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哥這一步棋環環相扣,縝密無漏洞。溟烈自證清白這步棋,走也是死,不走也是死。
他若摸過那信箋,手上必定會留下氣味;他若不自證,那就是心虛的表現,嫌疑加重。
加之他連“手撕引魂簿”這樣的話都失口講出,這一局,溟烈已經完敗。
問詢時間地點、凝冰劍、假信箋,不過都是幌子,九哥只是在等,等溟烈一步一步走進自己布的棋局當中。
那一刻,勝負已分。眷生已經從椅子上起身,上前質問:
“溟烈,越善真的是被你所殺?”
先前叫囂最兇的瀾滄啞口不言,生怕這把怒火會燒到自己的身上。
幾個一直不說話的閻羅也接連起身,略帶疑慮地警惕看着一直不反駁的溟烈,試探道:
“溟烈,陰燁塵的分析都是真的?”
“呵呵……”溟烈連連笑着,倒不像是氣惱,反而有一種棋逢對手的快意,他一把推開顏臻,飛下看臺,站在離陰燁塵不遠的地方。
他眼底泛紅,目眥盡裂,早已沒有了之前沉着冷靜的姿態。
“陰燁塵,你說的這些我統統不認!什麼信箋,什麼殺害越善!你沒有證據,你鼓動這麼多人來給你撐腰,說的卻都是你的猜測!欲加之罪何患無辭?我溟烈豈能容你這般污衊,我要殺了你!——”
溟烈二話不說,手中虛空一抓,凝冰劍就亮了出來。衆人看在心底,不由諷刺——剛纔還說凝冰劍丟了呢,此刻爲了保命,就亮出來打臉……
真假立判。
陰燁塵早就料到他有可能拒不認罪,然後翻臉。他將我往後推了推,拔出恃炎劍和他當場打了起來!
霎時,場面一片混亂。平臺上一紅一青打得不可開交,看臺上的看衆一片咋舌。
越善竟然是被自己徒弟弄死的?
溟烈當年撕了陰燁塵的引魂簿,然後嫁禍給他,那……豈不是天命案——?
衆人都喜歡推測,喜歡根據零碎的線索推斷事態分析。
越善之死已經徹底浮出水面,看起來,那個鐵一樣的天命案也需要重審了。
“轟——”大殿內部,忽然傳來劇烈的震顫,我只覺得腳底下抖得厲害,就像地震了一樣。
餘空穩住身形,剛想問一句,外面怎麼回事!就見一個大殿守衛跌跌撞撞地跑進來,大喊:
“大人,大人!陰司局……陰司局反了!他們集結了人馬,朝這邊殺過來了!”
一聲尖銳的厲喝,徹底讓殿中亂了套。
餘空嚇了一跳,下意識道:
“這不可能,陰司局怎麼敢造反?”
“怎麼不可能!”述靜冷笑:“九萬陰差全在陰司局登記造冊,說的好聽是陰司局,說的不好聽那就是溟烈的私兵!擒賊先擒王,還不趕緊下來幫忙!”
混戰之際,我儘可能的保護自己不被波及,凌睿應該去外面部署安排,九哥忙着對付溟烈。元惜不會法術,由元輝護着退出大殿,我身邊也是有元齊一個人守着。
他帶着我往外面跑,出口已經被慌亂的人羣塞得滿滿。
我制止道:
“別走出口,外面都是溟烈的私兵,去那裡等於是送死,咱們往看臺跑。”
到處都是驚慌錯亂的人羣,人羣中也時不時有冒充平民的溟烈的人,冷不防出來補刀。元齊護着我一路,壓力還不算大,我腦子裡飛快想着要怎麼
在確保安全的情況下幫到九哥。
眼下他們幾個人混戰在大殿底下的正中央,除了九哥真正上手的也只有述靜和眷生兩人。而跟在溟烈身邊的竟然還有幾個神秘莫測的高手,胸前的幽冥花都在八瓣以上。
一時間,誰也奈何不了誰。
就在我心焦之際,本能立判右後方有致命危險,我縮進身子就地一滾,凌厲的劍光霎時將我剛站的地方劈了個稀巴爛。
扭頭看時,元齊被兩個陰差纏住,而企圖殺我的,正是顏臻。
她恨意滿滿,眼中的惡毒跟之前我感受到的那目光別無二致,心中倏然大驚,這個女人從一開始就想殺我,而且殺意濃烈。
我修行不夠,打肯定打不過,只有逃的份。一時間,身後劍光凌厲如閃電,每一次都是險險避開,可是她卻越逼越近。
逃無可逃,我被逼到看臺最高的平臺上,轉身,顏臻已經提劍追來。
我拔出燁之匕,舉在胸前,沉心靜氣,儘可能地讓不安和害怕散去。
既然逃不掉,那就只有一戰!
顏臻盯着我忽然放棄逃跑,扭過身來打算跟她打架,先是一愣,然後看到了我手中的匕首,認出是九哥的東西,頓時恨意橫生,怒火連天,她咬牙切齒道:
“安馨月,你這個賤人!”
她像個瘋子,牙尖嘴利,再沒有任何優雅可言。整個人都變得歇斯底里,不可理喻。
一劍劈下,我只能拼盡全力拿匕首抗下,巨大的衝擊力就像一股大浪狠狠落在我的肩頭!
