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奧斯曼,理論上除了宗教寺廟所擁有的土地,一切土地都屬於奧斯曼的蘇丹陛下,不論是小亞細亞的權貴亦或者埃及的馬穆魯克貝伊們,都是奧斯曼蘇丹的包稅人。而奧斯曼的稅制本質上就是包稅制。
在上下埃及,蘇丹會賜予一些馬穆魯克頭銜,叫做貝伊,他們會擁有一些免稅的土地,然後承包某些地塊的稅務,蘇丹派遣的埃及帕夏只需要向貝伊收取規定的稅額就可以,至於貝伊得到了多少,根本不在乎,而普通的百姓不僅要耕種自己的土地,還要免費爲包稅人耕種他們免稅的份地,而蘇丹爲了保證統治,需要不斷的對利益進行劃分,忠心者得利,反抗者失利,因此包稅是有期限的,一般是三年。
尤其產生了兩個問題,包稅人在獲取土地之後就進行竭澤而漁的剝削,畢竟誰都不知道三年之後這些土地是否還屬於自己,而蘇丹的代理人,埃及的帕夏也可以利用每次重新分配的機會挑起貝伊們之間的爭鬥,使得埃及永遠處於低烈度的戰爭狀態,最終的結果就是,當奧斯曼得到埃及這片富庶的土地時,上下埃及擁有超過六百萬的人口,而統治了一百多年後,人口已經不足三百萬,折損了一半還要多,但是奧斯曼只需要派遣一個帕夏和一支數量不超過三千人的近衛軍,就可以統治這片富庶的土地。
低成本高產出,這就是蘇丹的要求,而且一直做的很好。但是沒有一個貝伊是對蘇丹真正忠心的,這塊土地和這裡的人民也永遠融入不到奧斯曼這個國家之中。
也因爲這些政策ꓹ 奧斯曼對邊緣地帶的統治已經不那麼穩固,比如利比亞、突尼斯等地ꓹ 已經事實上獨立,而也門地方也是如此,正因爲這一點ꓹ 帝國才佔領了亞丁港,也門的地方貴族之所以任憑帝國佔領亞丁ꓹ 是爲了保護摩卡港,那曾經是世界上最大的咖啡集散地ꓹ 摩卡咖啡行銷奧斯曼和歐羅巴部分地區ꓹ 只不過隨着帝國在東非和南洋大規模開闢咖啡種植園,摩卡港的地位已經下降了許多。
而在紅海上,奧斯曼最重要的港口實際上是吉達港,原因在於大航海時代開始後,穿越埃及的商路已經不那麼繁榮了,蘇伊士等港口直接沒落,東西方的商路是從巴士拉到奧斯曼和吉達到奧斯曼腹地ꓹ 吉達之所以存活,而且成爲商路ꓹ 是因爲這裡有人氣ꓹ 每年都會有超過十五萬人從次大陸、南洋和非洲前來朝聖ꓹ 壟斷了航線的帝國商人在這些朝聖者身上賺的盆滿鉢滿ꓹ 也順勢把觸手伸向了各地。
在申京時候,一系列有關於奧斯曼的地理和人文知識ꓹ 李君威就從書桌上了解到過ꓹ 但親眼見證下ꓹ 才知道這些是那麼的殘酷。
“我很難相信,像您這樣的人ꓹ 也會來到蘇伊士這樣的小港口,用你們中國人的話來說,這叫紆尊降貴,可是作爲您的老朋友,我卻知道,沒有那麼簡單,我,或者是我們奧斯曼帝國,已經值得您這麼信任了嗎?”法佐從開羅趕來,在帝國駐蘇伊士的領事館裡見到李君威的時候,仍然有些不敢相信帝國的裕王會出現在這種危險的地方。
李君威笑着說:“其實我準備僞裝成普通的商賈,秘密穿過蘇伊士通道,然後在塞得港登上一艘安全的帝國商船之後再通知您,我們在船上會面。”
法佐笑了:“是的,這樣我纔不會意外!”
