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接下來的幾個月裡,江南的亂局有無數的人失蹤,有些死於戰亂有些死於逃難,但國手大匠大批量的消失就是社團早有計劃的事情了,這些人無一例外被全家帶往了臺灣,有些人對社團感恩戴德,有些人不情不願,有些人半推半就,甚至少數人死也不離開自己的家鄉,對於這些誓死不走的人,社團選擇的是強硬態度,直接綁架,其中多數人也只是說說,但真有性格剛烈的,選擇一死,派去的人也只是看着他們上吊。
不爲我所用,亦不能爲敵所用,這就是社團對這些人的態度。
南京蘇州的鐘表、光學匠人,他們精湛的技藝不僅給社團帶來軍國利器——望遠鏡、鐘錶的自產的能力,還會加快燧發機、齒輪這些精密構件的發展速度,前者意味着燧發槍,後者則對社團正在改良的水力機械和規劃中的常壓蒸汽機帶來更多的便利。
江西銅陵的銅匠,會加快金瓜石金銅礦的生產效率,增產社團急需的戰略資源,而景德鎮核心御器廠直接被社團僱傭的潰兵突襲,潰兵們得到了銀錢,把御器廠數百工匠連同家屬近兩千人以兩萬兩賣給了社團,這批人被組織一路南下,進入廣東境內,而其中最看重的風火窯大匠則被專門護送先一步前往了南京,他們會和蕪湖劫奪來的匠人一道,前往北方的東方港,參與到鍊鐵廠的工作之中。
十七世紀,中國最懂鐵的蕪湖鐵匠加上最懂火和耐火磚的景德鎮作頭,配合社團在東方港的高爐,足夠打破通往鍊鋼之路的壁壘。
而更大批量被轉移走的是南直隸城鎮之中技藝精熟的織戶和染匠,臺灣的桑園已經廣佈,養蠶繅絲染織都急需這些人的手藝。
一直到浙江陷落,社團一共移民超過三十萬,這一次,既是社團移民最多的一次,也是含金量最高的一次。
弘光元年四月初,特混艦隊出征。
崇明港口人山人海,人們聚攏在水邊,爲即將出徵的社團艦隊歡呼稱頌着,每個人都知道這支來自東番的艦隊要去上游抵抗左良逆,防備滿清,百姓以最大的熱情歡送這些保護他們家園的精兵。
特混艦隊擁有船隻上百艘,其中十二艘平底通報船是其中核心,三十五艘沙船則運載了精兵和糧食,除此之外,就是由五十多艘快蟹組成的槳帆船艦隊了,這是特混艦隊的主力,爲此,臺北和大本營的內河艦隊全數趕到。
尚未到長江豐水期,長江的水位較低,並不利於特混艦隊行動,但好在,枯水集結的潮水更具有威力,從長江口一直到鎮江一帶都被海潮所影響,一直到了潮涌最高的時候,社團特混艦隊以快蟹艦隊爲先導,進入長江之中,而李明勳選擇了通報船響尾蛇號爲旗艦,特混艦隊按照長江航道的水深分佈,靠近較深的南航道行駛。
長江下游地區,江面寬闊,遠看是一望無際,猶如汪洋大海,實則沙線縷結,沙洲與沙樑密佈,其中航道深洪僅有一線,曲折迂迴,千變莫測,便是本地之人也難保萬全,從崇明到江陰鵝鼻嘴,特混艦隊花費了三天時間,期間艦船擱淺數十次,都是由吃水一米多的快蟹船拖拽出來,好在長江水面,礁石少而沙洲多,縱然擱淺也不會毀損船隻,只是原本塗在水線一下,用以防備藤壺、船蛆等海洋生物的塗層已然遭殃,不過這些生物在淡水之中無法生存,倒也不用過分擔心。
到了江陰鵝鼻嘴,這裡山勢險峻,突入江中,江水磅礴,依山東去,湍流陣陣,好在社團僱傭了大量本地的艄公、火長,許多來往船隻聽聞特混艦隊要去上游作戰,紛紛讓開航路,也有出手相助,拖拽擱淺船隻的。
特混艦隊踽踽難行,航道平緩之處必有沙樑沙洲,擱淺是尋常事,而航道收窄之處,水流湍急,動輒四節的流速讓特混艦隊中的通報船和沙船束手無策,風力大些,還可以靠快蟹的拖拽前行,風力小些只得下錨候風。
一直到了鎮江段,特混艦隊終於遭遇了南京朝廷的攔截,但是來的不是江南的水師,而是福建鄭家的戰船,李明勳派遣了使者前去接洽,又讓人上岸打聽,才知道,鄭家的鄭鴻逵已經長江天險之地的焦山門留下了營寨,駐守上前兵馬,在這下游最狹窄之處、運河與長江交匯之地設立江防,防止北面崩潰之後,滿清渡江。
派遣去的使者還沒有帶來的消息,向前偵查的戰船卻是帶來的情報,焦山門一帶航道極爲複雜,不僅水流湍急,而且有漩渦存在,危險異常。
李明勳想過此次入援江南會有許多困難,但是不曾想僅僅是長江航道就如此讓人無奈,要知道,在原本的歷史時空中,英國那排水量數千噸的三級戰列艦都能抵達南京城,特混艦隊最大的沙船排水量也不過三百五十噸,怎麼就那麼困難呢?
