗎?”夜之初反問道。
小宮女睜大一雙眼睛道:“是啊,再過二十天就過年了。”
夜之初呆呆的坐在那裡,悠悠的嘆了口氣,小宮女見她面色不好,有些擔心的問道:“仁王妃怎麼呢?可是不舒服?要不要去替你請太醫?”
“我沒事,你先下去給其他主子送年糕吧,吃些晚了就小心捱罵!”夜之初淡淡的道。
小宮女又看了她一眼才緩緩的走了出去,夜之初想起以前她最喜歡過年,最喜歡吃雪白如玉滿是彈性的年糕,那是她記憶中的美味,可是今日裡看着雪白的年糕,心裡卻微微恍了恍神。
夜之初低低的道:“這年糕還是以前的好吃,現在再吃已經不是當日味道了……”她頓了頓後又說:“今日這個年只怕是不好過的。”
她的眸子透着一抹淡淡的狠絕,咬了咬牙,將原本已經摘下來的雪貌又戴了起來,然後如狂風一般朝樓下奔去,綠影忙道:“小姐,外面的風雪又大了,你要去哪裡?”
“不要你管,好好在這裡呆着!”夜之初丟下這一句話便消失在漫天的大雪裡。
天氣已晚,天氣更加一片灰濛,雪花厚重的朝她身上吹來,夜之初不去理會那些,拼了命的在皇宮裡奔走,碧柳軒的方向她是知道的。許是風雪太大,許是她走得太急,腳下一滑,身子便重重的摔在地上,她武功極差,穩住身形的時候反而不小心撞到了鼻子,痛得她直抽氣,伸手一摸,手上滿是粘稠,鼻血滴在了雪地之上,紅白相間,如怒放的紅梅。
她卻委屈的想放聲大哭,倒在地上後竟是再也沒勇氣從地上爬起來了,一雙黑色的繡着綠葉的官靴停在她的面前,她擡頭一看,便看到了燕雪辰那張無可奈何的臉。
她有些賭氣的將頭扭到一側,燕雪辰卻伸手將她扶了起來,她低低的道:“爲什麼會這樣?”
燕雪辰知道她問的是什麼,卻沒有辦法回答她,不答反問道:“有沒有摔傷哪裡?”
“我是不是真的該放棄呢?”夜之初睜大一雙眼睛望着燕雪辰道。
燕雪辰沒有回答,反而拍了拍他的肩膀:“來,我揹你回去!”
“可是我想見他!”夜之初扁着嘴道。
燕雪辰的身體微微一僵道:“碧柳軒父皇派了宮裡最頂尖的侍衛守在那裡,我一個人引不開那些人,也沒有辦法幫你見到他。”
夜之初站在那裡不動,燕雪辰淺淺的道:“七日後五哥和阿麗娜公主大婚,那時你便可以見到他了。你此時見他改變不了任何事情,反而會把自己陷入險境,父皇已開始對你的身份起疑了,日後再也不能像往日那樣了。”
夜之初倔強的站在那裡不動,一雙眸子定定的望着雪花發呆,任憑風雪吹過她微微有些單薄的身子,燕雪辰在旁低低道:“先回去吧!”說罷,也不管她是否同意,伸手一把將她撈走,迎着風雨一步一步的朝聽雪殿走去。
夜之初伏在他的背上一直一言不發,等到聽雪殿的時候一雙眸子已經睜不開了,燕雪辰初時只道她睡着了,便小心翼翼的將她扶到牀上,只是他的頭在碰到她的額頭時,只覺得燙得怕人,當時便將嚇了一跳,忙命綠影前去請太醫。
夜之初這一病便病的極爲嚴重,太醫施了針,又喂她喝下退燒的藥,她的身子竟是一點都沒有好轉,到了第二日時,竟是燒的更加厲害了。
燕雪辰知道她的病是因爲心結而起,再加上又着了涼,受了風,硬生生將她給擊倒了,而他唯一能做好的就是在她的身邊照顧着她,他看着再過三日便是五哥的大婚,他心裡又不禁暗自難過,卻又覺得她病成這幅樣子不能親自參加五哥的婚禮也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只是接下來的事情卻完全在他的意料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