但是李君威說道:“但是這沒有必要了,貴我兩國現在已經不是對手,而是朋友,而且我也不是當年那個大權獨攬的帝國裕王了,現在我的職差是帝國皇帝的全權特使,你們不會傷害我的,相對於人給我帶來的威脅,我更在意惡劣的環境。
而正如您所說的,您是我的老朋友,可以很好的照顧我的生活和行止,我也需要這些,而對您,親愛的法佐,我更有信心。”
李君威對法佐的信心來源於在蘇伊士看到的繁榮,自從這裡成爲帝國商人合法出入的港口之後,原本規模就不小的走私貿易瞬間爆棚,帝國可以提供奧斯曼所需要的一切,從戰爭物資:槍炮彈藥、鋼鐵硝石硫磺,再到奢侈品和生活物資:咖啡、茶葉、香料、糖和各類手工業產品和紡織品,可以說,帝國一個國家就可以取得英國和荷蘭在內的全國歐洲國家對奧斯曼的貿易,當然,在某些商品上是不行的,比如荷蘭人帶來的暢銷品——牙片,這是帝國明令禁止的商品,只有少量用作醫用,即便是提供的藥品,也不包含這些,只不過這並非帝國保護奧斯曼,而是爲了保護帝國本國的百姓。
販毒就殺頭,吸毒就流放,這是所有商人都知道的。
既然法佐允許瞭如此規模的貿易,對帝國的態度也就不用多說了,李君威自然是放心的,而他也說出了自己的疑惑:“法佐,我的朋友,我很難想象,這裡的貿易會如此繁榮,各國商人云集,你是怎麼說服蘇丹的呢?”
“海關稅務報表!”法佐笑着說道,然後微微搖頭,這個東西對奧斯曼人是稀罕東西,但對帝國的親王來說不是什麼了不起的名詞,於是說道:“每三個月,我就會向偉大的蘇丹提交一次稅務報表,當然,這些多虧了你們的幫助,我才能擁有這麼一支精幹的海關官僚隊伍。我相信,蘇丹陛下對那些複雜的數字和統計方式不感興趣,但是他喜歡最後一串數字,那是埃及的海關稅收,兩年多的時間裡,這個數字正在飛快增長,偉大的蘇丹和我都相信,有一天這個數字會比從貝伊們那裡收取的數額還要高。
對於奧斯曼的蘇丹來說,任何能創造財富的人都是值得尊重的,任何能創造財富的方式也是值得商榷和妥協的,因此我得到了蘇丹陛下的全力支持,當然,你應該去看一看塞得港,那裡的景象更令人欣喜。”
這一點,趙銘德已經向李君威介紹過了,從政治家的角度來講,法佐這個人無疑是膽大包天的,現如今的蘇伊士港只對帝國商人和奧斯曼特許的商人開放,這使得埃及擁有了這個世界上最有競爭力的一批貨物,但是塞得港就不同了,除卻兩國商人,一些與奧斯曼關係不好,甚至敵對的商人也在法佐的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政策下來到。
威尼斯人、熱那亞人、荷蘭人、西班牙人和英國人,他們來到這裡是採購低價的東方商品的,而法佐對他們進行管控,要求他們帶來奧斯曼需要的商品,也要購買一些埃及和奧斯曼本土出產的商品,如此把奧斯曼和埃及的貿易也帶動起來。
塞得港已經不只是一箇中轉港口,而逐漸向着地中海地區的貿易集散地而去,這種繁榮帶來的是海關收入的大幅度提升,法佐這些擦邊球的政策也在蘇丹那裡得到默許。
“可是遠水解不了近渴,蘇丹陛下想要以蘇伊士和巴士拉等港口的海關爲抵押,向帝國的一些銀行貸款的事,你應該是知道的吧。”李君威問道。
法佐微微點頭,招手示意房間裡的其他官員出去,這件事在奧斯曼還是一個秘密,但是在法佐這裡不算什麼,因爲主管這件事的也是一位科普魯律,是他的兄弟,而蘇丹本人也徵求了法佐的意見。
蘇丹的這一次貸款其實就是帝國的西征改變了黑海周邊乃至整個歐羅巴的政治生態。當帝國、俄羅斯、波蘭與奧斯曼四個國家達成和平協議,結束戰爭後,黑海周邊並未恢復到以往的生態,而是展開了一場軍事競賽。