陰魂對疼痛的感知其實要比普通人更敏感,所以在修行時也會更加註意對自身的保護。
只是我再怎麼加緊修煉,又怎麼會是顏臻的對手?氣息一蕩,胸腔裡的五臟感覺要被震碎了一樣。
小金蟲急速飛出,替我擋去後續的壓力,可即便這樣,我也覺得體力不繼,握着匕首的手腕像廢了一樣。
顏臻收劍,守護神的抵擋也讓她斂步後退。
我顧不上發麻的雙臂,強撐着站起來,一手扶着身後不遠的圍欄,忍着巨大承壓後發抖的手臂,鎮定道:
“顏臻,我現在打不過你,可不代表我以後打不過你。你今天敢作僞證陷害九哥,以後我一定會讓你後悔!”
顏臻妝容早已凌亂,再不是高高在上、端着架子的總指揮使夫人,她耳邊有一道血淋淋的傷口,估計是剛纔被守護神傷到的。
她摸了摸傷口,舔着手指上的血跡,目光惡毒而怨恨:
“安馨月,我還真是小瞧你了。如果從一開始,我就斬草除根,也許今天我和九哥就不會落到這樣下場。你毀了我,就別指望自己能得到他。我顏臻得不到的東西,誰也別想得到!”
“你簡直就是個瘋子!”我忍着胸口的悶痛,想借機拖延時間,我已經沒有力氣在擡起手抗下第二次進攻。
顏臻的修爲不在凌睿之下,以卵擊石的傻事我不會做。唯有先拖着她,想辦法從這高臺子上逃出去,或者等元齊收拾了那兩個纏着他的陰差,然後來救我。
“你心術不正,卻指望九哥能喜歡你,從你改了九哥引魂簿那一天開始,你以爲你們還回的去嗎?”
顏臻愕然,她否認道:“不會的,他不會發現的。今天的一切都是你們布的騙局!引魂簿是假的,卷頁也是假的。全都是假的!”
事到如今她依然不肯面對現實,顏臻手提着劍,再次朝我
砍來,我只能擡起手臂全力抵擋!
小金蟲設下防護罩,那劍砍在上面,發出金屬磕碰的巨響。
顏臻被震開,她仍不死心,衝上來繼續砍:
“賤人!你知道什麼!我和九哥相識一百一十七年,他從不生我的氣。都是你,是你從中作梗!給你一門陰親你不答應,卻非要纏着我喜歡的人!”
“砰——”防護罩上已經隱隱出現裂紋,我已經連拿刀的力氣都沒有了,胸腔裡一聲悶咳,一股氣息帶着腥味從嗓子裡噴出,散在空氣當中。
我大驚,口吐鬼氣可不是什麼吉兆,剛纔強撐着接下那一劍,我已經受了傷,要是防護罩破之前,元齊還不來,那我可能就真的要變成亡魂了。
顏臻邊砍還在繼續罵着:“我和九哥青梅竹馬,我們纔是佳偶天成的一對!安馨月,你出來,出來受死!——”不知道爲何,看着她歇斯底里的模樣,我竟讀懂她此時心中的恐懼和悲哀。顏臻知道自己完了,一朝傾覆,滿盤皆輸。連溟烈都自顧不暇,還有誰能來救贖她。
她不過是想,臨死之前,再拉一個墊背的而已。
防護罩碎裂的速度加快,顏臻更是不顧防護罩的反擊,紅着眼想要殺我。
啪啦——防護碎裂的那一剎,我攥緊匕首率先出擊,也顧不上發軟的手臂,氣血翻騰的胸腔,迎着顏臻砍來那最後一劍,我不閃不避,只是本能地刺出那一刀——
顏臻的劍被斜斜挑開,劍尖擦着我的脖頸劃過,腰身一緊,有人提着我急速後退,而面前,一把利劍已從背後將顏臻刺穿。
一退一停,身後被熟悉的溫暖包裹,九哥緊緊攬着我,他緊張的氣息在我頭頂撲灑:
“有沒有事?”
我下意識地搖搖頭,只是目不轉睛看着被刺了對穿的顏臻,她錯愕的回頭,釘在她身體裡的是青鋒劍。
凌睿神情複雜,迥然有神,可是手下劍身卻絲毫不減凌厲。
“凌睿……你——”
凌睿利落拔劍,顏臻悶哼一聲側躺在地,鬼氣大散,修爲急速流失,整個人像被戳破的氣球,癱軟無力。凌睿無情地走上前,失望道:
“當年你匡我,一面做着我的內線,一面當着溟烈的臥底。顏臻,你這雙份錢拿得也挺心安理得?”凌睿咬咬牙,收劍俯視着她:
“我是那麼相信你,可你卻有自己的算盤。我才知道,原來元祐也是被你策反,他丟失的那段記憶也是你幫他找回的吧?顏臻,今日落敗,你怨不得任何人,溟烈已自身難保,誰也無法再來救你。等到案子結束,幽冥十八層地獄,各種酷刑,我一定讓你都享用一遍!”
身後元肅等人之間上前,將顏臻五花大綁。我鬆了口氣,這纔回神問九哥:
“溟烈……抓住了嗎?”如果那面的戰場沒有解決,九哥怎麼有空過來救我。
陰燁塵臉色陰沉,答道:
“被親衛救走,已經逃出七殿。月兒,你傷的很重,先不要說話。元惜呢,元惜?”
胸口悶痛,我甚至連一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全。只覺得耳邊嗡嗡吵得厲害,依稀感覺自己被一個溫暖的懷抱抱着,走了很遠的路,路上的溫度時而暖時而涼。
慢慢的,有人把我放在了牀上,手臂上漸漸有酥麻感,緩解痠痛的感受,有人喂藥,有人陪說話,還有人給講故事。
這一覺睡得渾渾噩噩,等我徹底清醒過來,已經是幾天之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