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堂外牆上的掛鐘,已經整點報時了兩次,鐘聲清脆悠揚,卻又如人的嘆息被拉得老長老長。
教堂內的麥葉和西山,猶如兩尊石化了的雕塑,靜默地呆在那裡,一動也不動,時間彷彿在這一刻停止。
西山坐在長椅上,雙臂打開伸直搭在椅背上,腦袋向上仰着,眼簾微閉,眼皮間小小的縫隙折射出一絲幽光。
麥葉失魂落魄地坐在地上,彷彿一條悲傷的美人魚坐在沙灘邊憂傷,喉嚨裡是眼淚酸澀的味道,眼睛裡是濃霧一般的迷茫。
西山的一隻腳依然有力地踏在她的裙尾上,就像踩在她的命門上,讓她無法動彈。
兩人在昏暗的光線中,靜默着。
也不知過了多久,麥葉回過神來,微微扭過頭,望着西山那踏在裙尾上的腳,伸出一隻手,試着去扯自己的裙尾。
裙尾竟像魚兒般膩滑,從他的腳下游了出來。
她脫下七彩丨金粉的高跟皮鞋,掙扎着站起來,赤着腳費力地朝外走去,每走一步都如履針氈。
她恨腳上踩着的不是風火輪,那樣就可以馬上離開這個鬼地方了。
“你要去哪裡?”西山扭過頭,聲線冷淡,眼裡噙着冷意。
麥葉怔了一下,微微張開嘴欲言又止,咬着嘴角,低頭,繼續向教堂門口走去。
每走一步,都忐忑不安,生怕西山上前來將她攔住。
眼看她就要走到教堂門口,西山猛然從長椅上起身,一邊箭步衝上來,厲聲叱問:“我問你要去哪兒?”
依然沉默不回答,低頭向外走。
他面帶慍怒,立於她面前,她低頭不去看他,也不去看他的腿和腳,而是偏過頭望着別處。
“我問你要去哪兒?”他幾乎是咆哮起來,這句話的背後似乎在問“你愛過我嗎?”
她咬着牙關保持沉默,他用右手捏着她的下巴,將她的臉朝上擡着。
她絕望地閉上雙眼不去看他,冷聲回答:“我的丨自由不在你的管轄範圍之內,讓我走。”
“你能去哪裡?繼續回到你那如冰窖一樣的家?”
麥葉一想到自己的家,就不寒而慄,聲線顫抖着,“衛天沒有殺人,絕對沒有。你沒有死,他沒有殺人,你讓警察放了他吧……”
她本想再說一句,“我求你了”,但把那話嚥了回去。
西山卻似沒有聽見她說的話,冷聲道:“去我家,我照顧你。”
“不。”
“爲什麼?”
“我不會再給你,第二次傷害我的機會。”
“我不能沒有你,請再給我一次機會。”他聲線溫柔到好似變了個人。
“不。”
“你的心給姓衛的了?還變的真快啊!”他猛然提高了音量。
“請你放過他,他是無辜的……”
“放過他可以,可怎麼對得起死去的那位!”
“死的是誰……不關我的事。”
“死的是西山,躺在墳墓裡的也是西山,站在你面前的也是西山,你是不是覺得這很荒唐?”
“是,荒唐。”麥葉蒼白的臉,愈發蒼白了,好似鋪滿了寒霜。
“那要不要更有意思一些,看我再死一次?或是看姓衛的死?”他表情猙獰。
“你想怎樣?”
“如果你跟我回家,我就給姓衛的留條狗命……”
“我不會跟你回去。如果他死了,我也不會苟活。”
“那看來我得讓他活着了?但,你這輩子都別想再見到他。”他眼睛裡掠過悍鷙的邪魅。
麥葉緊抿脣線,緘默不言,推開他,邁開腿……
“還是要走?你能去哪裡?”他一把抓住她的胳膊,她痛得眉頭擰在了一起,卻咬牙不吭聲。
他掂了掂她脖子上的鑽石項鍊,又輕蔑地瞟了眼她身上的婚紗,嘲諷道:
“項鍊很漂亮,玻璃高仿品。婚紗布料不錯,租的吧?難道你想嫁給一個騙子?玻璃怎麼會是鑽石呢?”
假的?
麥葉愣住了,這不是衛天花高價從珠寶店買的嗎?
她倒吸一口冷氣,嘴上卻說着:“與其說這項鍊是假的,不如說這世界就沒有真的東西。”
她分不出鑽石和玻璃的區別,不在乎鑽石的真僞。
“我真是有些嫉妒姓衛的了,他就一個騙子,要不是我今天及時趕到,你這一輩子就毀了,你要和一個騙子過一輩子嗎?”
“你放手!我有我自己的選擇和生活!”
“選擇繼續去KTV坐檯?像爛泥巴里的泥鰍一般活着?”他冷笑着。
“與你無關。”
“我送你去讀書,你這個年齡應該呆在學校,不是這樣在外面混。等你以後自己有本事了,就算沒有我,也不用再做下賤的工作。”西山把下賤二字加重了口氣。
“讀書?”麥葉嗤之以鼻地笑笑,“你沒有必要裝出,一副仁慈的樣子可憐我,沒有你,我一樣過得很好。”
“回到我的身邊,不要再這樣漂泊了。”
“我唯一的請求是,請你不要傷害衛天。以後我不想再見到你,就當這輩子我們沒有見過。”她氣若游絲,絕望悲愴到全身乏力。
“你果然夠賤,敬酒不吃吃罰酒!等着給姓衛的收屍吧!還有,你除了跟我結婚,別想跟任何人結婚,想都別想!”
他說完,一把推開她,揚長而去。
麥葉幾乎是被摔在了牆上,猛烈地撞擊,內臟似乎都被震碎了。
簇擁在教堂門口的孩子們在西山出來時,一鬨而散。
麥葉呆呆地走出教堂,孩子們遠遠地望着她。
太陽已經斜在西邊,她拖着自己長長的影子,赤腳走在沙灘上。
孩子們遠遠地跟着她,當她回頭看他們時,他們也停下腳步看着她。
靜默片刻,她又轉過身,繼續朝前走。
身上沒有現金可以搭車,沒有房卡可以回酒店,更沒有可以證明自己身份的證件。
她那裝現金、房卡和證件的包,在開始來教堂時,乘坐的那車上,可是現在車子早就不見了蹤影。
天要塌下來一樣,何去何從,是什麼讓她淪落到今天的地步?
她想自己的出生就是個錯誤!
她否定了自己的命運,質疑生命的本質,但更疑惑的是,西山爲什麼沒有死,那麼死的又是誰?
衛天會怎麼樣,會不會被判死刑?
她異常恐慌,幾乎喪失了對生活的希望和熱情,真想立刻灰飛煙滅,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