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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找那個女人並不容易,羅韌和一萬三他們決定開車去橋頭看看,木代執意也要跟着——前一晚之後,怕她心情不好,基本上她提什麼要求,都沒人駁的。

木代換了身裝扮,牛仔皮靴加黑色的棒球服,又戴了頂棒球帽,長長的馬尾從棒球帽的後扣處拉出來,在腦後擺呀擺的。

所有人都上車,直奔橋頭,途中停下等交通燈,有個交警模樣的騎着摩托向這邊過來,木代很緊張,低着頭就把口罩給帶上了。

那警察只是路過。

羅韌心裡輕輕嘆了口氣。

不過,命案之後這麼久纔去現場,實在也發現不了什麼,橋頭處都是水泥地,即便真有車摔過,也留不下什麼痕跡。

遍尋無索,只得打道回府,路上,炎紅砂說:“要不然,咱們懸賞吧。南田這麼小,咱們上網發帖,或者街上貼小廣告,找當天半夜騎電動車在橋上路過摔跤的女人,沒準有門。”

可以是可以,但總覺得不是最佳方式,這麼大張旗鼓,很容易引起警方注意。

羅韌沉吟着沒有發表意見。

一萬三忽然出聲:“羅韌,停,停車。”

羅韌靠邊停車,一萬三也沒說爲什麼,打開車門往前走,順着不遠處有個輪班剛下來休息的交警,正擰着礦泉水瓶。

曹嚴華奇怪:“我三三兄幹嘛?”

透過車窗,可以看到一萬三一直走到交警那兒,寒暄了兩句之後,一屁股在他身邊坐下,似乎越聊越嗨了。

連木代都忍不住貼近窗戶去看。

曹嚴華說:“我三三兄就是這麼自來熟,跟混混聊一套,跟交警也聊一套。”

再過了一會,一萬三跟那個交警道別,小跑着過來,開門上車。

說:“我問過了,這邊是這樣的,電動自行車都要註冊登記,是轄區入戶制,根據地址劃分區域選擇相應轄區交警大隊辦理。我想了一下,那個女的那個點騎車過橋——竄親訪友也不可能選那時候,多半是回家。那她的登記轄區就是城郊交警大隊,登記的時候,要填個人信息,交身份證複印件,我們如果能跟交警大隊的工作人員套一下關係,找一下那片轄區的、有電動車的、四十來歲的女的,應該有希望。”

炎紅砂聽的愣愣的,連羅韌都禁不住重新審視他:“可以啊一萬三。”

只有曹嚴華心裡酸溜溜的,妒忌一萬三腦筋轉的比他快,就是不想誇他,問:“你怎麼想起來的?”

一萬三憋了半天,很不情願回答:“以前,混不下去的時候,打過自行車的主意,自行車買來了要上照打鋼印——自行車都這樣,電動車管理應該更規範的。”

說話間,炎紅砂已經網上查到了交警大隊的位置。

負責登記錄入和表格管理的是交警大隊的文員,也穿警服,一張沒表情的愛理不理的臉。

這種比較難辦,偷進去開她電腦不合適,況且也沒密碼,拿錢打關係也不可能,她不是陳向榮那樣的保潔,工作保密原則還是講的。

車上討論了一會,眼見那女的出來吃中飯了,曹嚴華忽然眼睛一亮:“我來!”

他一溜煙的過去了。

所有人,端看他有什麼招,但看着看着,似乎也沒什麼稀奇,他應該就是編了什麼藉口,腆着一張臉,陪着笑央告,像所有託請辦事的人一樣點頭哈腰,那女的趾高氣揚的。

一萬三給遠處的曹嚴華配音:“拜託了,美女,就幫我查一下吧,不違反紀律……”

那女的頭一擡。

炎紅砂下意識也接上配:“不行,我們有規定的,要有領導簽字!”

羅韌和木代雙雙回頭看他們。

炎紅砂沒反應過來:“怎麼了啊?”

羅韌說:“你倆玩的挺樂呵啊。”

遠處,第一階段告一段落,那女的撇下曹嚴華,蹬蹬蹬走開了,曹嚴華垂頭喪氣的坐到邊上的石臺上,也沒說過來。

一萬三鼻子裡嗤一聲:“曹胖胖吃癟了,還‘我來’,還以爲他有什麼招兒呢……”

羅韌噓了一聲,示意別說話。

一萬三擡頭看,那裡,那個女的又回來了,一路低頭,好像在找什麼。

曹嚴華迎上去,不知道說了什麼之後,那女的忽然態度大變,居然對着曹嚴華和顏悅色起來,再然後,風雲突變,她帶着曹嚴華往辦公樓走了。

進門前,曹嚴華趁着那女的不備,很是風騷和搖擺的回頭,朝着車子這邊擠了下眼。

羅韌哈哈大笑。

一萬三莫名,追着問:“怎麼了啊?”

