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者說,是我無法說服自己,再把一些東西視而不見。
連着兩天,我偷偷去三皇殿翻了一遍保管在殿裡的引魂簿,上面沒有安家村的記錄;我旁敲側擊地問元惜是否知道二十四前天命案的現場細節,元惜的回答也讓人失望。
出了殿門,下意識地往西配殿看過去,顏臻的話還在耳邊:
“你如果不想稀裡糊塗地生活,不如去輪鏡臺看看,那裡有你想要知道的一切……”
腳步纔剛移動,我就強迫自己停下。不行,不能去,那是顏臻的陰謀,我要自己找到答案。
我就像魔怔了一樣,爲這一段話疑心生暗鬼,不斷地肯定、否定,再肯定、再否定。
酒鬼還是沒有找到,陰玄司也很忙,餘空頂着壓力終於判定中秋節那天,押送顏臻等人去地獄裡接受處罰。
與此同時,九哥忙裡偷閒,給我帶來一則好消息。
幽冥殿已經批了我們的婚書,三日後就是個好日子,他說要明媒正娶,補給我一場盛大的婚禮。
我心絃微動,感動之餘更多的是擔憂。
“冥婚終歸是有違天命,會不會有不好的影響?”
九哥一把攬過我,堅定地說:
“天命已經歸位,你別多想。現在你已經是陰魂,不在冥婚的約束範圍內。你安安心心地做我的新娘子就好。”
“嗯……”我笑着,笑容卻沒有進到心底。九哥歡喜地從懷裡掏出那份蓋了閻王印的婚書給我看,上面的字跡墨香喚起沉沉的記憶,那時他就是這樣認真地打開婚書,字裡行間,真情滿滿。
囍今日兩姓聯姻,一堂締約,良緣永結,匹配同稱。看此日桃花灼灼,宜室宜家,卜他年瓜瓞綿綿,爾昌爾熾。僅以白頭之約,書向鴻箋,好將紅葉之盟,載明鴛譜。此證
陰燁塵、安馨月
丙申年六月十六,同心永結,百年好合
大紅印就蓋在日期上,紅得像一團熱烈的火焰。九哥認真地看我,承諾道:
“月兒,我從未忘記自己對你說過的話。從你捨棄自己的生命,甘願陪我入幽冥的那一刻起,我就告訴自己,從今往後絕不會再讓你做出兩難的選擇。大婚儀式後,我會找時機送你回人間,待一切結束,咱們回你家去,一起洗衣做飯,工作生活。可好?”
我整顆心不停地戰慄着,連靈魂都受到了感染,不能自已。
他說的話每一句我都記在心裡,他答應我的事情從來沒有食言過,他一次次救我,一次次謙讓我,一次次寵愛我。
他的眼神裡一片赤誠,他……怎麼會捨得騙我呢?
顏臻提的問題有疑不假,但我不該只信她片面之詞。
爸爸的死,九哥的封印,這的確沒有人追問過答案。
可是,在不知道真相以前,我絕不會落入她挑撥離間的圈套。
這兩天,內心的掙扎已經快讓我崩潰,他的話如鳴鐘將我從疑慮的深淵裡拉回。我猛地抱緊他,瘋狂地湊上去尋找他的脣瓣,扯衣服,解腰帶,動作一氣呵成,下手快、狠、準。
九哥任由我在他身上點火,手一揮,軒窗暗合,風過燭臺熄。
他的眼神隱在淡淡的光線裡,熠熠生輝。
“月兒……你好了嗎?”
他忍着烈火,卻不忍我身體再受傷害道:
“你來試一試,就知道了。”
從前,我縱着他,依着他,羞於主動;可當情意化成勇氣,撇開煩擾,才覺兩情相悅、魚水交融原來是這個世上最美妙的事情。
直到這一刻我才知道自己有多害怕知道,真相是什麼。
我愛他,深入骨髓,就像已經習慣他是我身體的一部分,小吵小鬧也好,甜甜蜜蜜也好,那都是愛情裡不可或缺的元素。
就這麼糊塗地愛下去,也挺好。
什麼封印不封印,什麼真相不真相。爲什麼一定要弄清楚呢?
人生,總要有那麼一次,不管不顧,轟轟烈烈地愛一次。
倦累沉沉,在我們彼此都爬到頂峰的那一瞬,我清楚地感受到來自靈魂的戰慄,心魂合一,至少這一秒,我們離得那麼近,那麼緊。
……
夙夜奮戰的後遺症,就是第二天疲於應付過來賀喜的人。
昨天幽冥殿已經宣佈了陰燁塵即將結婚的喜訊,陰玄司的一大早就來我家門口放鞭炮。
我是生生被吵醒的!
陰燁塵早就溜了,把爛攤子甩給我,名其名曰——讓我提前適應適應當“大嫂”的生活日常。
給一羣“活”了上百年的人當大嫂?
我氣得翻了個白眼,想要繼續在牀上裝死。
元惜忍着笑把我從被窩裡挖出來,一面催我趕緊起來見部下的人,一面抓緊時間給我普及陰玄司的一些常識。
陰玄司現設立六部,元輝、元肅、元齊、元惜、元清各執領一部,還有一隊親衛由凌睿帶隊。
這會,六部的將領都已經在等着了。
我渾身痠痛,腦子也跟漿糊似的,哪裡聽得進去?
