悽然嘆紅塵
“你是誰?爲何要殺我?”我冷靜地問。是胤禛派來的殺手?原來還是不願放我走。
“擅自闖入者死!嗬嗬嗬!”她狠狠地說,發出一陣毛骨悚然的笑聲。
“小玉!快放手!那是福晉呀!”一個蒼老的聲音闖入,驚惶地喊道。
“福晉?”她看看來人,又看看我,不禁放鬆了警惕。
“你是小玉?”我拂開她凌亂不堪的頭髮,真的是她,“我是芽兒,你……不記得了麼?”
“芽兒?”她呆滯地看着我,似乎正努力地想着什麼。
“芽兒…….。”她喃喃自語,扔掉了手中的劍。
“李嬸!”她還在這裡!我就像看見了親人。
“福晉!”她顫巍巍地上前來,老淚縱橫。
“李嬸,我已不再是福晉了,你就直呼我芽兒吧!”“哦……這嘴改不過來。”她不自在地笑笑。
“李嬸,小玉怎麼了?”我憂心地問。她好像很不對勁的樣子,她身上肯定發生了什麼不尋常的事。
“唉!這孩子命苦。此事說來話長。待老奴弄些吃食,再慢慢跟您道來。”“也好。”我也是又累又餓了,跟着她往廚房那邊走去。
“芽兒!”小玉口齒清晰地喚着我。
“你記得我了!”我開心地轉身。
“嗬嗬嗬……。”她又發出了那種恐怖的笑聲,“你總算回來了!”話音未落,手裡的劍便□了胸膛,鮮血如被鑿開的泉眼,噴射而出,剎那間,我的眼前一片殷紅。
“小玉!”我哀號了一聲,撲了過去,摟住她下墜的身體,“這是做什麼呀!”
“李嬸,幫我叫大夫過來!”我急促地說,雙手不住地捂着她的傷口,試圖止住不停往外冒涌的血液。
“對不住!未替你守住屋裡的物什……。”話沒說完,她就閉上了雙眼。
“小玉!小玉!”我瘋狂地搖晃着她的身子。爲什麼?爲什麼要我眼睜睜地看着身邊的人一個接一個地離去?
“福晉,小玉她……去了,她總算解脫了。”李嬸把我從地上拉起來,隨意找了些碎布幫我擦着手上和身上的血跡。
解脫了?也許吧。胤禛一定派了人尋她,她不能躲一輩子,能死或許是最好的選擇。
“一日,天才擦黑,俺收拾好廚房,便要歸房歇下。才關好門,見她一人躲在角落裡,發着抖,問她甚麼都不肯說,俺便拿了些剩餘的飯食給她,她吃着吃着,纔對俺說出了自個兒的事。”李嬸絮叨着,我認真地聽下去。
“原來她是從宮裡逃脫出來的,說是您的姊妹,來投奔您。俺本想讓她吃完便離開,但轉念她亦是個可憐之人,便冒着殺頭的險,私自將她留了下來。對府中的人只說是遠道來投奔俺的表侄女。主子們倒也未追究下去。”
“那日,皇上忽然下了道懿旨,說是您的福晉革了,換上二福晉做大,您被恩封‘貴妃娘娘’,住進了宮裡。這下倒好!那些壞心眼的人心裡樂開了花。她們趁夜將您的屋子翻了個底朝天,值錢的物件一件不落地收颳了去,小玉衝上去護住,卻被她們喝令男僕們毒打一頓,還要將她趕出府,俺拼出老命哀求,纔將她留下。但自那以後,她便是瘋瘋癲癲的了,俺拿出畢生的蓄積來,替他找了個郎中,吃了不少的湯藥,就是不見好。唉……!”
