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少峰的身子很明顯地僵硬了一下。
他下意識地迴避着我的視線。
我手上不自覺加重了力氣，“你說話啊，顧媽媽怎麼樣了，唐少峰，你說話啊？”
唐少峰沒有任何反抗地任由我抓着他，他將我緊抱在懷中，下巴在我頭上溫柔地蹭着，“小雅，我帶你去看她，但是你要答應我，不管發生了什麼，都不許難過，也不許做出任何傷害自己的事情。”
唐少峰的話讓我的心沉到了谷底。
“你是說……她已經……已經……”我咬着牙，說不下去了。
明明顧媽媽笑着拉着我手非要塞錢給我讓我多吃幾個雞蛋好好養着身子給顧楠生個胖兒子的畫面，還像是昨天一樣鮮活，怎麼可能就這樣沒了呢。
好好的一個人，一個活生生的人，怎麼可以一下子就沒有了呢。
唐少峰見我情緒激動起來，連忙輕拍着我的後背，小聲地安慰着我，“沒有，小雅，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顧媽媽沒有死，只是還沒有脫離危險。”
我呆呆地看着唐少峰，似乎是抓到了最後的一絲希望。
唐少峰望着我眼裡的希翼，欲言又止。
最後，他終於是什麼都沒有說，扶着我站了起來，“我帶你去看她，好嗎？”
“嗯。”我點了點頭，就這麼一個簡單的動作，都似乎是用盡了我全身的力氣。
我從來沒有覺得這一夜過得如此漫長過。
似乎黑壓壓的夜色，永遠都沒有盡頭，就這樣死氣沉沉地壓在這座城市的上空，再也不會散去了。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跟着唐少峰走到病房的。
顧媽媽還是在之前的那間病房裡面。
只是和我剛纔看到她的場景截然不同，她閉着眼睛躺在牀上，身上插滿了亂七八糟的管子。
我不知道那些管子到底有什麼用處，只是看着就覺得心裡沉甸甸的難受。
有不少儀器連接着顧媽媽，不斷髮出尖銳的聲音。
我越是看不懂，越是焦急。
唐少峰緊緊握着我的肩膀，替我推開了門。
我感激地看了唐少峰一眼。
要不是他，我估計在這裡站很久，都沒有勇氣推開門。
顧楠不在房間裡面，應該丁思夢那邊的情況也不容樂觀。
顧媽媽一個人孤獨地躺在病牀上面，看上去只剩下了小小的一團，就這麼一會兒功夫，她就已經老得我幾乎快認不出來了。
明明前一個月的時候，她還和丁思夢撕扯在一起，要捍衛着我。
怎麼就變成這樣了呢？
我的眼前有些模糊起來。
我僵硬着身子，機械般地走到了顧媽媽的牀邊，靠着她坐了下來。
她死死地閉着眼，胸口微弱地起伏着。
喉嚨裡面，不斷傳來咯痰般的咕噥聲，聽起來駭人極了。
唐少峰在我身邊站着，一隻手握着我的肩膀，像是要把力氣傳給我一些，“之前醫生搶救之後，顧媽媽暫時脫離了危險。”
“暫時？”我呆呆地看着顧媽媽，她的臉上看不見任何的生氣，整個人像是已經死了一樣。
唐少峰頓了頓之後，語氣平緩地說道，“能不能熬過去，要看她的命了。”
我不由握緊了顧媽媽的手。
唐少峰淡淡地繼續說道，“要是她的求生意志夠強的話，興許還能堅持一段時間，不然的話……”
唐少峰的話沒有說完，我就已經明白過來。
我的眼眶不受控制地一下子熱了起來，大顆大顆的眼淚滾落砸到了顧媽媽的手上。
“媽……”我顫抖着聲音，剛一開口，就哭得泣不成聲。
我以爲我之前已經在唐少峰懷裡哭幹了所有的眼淚，可看到顧媽媽這樣毫無生氣地躺着這一刻，我才知道，原來人的悲傷真的是可以沒有盡頭的。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眼淚太過滾燙，顧媽媽的手顫了顫。
我心裡一喜，連忙用力握着她的手，“媽，你醒了嗎，你怎麼樣了，我是清雅，你看看我啊，我是清雅啊……”
顧媽媽的眼睛緩緩睜了開來。
她有些呆滯地望着我，表情看上去十分茫然。
我連忙擦乾眼淚，擠出笑容望着她，“媽，你不認得我了嗎，我是清雅啊……”
“清雅……是清雅啊……”顧媽媽渾濁的眼神漸漸凝聚起來，落在了我身上。
被我握着的手不再是軟綿綿的，而是試圖反握住我的。
“媽，媽你感覺怎麼樣，你有沒有哪裡不舒服，你不要嚇我啊。”我的眼淚失控地往下滑落。
大顆大顆地重重砸在顧媽媽身上。
顧媽媽費力地擡了擡手，可是身體沒有力氣，只擡到一半就頹然地垂了下去。
我連忙抓着她的手，放在我的臉龐，輕輕磨蹭着，“媽……”