“曹胖胖演了出捉放曹,沒看出來嗎,他先偷了人家東西,接着又裝拾金不昧原地等待的好人,那女的不好意思,就坡下驢,估計帶他看錶格去了。”

一萬三倒吸一口涼氣:“技術流啊。”

曹嚴華手抄了好幾個姓名地址。

“虧得這個轄區,有電動車的也不是很多,我怕電動車不是登記在那女的下頭,基本全抄來了。但是,有重點懷疑對象,這個……”

他得意洋洋指着其中一個名字:“武玉萍,46,看見沒,填了公司信息,南田丹錦服裝廠。”

炎紅砂不明白:“服裝廠怎麼了?”

“因爲有流水線啊,有時候流水線開動了不能停,三班倒,經常有夜班的。”

羅韌注意看了一下武玉萍的地址,緩緩開動車子:“就先去這裡吧。”

他注意看了一下木代,果然,她有些許的緊張,兩隻手絞在一起。

武玉萍家在南田下轄鄉的集市口,二層小樓,一樓開雜貨門市,門口停了輛電動車。

羅韌下車去看,電瓶拆了,車身上不少擦痕。

他吁了口氣,回身朝車上打了個手勢,看來是找對主兒了,其它幾個地址不用去了。

依着計劃,羅韌出面,其它人在車裡等。

但是木代也想下,羅韌有點猶豫:“她認識你的。”

木代倔起來:“我換了身衣服了,又帶着帽子口罩……我想聽她說什麼。”

哪怕是壞消息,親耳聽到,才能最終死心。

羅韌沒再攔她。

一樓看門市的是武玉萍老公,腿腳不大方便,聽說來找武玉萍,也不挪身子,扯着嗓子往樓上喊,兩嗓子就把武玉萍喊下來了。

武玉萍46歲,可能因爲長期操勞和經常夜班的緣故,看起來比實際年齡大很多,匆匆從樓上下來,手上還絞着沒來得及放下的衣服:“找我?”

羅韌指了指外面的電動車:“前兩天,你這車是不是摔過?”

武玉萍反應居然出奇的快:“是爲大橋上的案子來的?”

南田縣很小,頭天的事,第二天已經傳了個沸沸揚揚,武玉萍也第一時間聽到了,還跟老公感慨說:“那天晚上我就在橋上呢,還跟個不長眼的撞了,好險啊。”

逢人就說,鄰居知道了,服裝廠的姐妹也知道,還開玩笑打趣她說:“那你應該向公安局反應一下情況啊。”

武玉萍不幹,這不自己給自己找事嗎。

她看羅韌:“你們是公安局的?也不像啊。”

羅韌說:“我們是死者的……朋友。”

武玉萍的臉上露出同情的神色來:“可憐,聽說還是個學生呢。我聽說兇手抓到了,塊頭可大可大,三個人才摁住的他。”

羅韌失笑,這謠言真是起的活靈活現,怕是抓捕的過程都惟妙惟肖。

武玉萍說着說着又納悶:“那找我幹嘛呢?”

她把兩個人讓到客廳坐下。

羅韌說:“主要是想了解一下當時的情況,看能不能多一點線索,你當時在橋上,是不是差點撞到一個人?”

“可不!慌慌張張的,趕着投胎一樣,就往我車頭上撞!要不是我趕緊剎車,肯定摔了。”

羅韌不動聲色:“但是到了另一頭,還是摔了?”

武玉萍說:“還不是被那死小子嚇的腿軟手軟,一個沒留神就又摔了。”

表情恨恨,餘怒未消。

“那當時,你在橋上,有沒有看見一個姑娘?”

這一句,羅韌問的慢,木代的呼吸慢慢屏住,只盯着武玉萍的嘴,覺得時間都走慢了。

“姑娘啊,看見了。”

“我從地上爬起來,扶車的時候,看見她在橋上,也不說幫個忙,那車老沉的。”

車沉嗎?能有多沉?比自己這個時候的心情還要沉重嗎?

木代呼吸有點急促,口罩貼在臉上,像是把她的氧氣都奪走了。

羅韌伸手過來,握住了她的手,還是對着武玉萍:“那,你還能記得她的臉嗎?”

