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九二 噶爾丹

且說清廷得到帝國翻越大興安嶺,襲擊呼倫貝爾草原駐牧部落的消息,便是立刻派遣大隊騎兵支援,但如今的清廷已經不是佔據關內時的大清帝國,到了漠北之後,入鄉隨俗,一切制度都開始模仿蒙古,當然也是爲了適應漠北的生存環境。

漠北沒有像樣的農業,自然無法產生大規模的城市,在沒有足夠的剩餘生產資料的前提下,人羣也無法聚居,因此無論是滿洲還是蒙古,清廷各部都是分開駐牧,就連清廷中樞所在,也會隨着時節和水草遷徙,所以集結軍隊的速度比較慢,幸運的是,正是秋季,馬力充足,清軍受到的限制比較少,所以在得到消息半個月後,索尼親率三千騎從庫倫出發,越過巴彥烏蘭山,進入克魯倫河的領地。

這裡本是車臣汗部的故地,但隨着滿清重整喀爾喀之後,重新劃歸了草場,被滿清貴族完全控制的車臣部向東進駐了呼倫貝爾草原,而空出來的克魯倫河沿岸則被清廷分給了部分從漠南逃來的蒙古部落,這些部落的掌控權依舊在蒙古貴酋手中。

索尼沿着克魯倫河一路東進,沿途不斷有蒙古貴酋率領大大小小的騎兵隊加入其中,到了呼倫貝爾城的時候,已經有近萬騎兵,一路東來,不斷遇到逃難的蒙古和女真部落,在收攏了這些散亂部族之後,索尼和噶爾丹得到了更爲準確的消息,帝國軍兵鋒甚銳,踏過興安嶺後,先破車臣部兩旗,後四散開來襲擊各部,更是放出話來,只誅貴酋,不罪民奴,優待歸附,善對僧侶。

各種信息都表明清廷在呼倫貝爾的統治已經被嚴重威脅,處於崩潰的邊緣,而負責這個方向的費揚古則束手無策,他雖然管着諸多旗佐,但負責的車臣部精銳都在庫倫效力,而在呼倫貝爾城,真正爲費揚古所驅使的,都是從嶺東遷移過來的虎爾哈、鄂倫春等關外女真編的新八旗。

呼倫貝爾的都統衙門,索尼看了跪了滿地的滿蒙貴酋,一個個面黃肌瘦惶恐不安,實在是狼狽的很,而費揚古則不在其中,他率領精騎在外征討,還未曾有消息傳來。

“襲擊,大損,覆滅!你們的嘴裡就只有這些壞消息嗎,就沒有一個人能說清楚詳細的情況,敵軍是東番哪一部,有兵馬多少,是否有步炮協同.........。你們嘴裡除了請罪求饒,就沒有人說出有用之語麼?”索尼怒不可遏,在堂內咆哮道。

一衆人噤若寒蟬,索性跪伏在了地上,雙肩顫顫,再不敢言語,不是他們不想說,實在是不知道,受到襲擊正是大傢伙準備遷徙到冬季牧場過冬的時節,防備的都是南面,誰也沒有想到,敵軍會從背後殺來,更何況,大家都是遭遇突襲,一觸即潰,根本弄不清楚帝國軍隊的狀況,此刻不說還好,若是說了,定然是受罰的。就在前幾日,費揚古也是在這裡大聲詢問,衆人知無不言,可說出來的話卻是大相徑庭,有說只精騎數百的,有說人馬兩萬三萬的,有說多以蒙古騎兵爲主,也有說敵騎先以騎火銃齊射再行衝陣,是東番本部兵馬的,甚至還有聲稱看到大炮的。

“沒用的東西,要你們這羣豬有什麼用處!”索尼身邊一個將領實在看不下去,拔出了配刀就要斬殺,索尼也沒有想到會如此,眼瞧着那把鋼刀就要把一個蒙古貴酋的腦袋斬下來,卻見噶爾丹眼疾手快,捏住了那將領的手腕,微笑說道:“將軍莫要動怒,動怒易傷身,平白造殺孽,罪過,罪過!”