“清雅……咳咳……清雅啊……好孩子，你怎麼哭了呢……媽……媽沒事……”顧媽媽上氣不接下氣地說着，她似乎說話都很困難，每個字都像是從牙縫裡面擠出來的一樣，要不是我仔細聽着，都快聽不清楚她要說些什麼。
“媽，你好好休息，說話太累了，你好好躺着就好，有什麼事，等你好起來了再說，好不好？”我輕聲地說着，“你餓不餓，想不想吃東西，我幫你煮點荷包蛋來好不好？”
顧媽媽定定地看着我，有些艱難地搖了搖頭。
“是哪裡難受嗎，媽，你哪裡不舒服啊？”我緊張地注視着顧媽媽的一舉一動。
顧媽媽看了我一會兒，然後眼神呆呆地轉向了一旁的唐少峰，張了張嘴，聲音顫抖着開了口，“楠楠啊……”
我身子一僵，下意識地回頭看向唐少峰。
顧媽媽將另一隻手朝着唐少峰伸了過去。
唐少峰看了我一眼，才握住了顧媽媽的手。
“楠楠啊……媽……媽恐怕不行了……你……咳咳……你以後……以後和清雅……要好好的……你……你……一定要……好好對清雅……知道……知道嗎……”顧媽媽用力握着唐少峰的手。
也不知道哪裡來的力氣，她把我和唐少峰的手放在了一起。
“媽沒有別的願望，就希望看見你們開開心心的……”顧媽媽喃喃地說着，似乎是有些疲憊地閉上了眼睛。
我嚇了一跳，正要叫醫生，唐少峰卻是拍了拍我的手，“沒事，只是睡着了，心跳還有。”
我看了看一旁的檢測儀，鬆了口氣。
顧楠那邊也不知道到底還要多長時間，我不敢離開顧媽媽半步。
顧媽媽似乎沒有什麼精力，睡得十分不安穩，一會兒睡着，一會兒又醒來。
抓着唐少峰叫着顧楠的名字，碎碎地念叨着一些亂起八糟的事情。
唐少峰只是安靜地看着她。
快凌晨的時候，顧媽媽好像又有了一些力氣。
她甚至想要喝白米粥了，我讓唐少峰守着，自己下樓去買。
萬一發生什麼事情，以現在的狀況來看，唐少峰至少處理得比我好。
天還是灰濛濛的。
好在醫院周圍二十四小時都有東西吃。
我買了白米粥回來，看見唐少峰俯着身，安靜地聽着顧媽媽在說什麼。
我拎着白米粥走進去，將粥的蓋子拿掉，用勺子攪着粥，想要讓粥冷一點。
顧媽媽的視線艱難地落在了我身上，“小夢啊……”
我身子一僵。
她突然移開了視線，就這樣呆呆地盯着天花板，像是自言自語一樣說道，“清雅這孩子……真的不要我們家楠楠了啊……”
“連孩子都沒了……”
“她不要楠楠了啊……”
我強忍着鼻子的酸意安慰着顧媽媽，“不會的，媽，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顧媽媽不知道有沒有聽見，她看了一會兒天花板，又轉過頭來看着我，“楠楠啊……”
我眼淚當場就再次落了下來，掉進了粥裡，我連忙把粥移開，舀了一勺湊到了顧媽媽嘴邊，“媽，吃點東西吧。”
顧媽媽呆呆地望着我，似乎並沒有看見嘴邊的白粥。
“楠楠啊……你要好好的……媽……媽怕是不能照顧着你了……媽放心不下你啊……一個人……你一個人……年紀又小……媽知道你懂事……可是……可是還有很多事情……媽怕你沒有辦法面對……清雅也不在你身邊了……媽……媽好怕你一個人……撐不下去啊……”
顧媽媽說着說着，滾燙的眼淚就從眼角滾了出來。
沿着臉上的皺紋，消失不見。
我突然意識到了什麼，連忙轉頭衝唐少峰吼道，“快把顧楠叫來，你去把顧楠叫來啊！”
唐少峰沒有動。
他似乎是在衡量這個時候該不該走。
我見他一動不動，頓時急了，“唐少峰！”
唐少峰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站起身來，走了出去。
顧媽媽都沒有看過唐少峰一眼，她看着我，看了又看，突然就抓着我的手嚎啕大哭起來，“清雅……清雅啊……媽對不起你……媽沒有教好楠楠……還逼着你原諒他……媽都知道的……媽知道是楠楠對不起你……對不起……清雅……對不起……”
“是我太自私了……”
我怔怔地望着顧媽媽，手足無措地一手端着粥，一手去擦顧媽媽的眼淚。
“媽，別說了，等你好起來了，我陪你去逛逛，好嗎，你都還沒有好好逛過星海市呢……”說着說着，我就跟着顧媽媽一起哭了出來。
顧媽媽搖了搖頭。
不知想到了什麼，她突然用力握着我的手，“楠楠……”
“你怎麼瘦成這樣了……”
我哭着搖着頭，“媽……我是清雅，我是清雅啊……”
顧媽媽怔怔地看了我很久，最後喃喃地道，“媽不忍心讓你一個人啊……”
這是顧媽媽對我說的最後一句話。
我再跟她說話的時候，顧媽媽沒有理我。
“媽？”我含着眼淚去搖晃她，她的身子卻已經僵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