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心的溫度
所有人的目光齊刷刷地看着我和胤禵一路走來,我望着胤禵的面無表情,只好尷尬地朝她們點頭,算是打過招呼。
“大家都到齊了罷!傳膳!”胤禵微微仰頭,沉聲命令。
“爺!”坐在下首的伊爾根覺羅氏突然開口。
“怎麼,有事兒?”胤禵訝異地挑了眉。
“嗯!”她點頭,看看我,又看看怡媛,聲音有些不自然,“因怕證據被毀,所以要早些告訴爺!”
“說罷!什麼事兒!”胤禵一臉的不耐煩。
“是這樣兒:您離家的這些日子,大家倒也相安無事,這些都應歸功於謫福晉打理得好。”她說到這,停了下來,望着胤禵。
原來是要拍我的馬屁麼?我也看了看胤禵,他臉上的不耐已經沒有了,看來這些話還很得他的心。
“嗯,還有否?”胤禵問她。
她臉上出現了怪異的笑容,我心裡微微有些不安。
“回爺的話:前不久的一天,我和怡媛姊姊無意間發現我的侍婢小月是四爺府……的人!”她好像釣魚一般,慢慢放着長線。
“甚麼!真是豈有此理!人在哪兒?”他站了起來,大掌往桌子上一拍,震得一些碗筷“呼啦啦”都滾落到地上了。
“爺,您且細聽!”她安撫着,又看了我一眼。
“爺,您就坐下慢慢聽她講好了!”我拉拉他的袖子,他看看我,坐了下來。
“我們本要將她拿下,細細審問,哪知才命人將她抓住,謫福晉便得了消息,將她帶走了!”她的眼神嫉惡地看着我。
“怡媛?”胤禵拋了個狐疑的眼神給怡媛所坐的位置。我們都看着她緩緩點點頭。
什麼!我愣在當場,望着胤禵冷冷看着我的眼神,我微張了嘴,卻半句話都說不出來。
“來人!將小月拿來!”他半天才僵硬地迸出一句話來。
“是!”幾個侍衛忙應了聲,極快地往我住的院子走去。
“夫君!”我醒神,顫顫地喚他。也不知道小月會不會給嚇到。
“你欠我一個解釋!”他避開了我的目光。雖然他極力隱藏,可我還是聽出了他的受傷。
“爺!”爲首的一名侍衛回來了,抱拳在他面前跪下。
“人呢?”“啓稟爺:我們搜遍了屋裡屋外,未見人影!”“再去搜!加派些人手過去!務必給我找到!”“是!”
“胤禎……我……。”難道我真的錯看了小月?她畏罪潛逃了?她會是胤禛府裡裡的人麼?不,不會的。
“想說甚麼?”他目光如炬,緊緊盯住了我。
“呃……”我望着他陰沉的面孔,只覺陌生和可怕,心慌意亂得不知該說些什麼。
“爺!未見有人在!”侍衛們漸漸都回來了。
“沒用的東西!”他冷冷地低喝一聲。
“起來!”他一把扯起了我,“說!人哪兒去了?”
原來他們兩兄弟發起怒來竟這般相似!他眼裡有着恐怖的陰鷙的寒光,比起胤禛來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他定是太過傷心和絕望了!他以爲我仍是不忘對胤禛的那段情吧?
“我亦是不知的……。”我囁囁着,腦子裡一片的迷濛昏亂,四肢冰冷。
“你亦不知……?”他咬着牙說完,手一鬆,我便滑落到地上了。
“爺!爺!”冬雪迭忙喊着,奔至我身邊跪下了,“爺!主子她確實不知道呵!她只是不忍心見小月捱打!是我……都是我!是我慫恿她的!”說着聲淚俱下。
“冬雪……”我的淚也迸出來了,“這是做什麼呢?”
“爺!我們確實不知,是四福晉……她……!”冬雪急切地說。我拉拉她的衣襟,輕輕搖頭。
“爲何不說下去?”他卻是望着我說的。
“說了,你信麼?”我低語,彷彿也在說給自己聽。此時任何語言都是蒼白的,說與不說都是那麼可笑。
“你……?!”他用力握緊了拳,額頭上的青筋一根根清晰地暴突出來。
“瓦泰!”“奴才在!”“將她關起來,待抓到小月,再處置!”“是!”
“呵呵!”我輕笑起來,哀哀地拿起手帕擦乾淚痕,定睛看住他“胤禎,求你放過冬雪,她是無辜的!”
“不!”冬雪大聲喊着,“我要跟主子在一塊兒!我們都是無辜的呀!”
“冬雪!”我喝道,“能有你什麼事兒!快回去!”