那將領正在氣頭上,哪裡管得着這些,再行強用力掙脫,但卻感覺自己的手腕像是被一塊燒紅的鐵鉗子鉗住,動彈不得,擡頭一看,看到的寶相莊嚴的噶爾丹唸唸有詞,一時竟不知道如何說。

“混賬東西,還不放手!”索尼怒道。

那將領手一撒,鋼刀落地,濺起諸多泥土,但他尤自不忿,怒道:“大人,這些狗奴才怯懦無膽,拋棄了部落和牛羊,就爲了逃命,若不是他們,這裡的情形怎麼會敗壞到這個地步!”

“別說了!”索尼呵斥道,但環視一週,看到帶來的滿洲將領眼中全是殺人的怒火,於是連忙命令道:“你們都出去吧,待我理清了思緒,再一一問話。”

“是,是,謝過大人。”一羣人如蒙大赦,磕了幾個頭,便是轉身出了大門。

“上師,讓您看笑話了。”索尼擠出一點笑容,對噶爾丹點點頭。

噶爾丹雙手合十,微微搖頭,問道:“您指的什麼呢?”

笑話?這本身就是一個笑話,在庫倫的時候可是發佈的大獲全勝的消息,到了事發地,卻是滿地狼藉,兵敗如山倒,與這個笑話相比,方纔那個年輕將領的暴怒無狀倒不算什麼了。

“不能放過這羣人,一羣蠹蟲老鼠,磨坊裡的驢子也比他們膽子大一些!”

“是,絕對不能讓他們好過!”

一羣將領憤憤不平,兀自高呼,索尼也理解他們的憤怒,要知道,這羣貴酋,滿蒙皆有,甚至有不少是覺羅,可以說,退到漠北以來,大清優待了他們,把人丁最充足的車臣部分給他們,並配屬牛羊和肥美草場,但現在呢,他們非但沒有爲大清鎮守前沿,反而是一觸即潰,丟人丟到家了。

本質上,這就是一羣當年在四九城裡養尊處優,到了漠北也戀棧不去的蠹蟲,這種人和他們做的那等事,絕對不是索尼麾下這羣時以復興大清爲己任的年輕人們所部能容忍的。

“上師,實在是不好意思,這裡嘈雜的很。”索尼不想自己的人在噶爾丹面前表現的過於愚蠢,只得支開他。

噶爾丹笑了笑:“也罷,那貧僧就先行告退了。”

且說一羣貴酋一溜煙跑出了都統衙門,個個心有餘悸,年紀大的已經撫着的胸口大呼老天爺保佑,一個貴酋說道:“出了這等事,該怎麼辦,大傢伙商議一下吧。”

“是啊,咱們可不能分開,索尼那個老狐狸千般狡詐,分開了,就要被他各個擊破,到時候全都倒黴!”

“對,咱們一起找個地方商議一下。”一個車臣貴酋說道。

“商議什麼?”

那車臣人說道:“還能商議什麼,第一緊要的是商議怎麼保住脖子上這顆腦袋啊。”

一羣人全都應是,找了一處帳篷坐了下來,便是喝了幾口奶茶,依舊無法撫平心中的激動,那車臣人摸了摸自己的脖頸說道:“哎呦,真是長生天庇佑,神佛庇佑,若是沒有那位上師相助,我這顆腦袋怕是就要被人當皮球踢了。”

“你以爲剛纔沒有直接把你腦袋砍下來,你就安全了,不能夠!現在這裡已經被索尼手下的人接管了,他們還不是想殺咱們就殺咱們!”

一人搖頭說道:“不會不會,咱們這羣人裡,最小的也是個臺吉,甚至還有幾位皇親,索尼就是有膽子,也不敢隨意殺,頂多把咱們送到太皇太后那裡,到了太皇太后面前,咱們就能保住性命。”

“這話說的是,太皇太后最照顧咱們這些老臣了。這樣吧,明日咱們一起向西,去庫倫,去給太皇太后請罪,先脫離了這魔窟再說。”

此言一出,人人贊同,而那車臣人說道:“咱們要是走了,命能保住,可部落和牛羊呢?雖說那日當着費揚古的面,大家誰也說不清楚東番此次襲擊是個什麼情況,但這些時日下來,也該看個差不多了,東番人肯定是用騎兵突襲的,數量也不會有幾萬,不然費揚古也不敢帶兩千餘騎就敢出城迎戰,如今索尼率領主力前來,又快到了冬季,怕是東番人要撤兵了,你們想,就這點時間,他們能帶走多少牛羊牲口,只要索尼的兵在呼倫貝爾草原上展開,就能把打散的部落再聚攏起來,那個時候,咱們若都不在這裡,豈不是都成了別人嘴裡的肥肉,你我都成了光桿,日子也不會好過吧。”