“看來沒有蒸汽機就是不行啊。”李明勳心中無奈的感慨。
半日之後,使者回來,還帶來了一個老熟人,鄭芝龍的長子鄭森,李明勳詫異問道:“鄭兄此時不應該在南京國子監讀書嗎?”
鄭森冷冷一笑,道:“南京聽聞東番社團再提義旅如長江助戰,恩師特派在下前來查驗,以防趁火打劫!”
李明勳微微一愣,繼而笑了,他本以爲鄭森是鄭家主帥鄭鴻逵派遣來聯絡的,沒有想到這個傢伙是替自己的老師出氣的,要知道,弘光朝廷成立以後,面臨順軍、軍閥和滿清的威脅,最着重的就是長江防禦,對鄭芝龍自然也拉攏極大,讓鄭森入了國子監不說,還給他找了一個江南名儒當老師,那就是錢謙益,自己當初在松江南樓羞辱過錢謙益,鄭森自然不悅。
“要是趁火打劫,蘇州豈不是更好的目標,我社團艦隊爲何要到這裡來呢?”李明勳笑着解釋。
“你這支艦隊可是要去南京?”鄭森看了看李明勳手中近百艘戰船,問道。
李明勳笑了:“常言道,虎父無犬子,爾父鄭芝龍也是東南沿海一代梟雄,你自小耳濡目染,就沒有學得幾分本事嗎?”
“你這話何意?”鄭森怒目而視!
李明勳道:“特混艦隊去南京作甚,趁火打劫嗎?如今江南更需艦隊支援的地方自然是蕪湖,左鎮逆賊兵馬百萬,戰船數千南下,我社團自然不能坐視不管呀。”
鄭森臉色舒緩了許多,他和他身後的錢謙益就怕特混艦隊去南京,如今南京朝廷的政策是北拒西戰,就是北面收縮兵力,以空間換時間,而江淮、長江乃至浙江的所有水師精銳全部去上游,先擊敗左良玉,再利用長江機動,防備北面的滿清,在兵力不足的情況下,這不失爲一個好辦法,實際上,南京朝廷也做到了前半部分,只是誰也沒想到江南會崩潰如此之快!
“當真去蕪湖?”鄭森遲疑問道。
李明勳指了指身後的大沙船,說道:“船上有甘蔗酒千桶,鹹肉三千石,糙米三萬石,這些東西運到南京,那些高官勳貴怕是連看都不會看一眼吧,這是給丘八吃的,如今丘八最多的地方,莫過於是蕪湖!”
“李兄做的一手好買賣呀.......。”鄭森不鹹不淡的說道。
李明勳笑了:“這些都是社團捐贈於衛國兵士的,何來買賣之說,如今國難當頭,我李明勳怎生再發國難之財!”
