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宮裡,紫檀雕龍紋的椅座上,皇帝面目沉沉,眼底裡盡是不悅之意。
三皇子進來的時候,見到的就是這樣一幅情形。
他停頓了片刻,心思千迴百轉,長長呼出一口氣,這才快步走了過去,到了臺階下,給皇帝請安。
皇帝坐在上首,看着下面跪着的三皇子,他摩挲着食指上的白玉扳指,忽地冷笑一聲道,
“給朕請安?朕能安的了嗎?不被你們這些孽障氣死就已經是朕命硬了。”
三皇子心底一凜,惶恐的跪在那裡,五體投地,“父皇息怒,如果兒臣做了什麼讓父皇不開心的事情,請父皇明示,兒臣一定改。”
不管如何,不管是不是他的錯,先請了再說。
他的這位父皇輕易不動氣,一動氣那就是要人頭落地的。
“周愛卿,你把那民婦的口供給三皇子看看。”皇帝平靜無波的聲音響起。
垂手侍立在下方的周大人將手中的卷宗遞給了三皇子。
皇帝沒叫三皇子起身,於是,他只能跪着看那些卷宗。
纔看了過半,三皇子臉色大變,惶恐地道,
“父皇,這……都是兒臣無能,馭下不嚴,沒想到,沒想到府上的詹事竟然如此膽大妄爲,做出這樣滅絕人性的惡事……”
三皇子直接將程詹事給推了出來,直接將他定了罪。
或者,也可以說,三皇子這是快速的將程詹事定在了那個萬惡的姑子廟的案子上。
同時也把自己定在馭下不嚴上頭,既給自己定了罪,但也僅僅就這一樁罪過。
皇帝不動聲色說道,
“你確實無能,聽起來不是一天兩天了,那程詹事日日在你跟前當差,你竟無所覺。”
三皇子心中一驚,腦中猶如一鍋即將沸騰的開水,嘩嘩作響,擡頭,就見到一雙帶着冰寒意的眼睛直直望過來,自己心底的那點秘密彷彿如雪見火一般被人洞察。
他連忙垂首,恭敬又惶恐地道,
“兒臣有罪,請父皇降罪,兒臣回去一定將程詹事送到府衙,並安撫好那些受害的婦人。一定善待她們。”
三皇子心頭一陣悲哀,有這樣一位時時如同巍峨高山一樣,令人仰止的父親,也不知是自己的幸還是哀。
他跪在下方,一動不敢動。
“陛下,外頭承恩公世子與鎮北王一同求見。”門外,有小太監進來稟報。
“準了。”皇帝口中吐出兩個字。
蕭徴與許晗聯袂進殿,齊齊給皇帝請安。
許晗帶着人去了深山老林將庵堂給拆了,又帶着東西匆匆趕往京城,到了宮門口的時候,天色都已經快要暗下來。
正巧,碰到了同樣要進宮的蕭徴。
“陛下,關於私鑄銅錢案,已經有了進展。”
許晗起身後,朝皇帝稟報。
皇帝看了眼還跪在地上的三皇子,淡然道,“稟。”
“今日京兆尹周大人派人來金吾衛見臣,想請臣去幫忙捉拿犯人,本來金吾衛與京兆尹各自當差,臣不應該逾矩。”
“但周大人說案子非同小可,捉拿犯人之地是在深山,臣想着,總是爲民除害,於是,就答應了。”
“臣本以爲不過是一個舉手之勞,沒成想,竟然是案子連着案子。”
三皇子縮在袖子裡的手緊緊捏着,心隨着許晗的稟報一寸寸的往下沉,最後,那腳也不知是麻木,還是因爲地板太涼,或者跪的太久,沒了半點知覺。
他這個時候又不能隨意的打斷許晗的話,那隻能說明自己心虛了。
他咬着後槽牙,心裡恨毒了許晗,過了今日,如果有機會,他一定會像當初剷除霍家一樣,將鎮北王府給除個乾淨,讓許晗跪在他的腳下求饒。
許晗彷彿沒感受到三皇子的恨意,她拍拍手,外頭有兩個金吾衛的士兵擡着一箱子東西進來。
“陛下,臣本以爲不過是抓幾個拐騙婦女,逼良爲娼的師太。”
“可臣萬萬沒想到,這些師太,將那淫庵建在深山老林裡,竟是爲了某些特定的人服務。”
“這些人,就是私鑄銅錢的工匠!”
