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年代是計劃經濟。
也就是說，一切都是國家供給制……沒有私營，個體，以及股份制經營，所有物品的買賣，都要由國家統一調配發放。
也正是因爲如此，即便有些“活絡”的人，想偷着先富起來，也沒有門路去搞到批條和配額，根本就無法成事。
好比墨冬陽……
他手裡有人也有工程，卻搞不到磚，就只能眼睜睜的瞧着賺錢的機會從身邊而過了。
墨冬陽可以算是一個“膽大妄爲”的人，算是那個年代的“先驅”，也就是八十年代常說的“改革先鋒”，年紀輕，膽子大，有闖勁兒，什麼都不怕。
米香兒呢，是現代人，骨子裡就不贊同“越窮越光榮”的觀念，再加上她經商的頭腦比七十年代的人先進“半個世紀”，壓根兒就認爲靠自己的雙手賺錢是理所應當的。
所以，她和墨冬陽幾乎是一拍即合，心思都想到一處去了……收羅個小磚場，自己出磚，不求人。
然而……
收羅磚場？
說起來容易，辦起來難……磚廠也不能是純個體的，換句現在的話來說，就要有個掛靠的國營單位，依附着社會主義的經營機制，這樣才符合那個時候的觀念和程序。
想要這樣的條件，那當然難了。
墨冬陽輕輕地嘆了口氣，給自己也倒了一杯酒，“唉，我和米香兒想到一塊兒去了，國營的大磚廠弄不出來磚，就必須要想其他門路了，可巧了，上次咱們哥幾個聊天兒，聽說浦江村有一個村辦小磚廠，雖然是村辦的呢，中間卻有點小貓膩兒。”
小貓膩兒？
一聽這話，許靜雅也來了精神，“冬陽，你別賣關子了，好好說話！到底是怎麼回事兒？說出來，大家商量一下嘛！”
墨冬陽坐在了桌邊，先給米香兒揪了一個雞大腿兒，直接遞到了她的盤子裡，又如出一轍的給許靜雅也來了一隻，這才舔了舔手指，接着說，“浦江村辦磚廠是縣裡特批的，因爲他們那邊要修水渠，磚頭量不夠，縣裡就向上面打報告……主動提議可以就地解決，也算是不給國家添負擔吧。”
“……”
“水渠修完之後呢，磚廠當然就留下來了，不過燒磚的技術人員都撤走了，廠子就算是閒置了，村裡也沒人管，後來，有個東北的男人叫吳解放，自己有些燒磚的手藝，就乾脆把小廠接過去了，沒事兒小打小鬧的，弄點磚頭，給大家壘雞窩，砌豬圈，既方便了村裡，自己也可以賺點兒小酒錢，還夠不上資本主義的大尾巴，索性也就沒人理這些了！”
米香兒沉吟了一下，低聲的接過了話茬，“墨大哥，如果真是這樣的話，你就可以想辦法把磚廠接過來呀，偷着摸着增加一下產量，這不就好了嗎？”
“誰說不是呢？所以我過去找吳解放談了幾回……可他膽子小，不敢幹這些事兒！不管我怎麼說，甚至提出多給他點兒錢，他都搖着腦袋堅決不同意。”
米香兒不以爲然的笑了笑，“既然人家不同意，那你就迂迴一下戰略唄，是人都有弱點，如果強攻不行，利誘也不行，那就得來點邪的！”
來點邪的？
艾瑪！
說的竟然這麼理所當然，也是沒誰了。
許靜雅寵溺的一笑，“這丫頭，真是膽子越來越大，什麼話都敢說？什麼事兒都敢做？”
話雖然如此說，轉過臉去向着墨冬陽的時候，嘴裡的言語和米香兒簡直如出一轍，“冬陽，你如果真想要這個磚廠，如果真是勢在必行，那就得想點兒……那個，哈辦法！”
她從小生活在那種家庭背景裡……見慣了任意枉爲，耳濡目染的，行事作爲也就鶴立獨行，心裡有自己獨特的準則。
墨冬陽對她們婆媳倆的脾氣都十分了解，所以纔敢在這裡說一些比較“激進”的事情，“五姑，真是不瞞你說，我和你們的想法一樣！所以呢，我就打聽了一下，這個吳解放平時沒有別的愛好，就喜歡賭博，我就想了，乾脆給他下的套子吧，可說句不好聽的話呢，他賭技還挺高，一般還不怎麼輸……”