“不,我不走!”她放聲悲號起來。
胤禵皺起了濃密的眉,擡起手來做了個手勢,幾個侍衛上前來,一邊一個架住了我和冬雪,拖着我們離開。
“不用了!”我悽然望了胤禵一眼,他的手無力地耷拉下去,望着我的眼神無比沉痛。
“呵呵!”我又笑了起來,心中全是苦澀,“我們自個兒會走!”說完,決然地轉過身子,昂然朝前走去。
“你那殺千刀的!不得好死!”冬雪突地張口大罵。
“冬雪!”我拽了她一起走,她扭着身子,一邊走一邊還是不住地罵罵咧咧着。
我們被關在了房間裡,外面有侍衛輪班把守着。已經有一個星期了。
那天我們進屋後,胤禵便差人送了飯菜過來,我哪裡吃得下!我擔心他也是吃不下的,方纔那樣一鬧,能吃的歡的估計只有她們了。
“主子,你多少吃一點兒!”冬雪輕輕將筷子擺過來。
“我吃不下,你吃吧!”我搖搖頭。
“你不吃怎麼行!”她憂心地急道。
“我呆會兒再吃好了!”我怕她也不吃。
“好罷!我還真餓了呢!”說着便吃起來。
真是羨慕她這樣的性子,天塌下來都是樂觀看待的,就像眠眠一樣,只不過眠眠不會罵人罷了,她頂多憋半天才擠出一句:這人真可惡!
眠眠最愛做的事便是講笑話,她講郭德綱的笑話最拿手了,常逗得人大笑不止,我常常是眼淚都流出來了,捧腹在那兒半天動彈不得,她都依然能講到底。
“主子,你怎麼了?”冬雪含糊不清的問。
我才猛然發現自己居然露出了微笑。
“哦,沒什麼,好吃嗎?”我斂去笑容。
“好吃!你也用一點!”她倒也不追問了,給我盛了碗湯過來。
“主子,你不難過了?”“不了,有冬雪陪着我,我怎麼會難過呢!”“哦!呵呵!”她笑了起來。
“主子,是我不好!”“怎麼這麼說?”“要不是我,你就不會救小月了。”“傻瓜!都過去的事兒了,還提它做什麼!”“可是……那小月真真可恨!她怎麼便逃走了呢!”她突然拍案而起,臉上一片怒色。
我嚇了一大跳,忙拉她坐下,安慰她,“冬雪,她害怕了嘛!換作是你,你不害怕?”
“我……也怕!爺將你抓起來的時候,我真怕呢!”她撫撫胸口。一臉後怕的樣子。
“就是了,就別怪小月了,我相信她是有苦衷的。”小月人是不壞的,就算她是胤禛府裡的人,她也不會想害我的吧?
“主子,你的心真好!”她嘆口氣,“我不明白爺怎麼看不出來!”
他看得出來的,他只是讓妒火矇蔽了雙眼而已,他會明白一切的。我在心底輕輕地說。
有些事,是會越描越黑的。我們都需要給各自一點時間,去對方心底瞧瞧,探清真心。
“好啦!早些休息吧!這麼一折騰都晚了!”我勉強笑了笑。
“嗯!我很久不曾跟你睡一塊兒啦!”她重新開心起來,嘴裡哼了歌兒去鋪牀。
鋪好牀,她又跑到門邊,大聲喊着:“喂!打點水來!福晉要洗漱一番!”完全忘了我們正被囚禁着。
侍衛們對我們都還客氣,有求必應,只除了----放行。
“主子,這都好幾天了,爺怎麼還未來你這兒?”她做着她的女紅,頭也不擡地問。
這冬雪呵!有時候就是太過直來直往了。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
我輕輕扔下書,輕嘆了口氣。我又怎麼會知道他心裡現在是作何想?
太子一回來就被監禁在鹹安宮,我也被胤禵禁足,知道了此種滋味兒是怎樣難受。
不過,我沒他那麼憤怒罷了,這幾天我想了很多,心裡亮堂堂的,他會嫉妒是理所當然,可也不會因此而棄我於不顧的。
只是,胤禵,你怎麼還不來呢?難道我的“明白”是錯誤的?
“好啦!冬雪你就別想這些了!”我想轉移一下她的注意力,“唉,你那天不是買了東西給我麼?快拿來看看!”裝出很有興趣的樣子來。
“對啊!我去拿來!”也不知道她跟那些侍衛說了些什麼,居然有兩個人跟着她走了。
不期然地,我又看見了擺在桌子上的那兩個木偶小人,於是摘下了掛着的荷花墜子,一齊擺在燈下,心中一片澄澈。
石頭雖然是冷的,但是石心裡總會有溫度;何況,我們並不是石頭,我們的心是火熱的。
胤禵,你快來見我吧!我不怪你!我相信你,相信我們的愛,一直都是!不管小月做了什麼,那也不能離間我們的,是不是?