帳內衆人臉色隨着這番話變的難看起來,一個個不免爲自己的未來頭疼,他們多是養尊處優的人,雖說以前手裡有部落,也不如在京城時候過的舒坦,可到底有權有勢,屁股底下能多墊一塊羊皮,碗裡也可多一塊肉,平日還能淘換些布匹茶葉享用,可若是丟了部落,這一切就都沒有了。

“那你有什麼主意能讓索尼幫咱們把部落搶回來呢?”一個覺羅問道。

那人搖搖頭,他只是意識到這個問題,卻沒有解決之道,他摸了摸還發涼的脖頸,忽然拍手說道:“我想起來了,今日看那年輕僧人似乎很有來頭,他又出手相助我們,咱們不如找找他,看看能不能得到寺廟的幫助。”

衆人點點頭,正合計着湊些什麼禮物能打動那位神秘僧人的時候,一個牧奴進來,稟告道:“主子,噶爾丹上師在外求見諸位貴人。”

“噶爾丹上師?是不是就是一位很年輕的僧人?”一人問道。

“正是貧僧!”噶爾丹已經掀開布簾走了進來,見衆人都在,他雙手合十,口誦佛號,算是見了禮,而一衆貴酋也是起身還禮。

衆人都從未見過噶爾丹,也不知道他的來歷,但見他容貌年輕,氣度不凡,方纔出入衙門的時候,也看到了他那些精悍如鷹隼的護衛,自然知道這位上師並非普通僧人,大傢伙相互看看,都不知道這位坦然坐定,閉目唸經的僧人是何等來意,但見他寶相莊嚴,專心念經,也不好打攪,而一衆貴酋都是信奉黃教的,對於僧人口中的經文一點也不陌生,當下也是有人坐定唸誦,也不知是心中慼慼,還是真的虔誠。

過了好久,噶爾丹纔是從入定之中醒來,微笑看向周圍的貴酋,說道:“諸位貴人佛緣深厚,信仰虔誠,實在是貧僧從未見過的。”

大家笑了笑,也不會當真,這種話僧人都會說,一般下一個話題就要要錢要牛羊了,衆人你看我我看你,都不太想接這個話茬,最終還是一個年級大的貴酋問道:“噶爾丹上師,不知您大駕光臨,所爲何事?”

“佈道。”噶爾丹輕聲說道。

一衆人都有些失望,方纔念念經是多半是爲了讓自己安身靜心,如今是遭逢戰亂實在是沒有什麼人願意聽一個僧人講經,噶爾丹又說:“自然不是在這裡。”

“那在哪裡?”

“喀爾喀河,敵軍襲擊的戰場!”噶爾丹說道,他解釋道:“貧僧聽聞,東番敵人冷酷無情,肆意妄爲,殺人太多,貧僧想要在喀爾喀河畔建浮屠一座,收斂死難之人以安葬,亦可憫懷大清陣亡將士,貧僧準備在浮屠之下,做一場法師,超度所有亡靈,不知諸位貴人是否願意隨貧僧前往?”

一時間,帳篷裡安靜下來,忽然有人臉上綻放出笑容,激動異常的問道:“噶爾丹上師,您是邀請我們這些人蔘加法會,對嗎?”

噶爾丹對那人回以微笑,這個笑是真心的,至少自己的用意有人領會了。

那人立刻跪地謝恩,但其餘人卻面面相覷,不知道發生了什麼,那人起身,在帳篷裡轉了一圈,興奮大喊:“上師邀請我們參加法會啊,參加法會啊!”

被他這麼一喊,貴酋終於明白過來,僧侶的法會是草原上極爲有影響力的盛會,是神聖不可褻瀆的,在法會上更是不可有殺伐之事,所以草原各部也會藉着法會,調停矛盾,赦免罪行,大傢伙既然受邀參加法會,那麼索尼就不能在此期間殺害衆人了,這樣既能保住性命,還不用離開呼倫貝爾,實在是一舉兩得的。

噶爾丹笑了笑,說:“法會之事,希望得諸貴人相助,若能安民心,靖地方,對於大清的皇帝也是大功一件,諸位可明白否?”

衆人哪裡不明白,這位上師不僅要保自己的性命,還要藉着法會給己方戴罪立功的機會,實在是再好不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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