“鄭公子爲何在這裡爲難社團?難道是怕我們搶了你們鄭家的風頭,你們鄭家出兵,朝廷還是給了糧餉的,就算如此,你們也在江南搶掠不少,社團出兵,自備糧餉不說,還要贈送你們補給,你鄭公子心眼如此小,爲了自己的名聲,竟然不顧天下安危了........。”趙三刀抱刀在一側,冷冷說道。
鄭森臉色漲紅,說不出話來,趙三刀說的可算是實情,鄭家出兵,朝廷是發了糧餉,可鄭家軍隊軍紀實在不咋地,不僅搶掠百姓,連南京朝廷發給其他軍鎮的軍餉都敢搶,即便是如此,朝廷和江南士紳仍然是頗爲感激,但現在社團來了,那種行爲就成了驕縱跋扈了。
“我鄭大木光明磊落,哪是那等奸邪小人!你們東番外夷能做得如此,我鄭家自然做得更好,此次我便隨你們去蕪湖,約束軍紀,倒是讓江南百姓看看,到底誰纔是忠義之輩!”鄭森抽出倭刀,一刀斬在船舷之上,冷冷說道。
鄭森說罷,收刀而去,不多時,焦山門方向傳來鄭鴻逵消息,說是鄭森會親率一支小艦隊隨社團艦隊西去蕪湖,而焦山門的鄭家船隊也會協助社團渡過最危險的焦山航線。
鄭鴻逵如今是長江防禦的最高的軍事統帥,也是如今南京左近最強的一支艦隊,有鄭家相助,特混艦隊得以近乎無損的通過焦山門,只不過,鄭森率領的小艦隊也加入其中,監視着特混艦隊渡過南京段,一同前往了蕪湖大營。
到了四月下旬的時候,特混艦隊和鄭森督領的船隊終於抵達了蕪湖。
此時的蕪湖可謂是羣英薈萃,南京的京營、鄭家的兵馬,江西撤下來的水師,黃得功與劉良佐二鎮,再加上社團特混艦隊,總督一切軍務的是兵部尚書朱大典,而水師統帥則是李明勳的老熟人黃蜚,陸上力量自然以黃得功和劉良佐爲主。
雖然說李明勳算得上外人,但在蕪湖卻是根基很深,社團與朱大典牽扯很深,當初社團崛起,購買的第一批糧食就是朱大典貪墨的漕糧,又有黃蜚的關係在,自然如魚得水,原本黃、劉二鎮對社團不熟悉,還有些戒備,但特混艦隊帶來的糧食和酒水卻讓衆人熟絡起來。
特混艦隊倒是沒有來晚,趕到的時候,左鎮兵馬已經到了銅陵,蕪湖大營之中一片歡騰,蓋是感覺會有一場大勝,原因很簡單,左鎮原本就不懂水師作戰,此次陸軍被皖南的山脈阻隔,水師突前,己方已經取得了優勢,而處於下游,戰術優勢也很明顯,更令人興奮的是,左鎮的首領左良玉死在了九江,而營中主事的是其子左夢庚,軍心渙散,戰意低下,是矣,諸將都是以爲此戰必勝。
“探子前來回報,銅陵的左鎮水師大小船隻怕是有上千艘,但多是臨時抓來的民船,夾雜在一起,一窩蜂似的順流而下,完全沒有章法,王師在荻港有石城炮臺,可爲依仗,此戰出擊,勝算頗大,不知諸位何人肯爲先鋒?”朱大典在軍議之中,朗聲問道。
諸將尚未表態,鄭森卻道:“當然是我福建水師爲先鋒了!”
鄭森如此莽撞,頗讓大家意外,說起來,鄭森並非勳貴,也無官職,本不應該出現在這裡,但畢竟他是鄭芝龍的兒子,又有南京朝廷的授意,坐在這裡也就罷了,但福建水師參戰的事情也輪不到他表態,畢竟在蕪湖前線,負責的是副總兵鄭彩。
鄭彩雖然與鄭森同輩,但如今也是四十餘歲,少年事便是跟着鄭芝龍出海經商,見慣了生生死死,做事素來穩重,即便是鄭氏一脈中,鄭彩部也有較大獨立性,他原本不想挑頭,卻被鄭森搶了先。
眼瞧着諸將看向自己,鄭彩抱拳道:“全憑督師大人吩咐,黃大帥差遣!”
朱大典道:“哈哈,大木果然是少年英雄,果然是虎父無犬子!”
鄭森到底只有二十出頭,又在鄭芝龍羽翼下一帆風順,心氣自然高,被朱大典如此誇讚,心中頗有豪氣,他話鋒一轉,看向李明勳,說道:“督師大人,我福建水師願爲先鋒討逆,只是兵少船寡,希望其他水師多多支援,舢板、快蟹多些纔好,但也不能缺了大船,聽聞東番義旅艦船強橫,銃炮犀利,水上作戰戰無不勝,能不能請東番義旅出戰,以爲後繼!”
朱大典只得看向李明勳和黃蜚,說到底,他對特混艦隊的命令還需要李明勳同意,李明勳笑了笑:“區區左鎮雜魚,大木戰得,我自然戰得!”
“好,便以兩部爲先鋒,出擊荻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