我摸着手裡的木偶,想着那一整面櫃子的木偶,眼淚又模糊了我的雙眼……。
“主子!”冬雪一進門就喊着。
“什麼事兒?這麼開心?”我忙將墜子掛回脖子,將木偶擺放好。
“我方纔偶然聽見她們談論年三十晚上出席宴席的事兒!”她興致不減。
“那跟我們能有什麼關係啊?”我大惑不解,不明白這到底能有什麼可高興的。
“這下,爺便不能再將你關在這兒啦!因爲……你得出席啊!”她笑得無比開懷,好像我們現在就被宣佈釋放了。
“冬雪……爺一句‘她身子有些不適,不便出席’便能繼續將我們禁錮了。”我搖着頭,暗笑她的單純。
“這樣兒?”她果然泄氣,一屁股坐下。
“給我看看吧!是什麼好東西?”我接過她手裡的那個小錦盒。
“這……”我訝然。不可否認,我很喜歡這份禮物:一隻微小的碧綠色小蟈蟈。
“你忘啦!小時候咱們一塊兒在後花園玩兒,你用‘燈芯草’編了一隻小蟈蟈,我喜歡得不行,你便送給了我,我一高興向小姐炫耀起來,結果她妒忌,把小蟈蟈給撕爛了。你當時難過了很久,說是咱北方很少見到燈芯草,能編出一隻來十分不易,此後便確實不見再有那種草生長……那日在市集偶然見到,我便買了。”
“嗯!謝謝!你有心了!”我細細擺弄着那長長的須,沉浸回憶中。
會編這個,是奶奶教會的。因爲我們小時候沒玩具,只能在地頭田間找一些“玩具”,我還記得有一種莖稍寬的還能做“豆腐”呢!還有池塘邊的“菖蒲”(一種水生植物),葉子長長扁扁的,能做哨子來吹。
記得眠眠初次去我家玩,我給她做了不少,讓她大開眼界,她自小生長在城市,自然沒見過的。後來就賴定我了,非要我教會她才罷休。
“冬雪,其實,我亦能用細竹篾編呢!”我恢復了好心情。
“真的?!”她開心不已,“那我叫他們弄些過來,你教我啊!”
“下次吧,冬雪!很晚了!”我趕忙拉住了她,真是說風就是雨。
“也好!那……我去鋪好牀來!”她搔搔頭,不好意思地笑了。
“冬雪,還記得爺來迎娶我的那天麼?”我們上了牀,我輕聲開口。一直都沒機會問她呢!
“自然不敢忘了,誰在上了花轎還拉着我的手叮嚀着呢!”她輕笑出聲。
“那你給我說說吧!我現下想聽聽。”我靠近了她。
“爺那番氣度真是不凡!”她開頭便來了這麼一句。
“騎着高頭大馬,臉上笑容滿面,領着頭兒,扎着大紅花兒,頭戴花翎帽,身穿暗青色錦袍,腳蹬黑色皁靴,領着那長長的隊伍過來,那氣勢真是……沒法兒形容吶!”
“嘻嘻!”我輕笑起來,還“花翎帽”呢,這都哪個朝代了啊!這冬雪,以爲自己在說書還是在看戲呢!
“……爺撩起了衣裳下襬,伸出腿來,‘咚咚’兩下,轎門算是踢了,接着,他拿起了大弓……。”
“呵……!”她津津有味地講着,我卻打起了呵欠。見她說得正歡,也不忍打斷了,暗自閉了眼,隨她講去了。
每次都是這樣,她講起來便是很反覆的,而且沒有次序,顛倒錯亂,要想抓住主旨啊,難!
幾天後的一個清晨,冬雪照樣喚侍衛打水過來,卻悄悄的沒人聲兒,我們這才發現他們不知什麼時候撤走了。
只是胤禵沒再過來,連我們被告知參加宴會,都是小勤子過來傳話,直到三十晚上才和他在涵元殿相見。
胤禛蒼老了許多,看來煩心的事兒還真不少;胤礻我沉靜了很多;胤祥倒是神采飛揚,婚姻生活給了他滋潤的源泉;胤禟倒沒什麼變化;只是胤禩,他的笑容不復當年的勢在必得了,他是變化最厲害的一個,讓人心裡難受。
娘娘責怪了我一通,說我病了也不讓人告訴一聲,害她自打回宮便成天盼着我進宮去陪她。
原是胤禵給我找了個藉口,我也就順舟而下了,不住地給她道歉,並且誓誓旦旦地保證了下次絕不會再這樣了,她才重新露出笑臉來。
康熙已是個耄耋老者,這次再廢太子對他的打擊不小,他吃得很少,不時地往我這邊看了看。
但是我沒能和康熙單獨談過話了,他晚年更忙,可能覺得自己的兒子雖多卻少有不覬覦皇位的,且他年事已高,又不得不立儲。他一邊積極尋找能繼位的,一邊仍苦苦支撐着。
我的生活很平靜,幾乎可以說是一潭死水。
每天一早起來便先去給額娘請安,然後回來吃早膳,看看書,吃午膳,逛逛園子,吃晚膳,一天也就過去了。
伊爾根覺羅氏每次見我,一臉的得意洋洋。只是恩愛自古能幾許?能看開或不能看開,似乎在一念之間。
也許這只是我的□之詞,也許我每次也是拼命壓制着自己翻滾起伏的醋意,但我恨不起他來,不爲什麼,就是恨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