米香兒抿着嘴笑，“墨大哥，咱們幾個在飯桌上說的話，可千萬別讓別人聽去啊，要不然，非得駭得人家暈過去！你還敢明目張膽的說……要給吳解放下套子？簡直了！你這思想覺悟……極！低！”
墨冬陽也笑着回嗆，“就低了！你也沒比我強哪兒去！”
許靜雅低着頭，想了片刻，“他不輸錢？你好像也沒有什麼可以要挾人家的？除非，你能找到一個比他賭技還高的人……先把賭注押下了，就是這個磚廠，一局定輸贏！”
墨冬陽嘆了口氣，“話是這麼說，可上哪兒去找這樣的人呢？賭博，賭博，是賭……就沒有百分之百的勝算！”
米香兒在旁邊淡淡的一笑，“那也不一定！”
啊？
飯桌邊的兩個人同時扭頭瞧着她……心裡都明白：米香兒從來不無的放矢，既然說出口了的話，就一定是有原因的。
墨冬陽沒忍住，心裡急呀，事關以後好幾個人的生計呢，“小米，你有什麼主意嗎？”
怕人家不願意參與這些事兒，又連忙補充道，“如果你能幫我拿下這個磚廠，那……我以後賺的錢，就給你1%的提成！”
米香兒眯着眼睛笑，“墨大哥，我可提醒你啊，這話是你自己說的，現在的1%，也許聽起來不多，可將來呢，十年以後，20年，50年以後呢，你還敢再提這1%嗎？”
墨冬陽“噹噹”的拍着胸脯，“老爺們一諾千金，說出口的話就駟馬難追，今天當着五姑的面兒……我就給你下個保證了，1%，一輩子1%！”
米香兒慢悠悠的，“你可想好了啊，我再說一遍，一百塊錢，我拿一塊，一千塊錢，我拿十塊，100萬呢？一億呢？100億呢？到時候你不心疼？”
她心裡自然有一筆賬……再過幾十年，上海的房地產，動輒就是以百億計算的。
百億？
墨冬陽都不知道百億是多少？
那個年代……能有幾百塊錢就不錯了，“小米，你快別逗我了，還上億呢？你咋不上天呢？總之一句話，不管將來有多少錢，吃水不忘挖井人，我心裡看好你了……說句不好聽的話，給你點錢我也樂意，這叫花錢買‘能’人，你將來也得爲我賣力，你可別想白拿我的錢！”
墨冬陽當然也不是個省油的燈……也不是個輕易吃虧的主兒。
許靜雅拍了拍桌子，“哎，你們倆……說說話就跑題兒了！別做夢了啊！錢還沒到手呢，先別想着怎麼分賬！”
幾個人都笑了。
墨冬陽這才轉入了正題，“小米，說真的呢，你到底有什麼主意？你也會賭博？”
米香兒搖了搖頭……
賭博？
21世紀的時候，她倒是賭過遊戲機，也陪着人家進過幾回賭場，可要說自己親自上去賭，好像還真沒有這個經驗。
不過……
“墨大哥，我是沒吃過肥豬肉，可我見過肥豬跑，我覺得啊，賭博就是一種統計學，要靠記憶和運算，如果腦子好使，不一定非要靠運氣，還是可以做到十賭九贏的！”
米香兒靠進了椅背裡，淡定的挑了挑眉，“我這個人別的不敢說，就是記憶力好！墨大哥，這樣吧，我陪你走一趟！咱們就跟吳解放賭一場，贏了，咱們贏磚場，輸了，最多就是輸些錢，無論輸多少，這些錢我全拿了！只當玩一把！”
艾瑪！
這豪氣！
墨冬陽默默的望着米香兒……一想到這場賭博和未來的日子，不禁興奮的有些坐不住，兩隻手沒地方放了，抓起桌上的酒杯一飲而盡，又順勢撕下了一隻雞翅膀，一句話沒說，低着頭使勁啃了起來。
1977年的元旦……
有酒有肉……
好日子還會遠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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