她走到那放下的箱子邊,打開,拿出裡頭的一個銅模,交給侍立在皇帝邊上的崔海,請他轉呈皇上。
“陛下,臣到那庵堂的時候,裡頭正好有男子正在……”
她頓了頓,一臉憤然,悲憫,“可憐那些不肯屈從的女子,已經被打的遍體鱗傷,不堪入目,就算屈從了,也不過如行屍走肉一般的度日。”
“那些誘拐婦人的人簡直比畜生還不如。”
“至於那些被服務的男子,臣初初的審問後,翻了小半座山,到了他們棲身的地方,就發現了這個……”
她指着皇帝正在翻看的銅錢模具,裡頭鑄造好的銅錢數不勝數,還有許多的銅汁,鐵汁之類的,因爲數量太過龐大,臣剛剛已經讓稟明陳指揮使,讓他派人去將東西都運下山來。”
皇帝靜靜地看着許晗,良久後,他問道,“你辛苦了,這一路上,你可曾審問過那些犯人。”
許晗拱手道,
“臣確實粗粗的問過,那些人見道官府的人,都慌了神,他們招供供出了幕後指使,說是已經被滅口的趙四,可臣不相信……”
皇帝將銅錢鑄模放在手中翻來覆去的看着,又將那些銅錢仔細的辨認,“爲何不相信……”
許晗‘撲通’一聲跪了下去,只是垂着頭不說話。
皇帝放下手中的東西,“有什麼不好說的,這是你經手的案子,就是查出天大的事情,你還能隱瞞下去不成?”
許晗頭垂的更低,邊上站着的蕭徴忽然走到箱子邊上,彎身下去,‘咦’了一聲,拿出一塊腰牌,走到三皇子的身邊。
“殿下,這彷彿是三皇子府上的腰牌呀。”他一臉茫然的舉着那腰牌,又一臉不可置信的看着三皇子。
上首,皇帝的臉忽然沉了下來,帶着天子的凜然,淡淡地瞥了一眼三皇子,“三兒,你剛剛說程詹事做的事情和你無關,那你解釋解釋這腰牌是怎麼回事?”
三皇子連頭都不敢擡,只覺上頭皇帝的眼光漫不經心地掃了過來,像利刃一樣在背脊颳得生疼。
他忽然想起從前皇帝對他的好,彷彿是在夢裡一樣,果然最是無情帝王家。
當初皇帝能對他百般寵愛,如今就能將着寵愛收回,給的只是厭棄。
他不禁挺直了背脊,沉聲稟報,“回父皇的話,兒臣確實不知這令牌的事情……”
他頓了頓,膝行了幾步上前,
“父皇,兒臣的確有失查之罪,可這私自鑄造銅錢,這事太大了,會動搖東元朝國本的事,兒臣怎麼敢做?”
“兒臣舔爲皇家子,怎麼會做下這樣的事情,還請父皇明察。”
皇帝端起邊上的一隻粉彩八寶紋茶盞,茶蓋一下,接着一下一下地磕着碗沿。
三皇子只覺背上的汗水一重複一重,那磕碰聲敲擊在他的心口上。
面對皇帝一如既往的精明和犀利,三皇子模糊地意識到,也許,今日就是他的末日了。
私自鑄造銅錢,如果一旦栽在他的頭上,那麼,他將萬劫不復!
當初霍家的案子,父皇願意保他,不過是因爲霍家功高蓋主,綿延了這麼多代,已經觸到了父皇的底線。
所以父皇沉默了,默默的將他保下來。
而且,他是父皇的孩子,又加上,當初許均帶着人,將礫門關收了回來,將敵寇趕出了國土。
可今日,如果私鑄銅錢案一旦和他扯上關聯,這是動搖國本的大事,而且,他造銅錢做什麼?
那麼多的鐵,從哪裡來?
要知道,造銅錢的材料都受到朝廷的管控。
能造銅錢,是不是就能造武器?
