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夫人嘆了口氣,“好。”又加了句:“我們和陳家橫豎是撕破了臉的,去李家悼唁,也沒有什麼不當。”也不知是在同葉子衿幾個說,還是在安慰自己。
又坐了一陣子,葉子辰才和黃氏雙雙離去,葉夫人知道分離在即,一刻不離的坐在榻上,只盼着能多看一會,便是一會。葉子衿明知她的心意,有心說幾句笑話逗趣,奈何舌尖繞了幾圈,卻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直到有媽媽們前來示下,葉夫人才去了廳堂上,獨留下葉子衿主僕幾人。
屋子裡靜靜的,只聽見秋風吹得窗櫺呼呼作響。
葉子衿心裡着實不是個滋味,連她自己也說不清爲什麼。總覺得李給事中的死,太過悲涼,太過無助,也讓人認識到這樣一個血淋淋的事實——在這燕京城裡,這花團錦簇的地方,這天子腳下,想要安安穩穩的生活,也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情。
“媽媽你跟着去看看吧。”葉子衿臉色有些蒼白,對宋媽媽說道:“我也想聽聽李家那邊到底如何了。”從前葉子衿從來不是多管閒事的人。宋媽媽沒有半點遲疑,立刻換了一身素白的衣裳,匆匆忙忙出了門。
一去一來的,耗費了將近兩個時辰的功夫,等到宋媽媽再踏入屋子時,已是太陽落山的時候。葉子衿默默無言的坐在窗前,垂下眼,看着宋媽媽長長的影子,“怎麼?”宋媽媽眼眶微紅,想來也是觸景生情,“李家當真如大少爺所說,沒有旁人了。下人們走的走,逃的逃,所剩無幾,剩下的好些,也有些是觀望的,甩手立在牆根下不動彈。只有那些李給事中留下的老僕人,才幫着李管事搭孝棚。我們家是唯一一家去悼唁的……”想來是覺得李給事中死的不光彩,而且又是因爲和陳家鬧起來的,親戚朋友們纔會敬而遠之吧。
這原本也是葉子衿預料之中的事情,只淡淡說道:“人情冷暖,大抵在這時候,最是分明瞭。”宋媽媽嘆息了一聲,“聽說李給事中爲官清廉,這場喪事辦得不成個樣子……”葉子衿神色一黯,嘴角微嗡,終究是沒有說話。
葉夫人正從門外進來,聽見這句話,不由問:“那宮裡的貴妃娘娘呢?”宋媽媽神色一黯,“聽說李給事中去陳府的時候,貴妃娘娘毫不知情,更何況貴妃娘娘生下小皇子的時候,大病一場,現在還未痊癒,想必李給事中也不想讓貴妃娘娘摻和這點事情。只是不知道現在她是否知道了……”
即便是知道了,想要給李給事中報仇,也是難上加難。
後宮不得干政,這是多少年前就立下的規矩。身爲貴妃娘娘,更應當知道這一點。
當然,若是皇帝聽得進枕頭風,那又另當別論了。
失去了孃家的支持,李貴妃想要屹立不倒,也是一件難事。
葉子衿站起身來,轉身對着葉夫人微笑,“娘,我該離開了。”“這時候天都要黑了……”葉夫人面色一僵,“不如明早再走。”葉子衿只是搖頭,“也耽擱了許久的功夫了,莊子上還有許多事情,再說都是歇在馬車裡,白天還是黑夜,其實沒有什麼干係。”
葉夫人對於自己這小女兒再清楚不過,柔和是柔和,可固執起來,誰也拗不過她。只得吩咐丫鬟們將包袱放上了馬車,親自撩開簾子看了看,見被褥,炕桌,吃食都好好的擺着,才放下心來,拉着葉子衿的手囑咐:“一路上好好照顧自己,冬日的時候,娘會派人送東西去。”
葉子衿不住點頭,壓住心中的酸意,“明年再回來看您。”葉夫人再也按捺不住,掏出帕子捂着脣,低低抽泣了起來。葉子衿心中也痠痛不已,忙轉過身,立刻登上了馬車。紫蘇幾個亦步亦趨的跟了上去,眼睛都是紅紅的。
一路上,葉子衿都是默默無言。一直到了山東境內,葉子衿心情才微微有所好轉,還能撩開車簾,同紫蘇幾個說上幾句笑話,當然這時候,刻意忽視了她們如釋重負的神情。“不知道我們的黃芪如何了呢。”葉子衿笑了笑,“怕是我們回去的時候,黃芪已經出苗了。”
