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①⑨章

“不過……”

羅韌指着炎老頭的身子:“身上的抓痕,是野人抓的。因爲普通人的手,沒這樣的力度,手指之間的間距,也沒這麼大。”

木代想了想:“你的意思是,人和野人之間的……合作?”

“有這個可能。這個野人在某些事情上,表現的有些太聰明瞭,而且不是動物該有的那種聰明——在樹上刻痕,用掃晴娘裝神弄鬼,更接近於人的做法,我起初猜測是兇簡在野人身上。現在看來,倒像是有人支使它做事。”

他託了一下木代:“來,往上。”

兩個人小心的向井口上挪,才移了幾米,上頭傳來沉重的腳步聲。

羅韌覺得不妙,推木代:“要趕快!”

還是沒來得及,話音剛落,井口俯下野人的頭來,目光直溜溜的,看羅韌,又看木代,壯實的身子幾乎把井口都遮住了。

木代緊張地心砰砰跳,輕聲問羅韌:“她要幹嘛?”

羅韌說:“如果是我的話,可能會填井。”

木代一下子想起了炎紅砂挖出的井土,還有兩個人一起擡出去的那塊木板。

羅韌附到她耳邊,壓低聲音:“這個距離,木代,你提氣,我用力把你托出去。她要填井的話,總要從井口離開彎下身子去拿東西的,就趁着這個間隙,你出去,引開了她,我再出。”

迎着野人的目光,木代點頭,說:“好。”

羅韌親親她面頰,說:“別怕。”

他緩慢的變換姿勢,兩腿撐壁,兩隻手臂收攏,叉起,下放,木代也扶住井壁,兩隻腳踩到羅韌的手上。

木代體重輕,又有輕功的底子,幾米的距離,上去的機率很大。

野人的喉嚨裡滾着發聲,木代一顆心跳的厲害,其實這個計劃,兇險的地方還很多,但是……

井口一亮,羅韌對亮度的變化極其敏感,一聲低吼,雙臂用力狠狠上拋。

木代瞬間就出了井口,羅韌這一拋力度好大,到力道盡頭時她半空猱身翻轉,頭下腳上,說巧不巧,正看見野人抱着木板憤怒擡頭,木代想也不想,一個巴掌抽了過去,借力足踏木板落地,落地就跑,儘量朝離井口遠的地方跑。

而且學乖了,手一伸,頭髮全攏到前頭,說死也不在一件事上栽兩回。

野人身形壯大,撲勢雖猛,但動作到底笨重,木代身法輕巧,短時間內倒是還能和野人周旋,但免不了險象環生。

正氣喘吁吁,忽然聽到兩聲槍響,急回頭去看,野人似乎支不住,晃了一下身子跪倒,木代疾步衝到羅韌面前,羅韌扔了搶,抓住她手:“走。”

木代脫口問了句:“不要槍了?”

“子彈打完了。”

迅速撤進林子,還沒跨上兩步,腳下忽然一絆,回頭看到是躺在地上的炎紅砂,嚇的心頭一突,羅韌把炎紅砂抱起來,示意木代跟着走,木代以爲是要逃跑,誰知道跑出幾步之後,羅韌選了個隱蔽的位置,把炎紅砂放下來,又掩身在樹後去看。

木代去探炎紅砂的呼吸,謝天謝地,還有。

她回頭去看羅韌,從這個角度看過去,野人正搖搖晃晃的站起來,走了一兩步之後又跪倒,步子有些蹣跚。

木代心念一動:“你打了她的腿?”

羅韌點頭:“一來子彈不行,二來她也確實皮糙肉厚的,換了普通人,老早躺下了。”

木代有點可惜:“打要害多好。”

羅韌說:“我要讓她還能走路,但是不能走那麼快——想找到背後的那個人,還有一萬三、曹嚴華,可能都落在這野人身上了。”

野人又試了幾次,終於站起來,一瘸一拐的,向着一個方向走去。

羅韌回頭看木代,木代說:“你先去吧,我在這裡照顧紅砂。”

“別亂走,待會我回來找你。”

羅韌一走,木代全身的弦就繃緊了,想想也奇怪,他在的話,她總是不自覺放鬆,總想靠着歪着,他一走,她就能站直了。

木代守着炎紅砂,凝神聽周遭的動靜,又去掐了趟她的人中,沒醒。

不像被嚇暈的,會不會是哪裡受傷了?