波蘭國王索別斯基率先爲他的騎兵裝配了帝國原產的燧發手槍和騎兵用槍,並且邀請了帝國的騎兵軍官作爲軍事顧問,學習了帝國的騎兵戰術,緊接着,就是俄羅斯的沙皇改組射擊軍,全面更換了燧發槍,當然大部分燧發槍是俄羅斯本地防治的的,而隨着這兩個對手的改變,奧斯曼也不得不做出改變,但與波蘭、俄羅斯不同的是,作爲戰敗國的奧斯曼沒有錢,而且蘇丹的野心也比波蘭國王和俄羅斯沙皇更大。
連續幾年在黑海的戰爭已經弄的財政枯竭,甚至於拿不出對近衛軍的恩賞,蘇丹面臨着巨大的壓力,而身爲大維齊爾的穆斯塔法給蘇丹出了一個餿主意,進行稅制改革。
前文也提到了,奧斯曼的稅制是三年一變的包稅制,而這一次,穆斯塔法建議蘇丹改爲終身包稅制,即一個包稅人負責某地稅收一直到他死,雖然也是有期限的,但實際上,這最終形成了大地主,地方稅務被一代一代的傳承。
當然,這些都是後話,至少目前還未顯現出來,穆斯塔法告訴蘇丹,三年一輪的包稅制會造成竭澤而漁,導致各地民不聊生,人口越來越少,稅基也越來越小,而終身制的包稅制卻可以讓百姓休養生息,讓稅收變的穩定。最重要的是,在分配地方稅務的時候,可以用拍賣的形式,一次性收取大量的資金,來改變目前的財政困境。
顯然,長於深宮的蘇丹看不出這其中的弊端,幸好蘇丹已經學會了兼聽則明,但科普魯律家族提出的反對意見要麼是長遠弊端,要麼就是和穆斯塔法的說法完全對立,看上去更像是黨爭,而非建議。
但稅制改革剛剛放出風去,蘇丹就立刻發現了不對勁,原因很簡單,奧斯曼是一個典型的封建國家,其有一支非常精幹的官僚隊伍,這個三千萬人的國家真正能稱得上官員的只有五百個人而已,全部由蘇丹任命,而戰敗之後,因爲拿不出足夠的撫卹和恩賞,蘇丹已經不得已把大量的近衛軍軍官封爲官員,算是一種補償,顯然稅制改革需要官僚去操作,官僚所在或者親近的家族就更容易更爲終身包稅人,而在官僚大部分是近衛軍官的時候,這就很可怕了,導致的結果就是,近衛軍官團體不僅掌握兵權,而且趁此機會掌握地方財政,蘇丹登時警醒,稅制改革進行了一半無疾而終。
這場失敗的改革導致的結果是,財政狀況沒有改觀,反而把近衛軍們耍了一遭,國內一片混亂,爲了轉移矛盾,蘇丹只能對外準備戰爭,但戰爭更是需要錢,這纔有了聯絡晉商銀行進行貸款的事。
“你們的蘇丹要借貸一千萬兩白銀,而這是用於戰爭的,實際可能比這些還要多,如此規模的資金投入,這不會是一場小規模的戰爭,我的朋友,你認爲目標會是誰?”李君威看着法佐,問道。
法佐笑了笑:“隨便哪個,波蘭、俄羅斯、波斯或者其他什麼目標,只要贏了就好,只要戰爭勝利,奧斯曼的一切的問題就都能解決,這就是我們的國家。”顯然,他也有意迴避李君威的問題。
“可是我們國家的銀行家擔心會失敗。”李君威微笑說道。
出人預料的是,法佐平淡的說:“失敗也能接受,這也是我們的國家。”
李君威先是一驚,繼而明白了過來,奧斯曼走到現在這個地步,是由其落後的制度決定的,但這是不能改變的,而從表象上來看,一個自大無能的大維齊爾和一個好戰而貪名的蘇丹讓奧斯曼一步步的沉淪,如果戰爭成功了,危機可以轉嫁出去,奧斯曼可以慢慢改革,如果戰爭失敗了,就可以解決大維齊爾和蘇丹,奧斯曼的權力重新洗牌,這也是一種變革的方式,但是不管怎麼說,科普魯律家族是屹立不倒的,無論是哪種結果,法佐都能接受。
“好吧,我也不在乎成敗,我更在乎帝國的利益。法佐,你們對蘇伊士運河得態度是怎麼樣的?”李君威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