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易主時
怎麼回到家的,我不知道。醒來後見到熟悉的那面鏡子,我的眼淚才衝破淚腺,涌冒而出。
“主子……。”冬雪輕柔地替我擦着眼淚,右手臂摟住了我的肩。
張張嘴,然而什麼都說不出來。“胤禵……你快回來!快回來!”我愁腸百結,五內俱焚。
“冬雪,幾時了?”“該將近丑時了罷!”“我什麼時辰回府的?誰送我回來?”“戌時罷……當時我太慌張了,未留意甚麼時辰呢!該是……四王爺……皇上送回來的罷,聽聞小勤子喚‘皇上’呢!”“他說什麼沒有?”“未發一言,將你放下便匆匆離去。”
哼,忙着去行他的繼位前奏吧?該拿的拿了,該拘的拘了,該囚的囚了,便沒人能有些許微辭了。
“額娘!”我想到另一位羸弱老人。心急火燎地跳下牀,又是一陣頭昏眼花。
“主子!”冬雪帶了些哭腔。
“沒事兒!”我牢牢靠在她的身上,穩了穩神,“冬雪,你陪我進宮一趟吧!”咬緊牙關,緊迫着她往外走。
“小勤子!快備馬車!”冬雪屈服了,朝門外大聲喊叫着。
等我們蝸行牛步,慢慢捱到車邊,小勤子已□好了。
“小勤子,慢些兒!”冬雪諄諄叮囑着,小心翼翼扶着我上了車。
馬車緩悠悠地“咣噹、咣噹”地搖晃起來。宛若當年初次進宮去,也是冬雪陪着我,把我送到宮門口……我的神志恍然迷離起來。
應當快了吧,到時候我們逃得遠遠的,離這紫禁城隔了萬水千山去,只剩我和他兩個,“永老無別離,萬古長相聚”,相依相伴、永永遠遠,做一對同命鴛鴦,一雙白首連理。
冬雪是頭一遭進宮,她一邊走着,一邊東張西望着,她倒是大膽得很,一點也不怕這深宮禁地。
額娘不在屋裡,小玉也不在,整個永安宮靜悄悄的,無聲無息的,讓人心生悲意。
“額娘!”我慌神了,她能去哪兒呢?“冬雪,小勤子!快幫着找娘娘!”
怎麼回事?丫鬟們、太監們都上哪兒去了,唱“空城計”嗎?
“主子!主子!”冬雪在佛堂那邊高聲叫我。
“額娘!”我奔過去一看,卻見所有的在永安宮當差的丫頭老媽子、太監們都齊刷刷地跪在哪兒,一動不動。卻獨獨缺了小玉。
“怎麼回事兒?”我隨手抓起一個,厲聲責問。
“娘娘……她罰奴婢們跪在這兒,自個兒出去了。”
日頭都已上三竿,我纔在書閣的迴廊上找到了她。她朝着暢春園的方向站立着,臉上毫無表情,也沒有一絲生氣,靜默着,好似一座石雕。
“額娘!額娘!”我連喚數聲,她依然絲毫反應都無。
“額娘!”我撲通一聲跪下了,“額娘,您別這樣兒!您嚇着芽兒了!”
“唉……。”她哀哀地長嘆,眼神卻須臾未離開那個方向,“芽兒,你起身罷!”
“額娘,您要節哀……爲着胤禎,您要堅強些!”我仍舊跪着,挪了過去,抱住她的腿。
“芽兒……你皇阿瑪他……真走了?”她低喃着,切切的,仍是癡癡地凝望着。
“額娘……!”我顫聲喚着,眼淚撲簌簌掉下,我驚惶失措了!
“額娘,我們回屋子,好不好?”我強打起精神來,哄勸着。
見她這樣子,簡直是雙重的打擊,我心中也是翻江倒海一般,氣血倒流。
“胤禎……十四呢?”她驀地尖聲問。
“他正在快馬加鞭趕回來。”我輕聲細語,怕驚擾她脆弱的神經。此時的她就像是一個徘徊無依的小孩子,亟需人來安撫。
“他……不孝啊,不孝……。”她自言自語着,“我等着他回來!”