武玉萍皺眉:“離的有點遠,應該能吧,有點印象。”

羅韌從懷裡掏出三張照片,一字排在桌面上:“那麻煩你給認認。”

三張照片一樣的尺寸,一張是木代的,另兩張只是從網上搜了下的。

羅韌承認,自己其實有私心和偏袒,那兩張照片,他找的都是跟木代形似的,長髮,清瘦,秀氣的鼻子,大眼睛,連笑都是類似的。

那時候,小口袋笑的可真好看,無憂無慮的,不像現在,要麼不笑,要麼是讓人心疼的笑。

武玉萍撿出一張,說:“這個。”

木代覺得,羅韌握住自己的手,就在武玉萍撿出照片的這一瞬間,緊了一下。

大概是怕她承受不了吧。

木代轉頭看羅韌,慢慢把手從他手裡抽出來,說:“我在外面等你。”

她起身出去,每一步都是虛的,到了門口,看到羅韌的車車窗開着,炎紅砂焦急地向她揮手,好像在問:打聽的怎麼樣了啊。

木代移開目光,也沒有上車,直直地向着來路走,身後,炎紅砂的揮手僵在半空,臉上一片錯愕,一萬三和曹嚴華開車下來,看她的背影,想喊又沒作聲。

曹嚴華說:“壞了壞了,一定是壞了……”

羅韌也出來了,他臉色很不好看,拉開車門上駕駛坐,問:“木代呢?”

曹嚴華和一萬三沒敢吭聲,炎紅砂指了指來的方向。

羅韌發動車子,前開,掉頭,然後慢慢追上去。

土路上,風一吹就揚好多沙土,兩邊都是稻禾,起伏着,像斷不了的浪,看不到頭的絕望。

木代真瘦,她大概這一陣子瘦了好多吧,一個人,孤獨的背影,孱弱的肩膀,他只伸一隻手,大概就可以摟的過來。

聽到車聲,木代停下腳步。

車子在她身邊停下,羅韌撳下車窗,車玻璃慢慢搖下,露出她的臉,像幀幀的顯像。

她說:“我不回旅館了,你把我送到公安局吧。他們一定在到處找我,找來找去,也怪累的。”

“請紅姨,找何醫生,給我開個證明吧。我不想殺人的,我大概真的有病吧。”

羅韌沒吭聲,他有點受不了,把頭別向一邊。

曹嚴華也低頭,他吸着鼻子,覺得自己要哭了,一萬三嘆了口氣,頭倚在車枕上,呆呆看車頂。

只有炎紅砂開口,她說:“你們倒是說話啊。”

沒人說話,倒是木代衝她微笑了一下。

這一笑,剎那間就把炎紅砂的眼淚給逼出來了。

她帶着哭音大叫:“我不同意!”

她幾乎是踹開車門下來的,下來就拽木代。

“木代,你現在心情不好。我爺爺……我爺爺教我,他說,人在特別難過、沮喪、失望,還有憤怒的時候,千萬別做決定,別做任何決定。”

“你現在太難過了,你就想着算了,就這樣吧,這是你一時的想法,但是你一旦進去了,不管是關在牢裡,還是精神病院裡,那就是一輩子了,一輩子啊。”

她使勁拍車子:“羅韌你說話啊,曹胖胖,一萬三,你們都啞巴了啊,說話啊。”

沒人說話,孤立無援,炎紅砂的眼淚水一樣流下來,她撇開木代,做了一件所有人都沒想到的事。

她爬到羅韌的車前蓋上,一屁股坐下來,坐了還嫌不夠,又躺下來,四仰八叉,腦袋正倚在前檔玻璃上,長髮亂糟糟貼在玻璃上,真心形容不出那是什麼場景。

木代過來,說:“紅砂,你真是沒什麼形象……”

忽然頓住,兩個人幾乎同時想起,去四寨的時候,炎紅砂拿鐵杴當扁擔時,木代也這麼說過她。

炎紅砂哽咽着,像是跟誰較勁:“能不能不要這樣,我叔叔死了,我爺爺也死了,你又要去坐牢,我是掃把星嗎,把你們一個個都克沒了?”

“我就不相信了,你從小到大,就算精神分裂,你也沒做過一件壞事。我那天在旅館跟你睡一張牀,你整晚都老老實實,也沒見你出去。怎麼偏偏就那一晚,跑哪不好,跑個破橋上,推了人下水,你怎麼就這麼背,到的時候他正好在橋上撒尿,一推就下去了,他當時要是沒在撒尿,你難道要把他抱起來扔下去嗎?我就不信了,這是出了鬼嗎?這是出了鬼吧?”

有什麼念頭忽然在腦際閃過,羅韌心頭一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