木代想了一下,輕輕擡起炎紅砂的腦袋,手探到她腦後摸了一下,果然,摸起來有點濡溼,是血。

確定周遭沒有異動,木代快步趕到先前綁繩的樹旁,繩圈還繞着,拉繩有斷頭,撿起了細看,斷口平展,是被刀砍斷的。

又去看樹身,比照了一下炎紅砂的高度,樹皮上一塊地方有明顯的撞蹭。

木代仔細回想當時的情形。

事情發生的很快,炎紅砂尖叫聲未落,自己就翻進井裡了。

也就是說,紅砂是被突襲的,根本連拆招的機會都沒有,讓她看着繩索,應該是面向着樹的,如果是後腦撞樹……

她大致理出事情發生的順序了。

紅砂在看着繩索——聽到身後有動靜——急轉身——尖叫——被摁住狠狠撞樹——斷繩。

斷繩和襲擊紅砂,很可能是同時發生的。

推斷屬實的話,也就意味着,炎紅砂看到了來人的樣子。

木代的心砰砰跳,她回到寶井邊,撿回羅韌的包,從裡頭翻出紗布,幫炎紅砂包紮傷口,紮好之後,拿過炎紅砂的手,從她的手指尖處,一根根狠掐。

“紅砂,醒醒啊,快點醒啊。”

羅韌跟定野人,且走且停,路越走越偏,他留心記每一道拐彎,數字編號,腦子裡一長串數字編碼。

只交睫功夫,野人忽然不見了。

羅韌抽了刀子在手,慢慢向野人消失的地方靠近:他是不大相信鬼神或者隱身之類荒謬的解釋的,不見了嗎,自然是有原因的。

果然,大片的野草藤木掩映只是假象,那幾乎是通往地下的山洞入口。

羅韌猶豫了一下,雙手撐地,附耳去聽。

聽不真切,只知道有動靜。

他心一橫,屏住氣,後背貼住洞壁,側着身子,慢慢進洞。

拐了一個彎之後,光就幾乎全不見了,畢竟是地下。

羅韌站了一會,以便眼睛適應黑暗,這一適應的過程中,聽力逐漸佔據上風,他聽到野人的嘟囔聲。

一連串的嘟囔,並不成句,或許是獨屬於野人的溝通語言,屏息去聽,那粗重的嘟囔聲裡,夾雜着絲絲輕細的怪異呢喃聲。

羅韌越聽越是心驚,他幾乎可以肯定,那是個女人。

女人……

跟當年被殺的女人,有關係嗎?

野人的嘟囔聲停了,粗重的喘息聲向外,似乎是要出來。

羅韌迅速後撤,趕在野人之前出到洞外藏好。

這是一個重要據點,應該只有這一個出口,而且,憑心而論,山洞逼仄矮小、沒有光,又是在地下,不像是野人住的地方。

所以,野人另有地方居住,但是,定期或者每天,到這個山洞來?

洞裡是誰呢?跟野人會是什麼關係?

羅韌耐心等着,等到野人蹣跚走遠,直到看不見的時候,他才從藏身之處出來,再次進洞。

炎紅砂終於醒了,近乎痛楚的先皺眉,喉嚨裡逸出細細的一絲呻*吟。

木代長吁一口氣,關切地看她:“還疼嗎?”

她盯着木代,像是有些恍惚,好一陣子,才漸漸恢復意識,而恐懼幾乎是隨着意識一併恢復的——炎紅砂一下子坐起來,慌張的四下去看。

“木代,有鬼啊。”

木代又好氣又好笑:“有野人還不夠嗎,你還要再加個鬼!”

炎紅砂哆嗦了一下:“真的!”

木代看着她,笑容慢慢收起:“你看見什麼了?”

看見什麼了?

那時候,她盡職盡責的,一直盯着繩索的結釦去看,根本沒有聽到有人靠近的聲音。

確切的說,也許那個女人走路,根本沒有聲音。

她感覺到一口,呼在自己脖子上的涼氣,剎那間毛骨悚然,急回頭去看,觸目所及,失聲尖叫。

“臉煞白,包着骨頭,常年不見陽光,沒有血的那種白,頭髮也是白的,脖子上……”

木代追問:“脖子上怎麼了?”

炎紅砂伸手去摸自己的脖子,激靈靈打了個寒戰:“脖子是斷的,至少斷了一半的,真的,你能看到,血肉翻開,氣管也割開……”

她覺得有點作嘔,胸口堵的慌。

木代伸手撫她後背,幫她順氣,覺得難以置信:“一個脖子斷了一半的,老女人,還在四處走動……喪屍嗎?”

炎紅砂搖頭,似乎不知道該怎麼形容,下意識的,又去摸自己的脖子。

“她脖子上,有一層,透明的,胭脂紅,像琥珀,又好像是膠,圍住了傷口,就是……”

炎紅砂努力表達:“就是,脖子斷了,但是好像是胭脂色的一層透明膠,從外頭包了一圈,所以,她還能呼吸……”

木代讓她說的,全身汗毛倒豎。

這是什麼怪玩意兒?

羅韌覺得有點不妙。

山洞裡太黑了。

一個慣於在這樣的洞里長期居住的人,夜視能力會非常好,相當……好。

他貼住石壁站定,攥住刀柄的手微微發汗。

有什麼東西,輕輕的,碰到了他的頭髮。

羅韌站着不動,不過,他感覺到了。

有一線極弱的,帶着涼意的呼吸,就在他頭頂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