“嗯!芽兒陪着您呢!”我猛地點頭。
“芽兒……。”她放柔聲音喚我。
“啪嗒!”一聲輕微的淚落滴在了我的心上。
皇阿瑪被即刻送往大內發喪。胤禛已然登上皇位。胤祥立馬被釋放出來,命令胤禩和隆科多都一起總理事務。胤禎和他們兄弟被正式更名,奪了他的兵權,並召他即刻進京。
“芯兒,你的東西打理齊整沒有?”我一邊揀着自己的東西,一邊催着她。
一會兒胤祥和綿綿就要過來接走她了,她還在那兒磨磨唧唧的。她回家了,我也要收拾收拾進宮陪伴額娘去,我實在放心不下。
“娘!您跟芯兒一起回家可好?”眼圈紅紅的,用楚楚可憐的眼神看着我。
看來使出殺手鐗了,我狠狠心,“不行!我得進宮陪你祖母去!快些兒吧!你阿瑪額娘要來了。冬雪!快幫着她揀揀!”
我的包袱很快就收拾好了,這些年我根本沒置辦什麼物件,衣服和首飾都是以前的,也沒什麼好帶。冬雪不能跟我進宮去,她老大不情願替我收拾,我只好自己動手了。
“芽兒!”人未到聲先到,胤祥和綿綿相攜着走進屋裡。兩人臉上都是掩不住的笑意。
“哎!”我眯起眼,細細端詳着他們。
即便是關了不少時日,照樣無損胤祥的俊逸、綿綿的端秀。兩人身上散發的那種相知相惜的纏綿更是讓人欣羨。
“芯兒!”綿綿的眼睛氤氳起來,深情地喚着已長成半大姑娘的蕙芯。
“娘……。”她卻遲疑不決地看着我。
“芯兒,那是額娘和阿瑪呀!”神色自若,笑着說。
“阿瑪,額娘。”她落落大方地走近他們幾步,朗聲喊道。
“乖芯兒!”綿綿笑容可掬,“過來額娘瞧瞧!”
芯兒順從地走到她身邊,兩人說起悄悄話來,母女倆之間是從來都不會有隔閡的。
“芽兒,這些時日多虧你了!”胤祥朗然開聲。
“我不過是做自個兒愛做的事罷了,何來‘多虧’之言。”我有意要撇清一些。
“綿綿,我要與你道別了!我該進宮去了。你們一家子回府好生聚聚。”我拎了包袱要走。
“哎!這如何使得!”胤祥急惶惶拉住我,“我已在府中備好宴席,單等你和芯兒過去了。你好壞給我個薄面罷!”
“是啊,芽兒,看在我們夫妻一道兒來請你的份上……。”她的眼淚說來就來了。
原來是遺傳啊,難怪芯兒也愛用這招。得,我繳械投降。
“好吧,好吧,話都說到這份上了,我能不去麼?”我有些狠狠地看着綿綿那我見猶憐的模樣。
如我所料,胤禛一定在的。這是我不想出席的首要理由。自古成者爲王,敗者爲寇。他將要對我們家胤禵所做的一切讓我恨之入骨。
他一向是個不會將自己真實一面表露的人,多數時候都不會例外。少數除了在額娘面前,還有……爲數不多的在以前的我面前。
他看見了跟在綿綿後面緩步而行的我,那種熱切的光芒讓我有了強烈的不安感。阿彌陀佛!但願我的第六感出錯了。
“悅芽給四……皇上請安了!”我無意跟他鬥氣。
“免禮!”平靜的嗓音下似有微微的激動。
我的座位居然安排在他的左邊首位!不知是胤禛有意安排,還是衆人無意讓出。舉座皆一副瞭然的樣子,置若罔聞,語笑聲闐。
我驚怒交加。一時立定原處,主意全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