紫蘇意味深長的看了她一眼,“還有黑護子呢……”葉子衿想到那神奇的泉水,心頭一鬆,笑容更深,“是啊,還有黑護子呢。”腰上還繫着黃氏給的小荷包,裡面裝着一千兩的銀票,也足夠她用上好些日子了。
這這一夜,月明星稀,靜靜的夜裡只聽得見馬車在路上碾過的聲音。
宮城內,一點波心,萬點月光,靜謐無聲。
一女子窈窕的身影,緩緩前行,最後停在了流觴旁,大滴大滴渾圓的淚珠順着她白皙的面容滑落,在這荷花池裡,蕩起了一圈又一圈的波紋。“娘娘,這裡風大,您身子不好……”身旁的宮女小心翼翼的扶着她,唯恐她不慎滑落了下去。
“爹……”一聲悽楚的喚聲,很快消散在這無邊的夜色裡。
“娘娘,小皇子哭了”一陣凌亂的腳步聲打破了此刻的寧靜。
“我們現在就回去吧。”那一身銀白色綢緞的女子仰着頭,朝着遙遠的夜幕望去,片刻,才垂下頭,推開了兩旁扶住她的丫鬟,“我自己走。”昂首挺胸,一步又一步,恰似當日她被冊封爲貴妃之時的傲然。
只是,在場的宮女們,誰也沒有忽視,她垂在身側,緊握的拳頭。
“娘娘這次只怕是……”其中一個宮女,低聲對另一個宮女說了半句話,餘下的半句,隨着蕭瑟的秋風,消逝的無影無蹤。
“我記得我們上次出燕京城的時候,這路上有蟲鳴聲。”紫苑覺得這一路上太過安靜,率先說道:“這時候卻什麼都沒有了,想必那些蟲子們也找了洞穴縮着準備過冬了。”木蓮抿着嘴直笑,“我小時候就曾經聽說,有人就曾經在大雪天裡拾到凍僵的蛇。”
葉子衿縮在被子裡,繡着淡淡的檀香味,聽着幾個人一言一語的輕聲說話,伴着車輪咯吱咯吱的聲音,很快就進入了夢鄉。越往南走,就越暖和。幾日以後,眼前出現的,就是熟悉的場景了。
離開了十來日,這莊子上,還是一點沒變。
葉子衿下了馬車,就見和媽媽領着一行人迎了上來,笑語盈盈,顯得十分熱鬧。
葉子衿頭一樁事情就是想問問馮顯媳婦那泉水如何了,只是數十個人堵在這裡,也不好開口,好容易將她們一一打發了,才走進了屋子。活動了痠軟的手腳,紫蘇就替她揉捏着肩膀,“方纔那萬林媳婦不住朝您跟前擠,也不知是要說些什麼。”
“能有什麼事?”紫苑撇了撇嘴,“多半就是想在我們小姐面前露個臉罷了。”葉子衿立刻就傳來了馮顯媳婦,問:“我走了以後,你可還挑過泉水?”“挑過,每天都挑的。”馮顯媳婦忙不迭點頭,“也不知您什麼時候回來,從您走了以後,我每日都去山上挑半桶水,也沒有地方放,我看着水缸空着,就和秋菊說了一聲,全部倒在了水缸裡。”
從山上挑水,尤其是每天去挑,那可真是個苦力活。
葉子衿信手就從小荷包裡掏出了一塊銀錁子,“拿去給小子們買身冬衣穿。”馮顯媳婦滿臉惶恐,只是不敢收。宋媽媽就塞入了她手中,爽朗的說道:“即便是你不要,也要想想你家還有三個小子,老三是可以不用做了,還有餘下的兩個呢?就算是不做冬衣,也給孩子們留着娶媳婦使啊。”
這話可謂說到了馮顯媳婦的心坎上去,因着家貧,沒有人家肯將女兒嫁過來,若是能攢下些銀子,日後說親,也有了些底氣。馮顯媳婦也就不再推脫,收下了銀錁子,掂量着似乎有五六兩重,心中也自是歡喜,忙說道:“小姐還要泉水嗎?我讓我家二小子再去挑一桶來。”
“自然是要用的。”葉子衿微微的笑,“只是也不急在這一日,等我今日先休息好了,明日再尋你說話。”馮顯媳婦忙應了,不敢打擾她歇息,忙退下了。等回到了家裡,尋到了馮顯,將銀錁子拿出來與他瞧了一瞧,夫妻兩個俱歡喜不已,自覺有了期望,都商量着該如何爲兒子找個媳婦。
“鄉下人家,二十兩銀子就能體體面面的娶個媳婦了。”宋媽媽笑着解釋:“不比我們燕京城,這二十兩銀子就是一頓飯錢。”葉子衿點點頭,說道:“我來的時候,大嫂與了我一千兩銀子,我想着過些日子再去買些種子回來。或者去買些綵線,趁着冬日沒有什麼事情,多做些刺繡,說不準瘟疫過去了,菱煙閣又來收繡品了呢”
“不僅如此。”紫蘇臉上滿是神采,“還有您前些日子盤算的,打算讓馮顯媳婦幫着養些花草的事情。算一算,我們要做的事情,可還有好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