略施粉黛,穿了一條據說是冥界很流行的裙子,“醜大嫂”總是要見弟妹們的。
我拖着痠痛的身體,扭扭捏捏地奔赴“戰場”。
會客廳裡嗚嗚泱泱坐了一屋子的男人女人,走到門口還隱約聽見裡面低低的談話聲,等我一亮相,衆人交談聲止,目光齊刷刷地看向我。
我不由自主地想要往後躲,元惜卻在後面撐住我,低聲道:
“璃月,你必須要習慣。”
婚訊已經頒佈,這些人都是九哥的下屬,不論如何,都是要見一面的。
凌睿第一個起身,迎過來,難得他臉上帶着尊敬,笑着對我說:
“璃月,過來坐。”
我挺直脊背,端起肩膀,穩穩地越過人羣,走向大廳正中的位子。並沒有着急做下,我掃過每一個人的臉龐,不管認識還是不認識,都先禮貌溫和地笑着自我介紹,說:
“大家好,我是璃月。”
衆人鬨笑,被我一板一眼地自我介紹萌翻了。
已經不能再丟臉,我胸腔鬆下一口氣,接下來的交談就順暢許多,雖然身份不同,可其中幾個我都見過,並沒有想象中的那麼尷尬,加上凌睿一直在不動聲色地幫我圓場,等到所有人表達過新婚祝賀以後,凌睿就以“公事”爲由把人都帶走了。
剛要歇口氣,誰知這羣人沒走多久,七殿就傳來消息,說要見我。
我剛剛鬆懈下的神經又緊繃起來。
閻羅傳召,不敢耽擱,我匆匆帶上元惜就往幽冥殿去。
到了地方纔發現,人並不全,瀾滄因爲涉嫌和溟烈有勾連,還被監管當中;眷生忙着收尾,打掃承宣殿監獄裡那些共犯。真正在這裡傳喚我的,是幽冥殿的閻羅秦廣。
審案時他不偏不倚,但也幫九哥證實溟烈有嫌疑犯案。所以出於本能地,我對九哥的同盟都有一份好感,也就沒那麼緊張了。
“璃月,婚書你們都收到了吧。今天請你過來,是想問問你這個準新娘對婚禮有沒有什麼要求,提出來,我們
準備的時候,儘量滿足。”
秦廣是一張國字臉,不苟言笑,但是說話的語氣放的很緩,很是客氣。我受寵若驚,下意識地就擺手說:
“不用那麼麻煩的……我……我沒什麼要求。”
七殿很重視九哥的婚禮?看樣子是要大辦,我心裡打了個問號。
禍亂纔剛剛息止,七殿這麼做究竟是想借這個機會慶祝一下,還是想“捧殺”?他們要大辦婚禮,九哥知道嗎?
秦廣似乎看出我的顧忌,解釋說:
“這也是陰九的意思,你們的婚書兩個月前就燒來了,但是一直沒有舉行儀式。我們商量了一下,陰九也比較着急,準備時間雖然短,但也儘量讓你們這對新人滿意。”
心中疑慮稍解,不過我還是謹慎地說:
“婚禮的事,各位大人看着辦就好。璃月沒有要求。”
秦廣一副瞭然於胸的樣子,點點頭,滿意地說:
“幽冥很久沒有辦過喜事了,你放心,你和陰九的婚事,咱們好好熱鬧一下。”
我點點頭,屋子裡一下子安靜了,沒有話題再聊,氣氛變得生硬。這時,秦廣又道:
“聽餘空說,前夜罪犯顏臻已經認罪,過兩天就要發配。這件事你功不可沒。”
“顏臻伏法是因七殿威懾和陰九舉證徹查,璃月沒什麼功勞。”
“那續魂燈,據說顏臻給了你?”
我心裡一咯噔,奇怪地擡眼看了看他,不明所以,只是點頭:
“是的。”
衆人都不說話了,半天,才聽見餘空咳了一聲,把話茬接過去:
“那個……璃月,我有個不情之請,你可能不知道,續魂燈其實除了盛裝流火以外,也沒什麼大用。閻羅殿的流火也需要控制,那燈在你手上也沒什麼用,不如贈給我閻羅殿?”
我忍不住皺了皺眉,所以,他們叫我來的意思,是要我交出續魂燈?
那東西在我手裡還不超過五天時間,而且顏臻雖然把東西交給了我,但是怎麼用的技能方法她可是什麼都沒說。
餘空如果想要續魂燈,當初怎麼不和顏臻要?
我這邊一猶豫,餘空接着說:
“或者,借我暫時用一下也行。”
“餘空大人。”元惜接過話,恭敬地說:
“續魂燈啓動需要高深修爲,璃月入行還淺,總司大人擔心她被續魂燈誤傷,早在拿到的那一天就已經代爲保管。如果您想借續魂燈,還是跟總司大人商量比較好。”
餘空臉色一僵,我順着元惜的意思點點頭,表示燈不在我這裡。這氣氛實在詭異,說的是借燈,可是感覺跟“搶”沒什麼區別。
還好有元惜在,要不然我都不知該怎麼應付。
之前什麼風聲都不漏,把人叫過來就“借”東西,關鍵是這東西我自己都不會用好麼……
我不太會拒絕別人,倒是元惜一改之前軟弱的性格,強勢了一把。她說的都是大實話,餘空也不好意思直接搶,於是敷衍着又聊了幾句,就讓我離開了。
我有些莫名其妙,出了幽冥殿,走得遠了。我低聲問元惜:
“餘空到底什麼意思啊,怎麼跟我要續魂燈?”
元惜繃着臉,幽幽道:
“大概是覺得你沒經驗,又不好意思拒絕,就會答應吧。”
我一噎,剛纔還真是——
可是我兩手一攤,無奈道:
“但續魂燈對我來說就是個燈,那東西就在我牀頭隔着,亮都不亮。他們借這個幹什麼?”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