“她未跟您提起她爲何來這兒?”“未說,只說有殺身之禍。”“那冬雪呢?”“她在咱爺走時便收拾了包袱跟着,一直未歸來。”“那府裡還有甚麼人?”“除恩封的正福晉,三福晉,其他的都走了。”“李嬸,您怎麼未走?”“俺們老家已無人,無處可去,況您和王爺都待俺極好,在此等着你們歸來。”“謝謝你,李嬸,這兒多虧您照顧着。”
“哦,福晉您餓了罷,俺去給您張羅午膳去!”她輕輕嘆了口氣。
“李嬸,煩勞您找個人買副棺材來,將她安葬了。”我說着,摸了摸身上,才發現自己分文沒有,於是不好意思地看了看她。
“不礙事兒!咱家這兒倒還有幾吊錢,大約夠了罷,我且試試。”她拍拍衣袖,踩着極快的碎步走了。
“謝謝!”我無聲地說着。我這些年的“謝謝”說得太多了,我都不知道該拿什麼來還他們的人情了,而自己卻什麼都沒幫別人做過,真是太慚愧了。
“福晉!買回來了,您瞧瞧!”纔不過一頓飯的功夫,李嬸便回來了。
“這……李嬸……。”我磕磕巴巴地指着那副薄棺,心裡一陣酸楚。
“唉!福晉,真是對不住!俺身上只這麼些錢了,貴的咱買不起,將就着用罷!”她勸慰道,“這還算好的,哪天老婦死了,怕連收屍之人都沒有。”
“不會的!李嬸,我在呢,怎能讓您有那下場。”我試着寬慰她。
“嗯,好,福晉您是個善心的人。”她不經意地抹了抹眼角。
目送着小玉被擡出去,我還是沒忍住掉淚。心裡有千萬個對不起,卻不能成言。是我沒用,連副好點兒的棺木都買不起,只能粗率地把你葬了。
“李嬸,我要去找尋王爺,您陪我一塊兒去,成嗎?”我期待地問。首要的事,還是要找到胤禵。
“好哇!俺久未見他了。”她滿口答應,興沖沖地收拾衣物去了。
我打開自己的衣櫃,好多較好衣料的衣服都沒了,只剩了幾件舊宮裝,還有澐漪的幾件舊粗布漢服,我草草地揀了。
“李嬸,您可知景山在哪兒?”我邊整理,邊問着站在一邊等我的她。
“這個……,俺不曾出過門兒,不知。”她爲難地望着我。
這可怎麼辦呢?我泄氣地停了下來。
“福晉!您還是先將那身衣裳換過罷!污濁了。”
“哦!說的是。”我找出一套漢服,轉進了裡間。
剛解開衣服,袖子裡有什麼東西飄落下來。我忙撿起定睛一看,原來是幾張銀票和一張地圖,正是那皇山的位置所在!
我一下子激動起來,真想擁抱一下小吉子。眼風掃見那地圖右下角有一排極小的字:水酉無,方文心。
“水酉”是“酒”麼?“方文”是“放”?他是不是在暗示我那天喝的酒並沒下毒?就當作是好了,總之我有希望找到胤禵了。
“李嬸!快看,我知那皇陵該如何去了!”我興奮地說。
“那便好,那便好。咱即刻上路罷!”“好,這就走!”
出了大門,我們都回首看了看虛掩的大門,依稀彷彿能想起從前“車如流水馬如龍”的盛況來。而今,也只剩了那屋檐上悽悽的荒草在風中搖曳了。
我們一路走一路問,繞了不少彎路,但終於找到了景山。可惜那裡的守衛官告訴我們,壓根就沒見過恂郡王。
原來我被騙了。也許是心理暗示,我的上腹火燒般狂痛起來,難道我真的至死都不能見到胤禵了嗎?
李嬸本來就年邁體弱,經不起這番折騰,在到達景山的第二天就病了,請了大夫來看,可是不見起效,沒過十來天也就歸了天,我從小吉子給我的銀票中挪出了一半來,就地厚葬了她。
我氣悶極了,既然胤禵沒在這裡,那麼胤禛會把他關在哪兒呢?我只好打道回府,再尋找機會打聽打聽了。
那酒可能真的沒毒吧,反正我又安然無恙地回來了。但是我已經不是胤禵的妻子了,什麼也不是,我不能進他的府邸了吧?我在門口不停地徘徊。
“芽兒!你上哪兒了?”嫺熟的嗓音喚住了我欲離開的腳步。
“八哥,九哥,十哥。”我正納悶他們怎麼從裡面走出來呢?
“哥幾個正尋你!”胤禟率先開口。
“謝幾位兄長了,可惜他不在。”我莫名地悲傷起來。
“芽兒,你無事罷?如今已貶爲庶……你住哪兒?”胤礻我滿眼的關切。
“老十!芽兒,如今十四被禁於永安宮偏殿,你不能進宮,到我府上小住,如何?”胤禩頗有些責怪之意。
“不,我要去見他。”我搖搖頭,“何況你們府裡也不寧靜,我就不去添麻煩了。”
“你這話說得!”胤礻我忙接過話茬,“那到我府上去,你嫂子巴望着你過去呢!”
“還是去我府裡較好些!我家那位活泛些,且年紀亦相仿,正好作伴兒。”我正要拒絕,被胤禟堵住了話。
“好了,你們莫爭辯了。我哪兒都不願去。”我感激地朝他們笑笑,感到很窩心。
“那便更需我們一同想法子了!”胤禟忙說。
“我一刻都不願等待下去了,”我還是搖搖頭,抱歉地看着他們失望的眼神,“我這就去求求怡親王,希望他能在皇上面前爲我說說好話。”
“芽兒……。”他們三人異口同聲地喚我,聲音裡充滿了濃濃的擔憂。
“各位不必擔憂。”我邁開步伐,等走遠了,我纔回過頭,大聲喊道,“要好好兒過自個兒的日子!保重身體!我們還會再回來的!”
經過一番打聽,我才找到胤祥他們家的宅子。挺氣派的,胤禛待他們還真不是普通的好呢!
“站住!”守門的家奴攔住我,衝我大喝。
我楞楞地看着他們,從他們看我的眼光裡,我看到是鄙夷和輕賤。才明白過來,現在不同往日了,人家見我一身粗衣爛衫,怎肯讓我進王府重地。
“哦……,”我陪着笑,“煩請這位大哥通報一聲,我是王爺和福晉的舊識,有不得已之事求王爺,叨擾了。”
“咱爺的舊識?俺看你八成是來討飯的罷!去去去!”其中一人輕蔑地啐了我一口。
“大哥,我說的話句句屬實呀,不信你進去問問。”真是世態炎涼,人心不古呀!
“走開走開,莫在這兒擋道!”另外一個乾脆動手轟人了。
“唉……求求你們了,兩位大哥!”我一不留神給他們推出了幾丈開外。
“甚麼事兒呀,你們又在欺侮誰呢?”一個女聲從門裡傳出。好像在哪兒聽過呢,但又不是很熟悉。
“起來,你是誰呀,來這兒做甚麼呢?”一雙手臂輕輕將我扶起。
“哦,我叫許春芽,特地來找你們福晉的。”我擡首道出原委。
“福晉!真的是你!”她看着我的臉,大聲叫了起來,“我是梅雁,梅雁呀,您不記得了麼?”
“梅雁?莫非……你是綿綿的貼身丫鬟?”“是啊,是啊。快快隨我來,咱們福晉想您都快想出病來了呢!”
“福晉!福晉!您快來瞧瞧是誰來了?”她自進門就一路高聲叫着,弄得我怪不好意思的。
“芽兒!是你嗎?真是你嗎?我還以爲,還以爲……。”綿綿激動地跑了出來,臉上是難以置信的表情。
“是我啊!”我安撫地拍着她緊緊抓住我的手臂,“芯兒呢?”
“芯兒她……自從皇上說你被賜毒酒之後,便留書出走了,至今下落不明,祥在各方打聽,都未有任何消息。”她黯然神傷。
怎麼會這樣?這麼一來,胤祥就沒功夫幫我的忙了,那我的計劃要泡湯了。我的心跌落到了低谷。
芯兒我並不擔心,我知道她遲早會走這一步的,她最有可能去的,將會是江西。我該不該告訴他們呢?我不太確定。
第二天一早,我便告辭,夫妻倆怎麼都不讓我走,但我堅持。綿綿甚至又使出了多年未用的淚彈,就差跪下來求我別走了。
但我仍然不肯。沒有意義了,我留下來根本什麼事都不能做。胤祥和綿綿正爲尋找芯兒而焦頭爛額,而我又怎麼忍心再給他們增添煩惱呢。
“你們別送了,尋芯兒最要緊!你們不能自個兒去尋,心中一定難受不已。但你們放心吧,他日我遇着芯兒,我會勸說她回來的。”我衝他們揮揮手。
“芽兒!”綿綿哭倒在胤祥懷裡,“你記着要回來看望我們!我已經失去芯兒了,不能連你亦見不着了!”
離開怡親王府,我不知道還能去哪兒了,只好在大街上東遊西逛,眼看着日頭已微微西斜,攤販們都急匆匆地收拾攤子回家吃晚飯了,只有我無家可歸。
正當我茫然四顧,不知該去向何方時,一輛華麗的馬車停在了我跟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