所以,他絕對不能承認,打死也不能承認。
三皇子的內衫整個貼在他的後背上,額前的汗水他不敢去擦,只能任它蜿蜒而下。
皇帝彷彿沒看到三皇子的不自在,手指在御案上敲擊着,幾乎用耳語般的聲音說道,
“你府上的詹事做下的事情,你說沒發現,失察,那當初太子妃孃家人做下的事情,你怎麼不說太子失察,而是把所有的事情都往太子身上推?”
三皇子本來挺直的背脊忽然塌了下去,比剛纔更加的惶恐,他的額頭抵着地面,重重的叩了一個頭。
他就是傻子,也知道皇帝到底是什麼意思了。
原來,這就是秋後算賬?
他心頭有些不甘,曾經所有的一切離自己那麼近過,現在……
三皇子雙眼緊閉一下,額頭重重地磕在堅硬的地面上嘶聲道,
“程詹事身爲王府的官員,卻失了臣子的本分,忘記父皇當初讓他來王府的職責。”
“指使家人拐騙婦女任人淫樂是爲罪其一。”
“私鑄銅錢是爲罪其二,條條都是誅九族的大罪……”
“兒臣雖是無心之過卻也難逃罪責,伏乞父皇聖心獨裁……”
“至於當初太子妃孃家做下的事情,兒臣今日對於太子哥哥的處境深有體會。”
皇帝緩緩靠在楠木圈椅上,明亮的燭火卻映得他的臉龐陰暗不明。
他長長地吐了尤其並沒有搭話。
“陛下,臣有話要說。”
蕭徴微躬着身子,上前道。
皇帝閉着眼睛,“說。”
“三皇子說都是程詹事的過錯,臣卻不贊同。一……”
他豎起一根手指,圍着三皇子轉了一圈,
“程詹事在三皇子府做詹事,可也只是一個小小的詹事,他如何能夠指使侍衛?讓他們去給自己私鑄銅錢的窩點做看守?”
“是,有錢能使鬼推磨,殿下當然可以說那些侍衛是爲了錢去幫着程詹事。”
“只是,殿下,那麼多的侍衛不能當值,難道說殿下就一直沒辦法發現?”
“你又不是瞎子!”
“更何況,皇子出行,該有的儀仗一直不少,少了那麼多的侍衛,怎麼擺的起來?”
他又圍着三皇子轉了一圈,把三皇子轉的有些眼暈,可不得不打起精神來辯解,
“侍衛也有輪值,再說那麼多的侍衛,我哪裡知道那些不見。”
蕭徴手一拍,故意齜牙咧嘴的笑道,
“那就更有問題了,你說不認識侍衛,我相信的,就是我們府上的下人,我也是認不全的。”
“可你不認識,難道你的侍衛統領也不知道嗎?”
“當值的人少了,他都不說一聲?
他揹着皇帝的眼睛裡閃過一道寒芒,悠悠嘆道,
“那我真的要爲陛下可憐了,他這麼英明神武的一個人,竟然養了你這麼一個兒子。”
“府中上上下下沆瀣一氣,你作爲主子,竟然都不知道。”
三皇子睜大眼睛瞪着蕭徴,說不出一句話來。
他是承認自己無能,還是承認自己無能?
不管承認不承認,都是一個巨大的坑。
承認了,自己無能,握不住府中的臣子。
不承認,那就是說這件事情和自己有關,他們都是受了自己的指使,才勾連一氣的。
蕭徴又走到了那箱子邊,彎身又拿了一塊牌子出來,這次,是永毅侯府的牌子。
他將牌子恭敬的遞到崔海的手裡,
“陛下,這塊牌子臣認識,是永毅侯府的,既然放在箱子裡,想來也是小王爺搜過來的。”
許晗接着蕭徴的話頭,從善如流的接過,“是,是在私鑄銅錢的窩點搜查道的,如今所有的人都在宮門外面,等候陛下的發落。”
蕭徴笑了笑,意味不明的看着三皇子,
“殿下府中的事情管不住,就連自己的舅舅,也是管不住!”
“還是說,這件事分明就是殿下指使的。”
“否則,一個詹事,從哪裡得到的母錢?那趙四,怎麼就能那麼快的被人滅口?”
“一個王府的詹事,有這樣大的權利嗎?那清水鎮的父母官,爲何要聽他的?”
“還是說,因爲他許諾了什麼好處?”
“至於那失蹤了的趙四娘子,怎麼進的府衙大牢?又是怎麼下藥,一直到小王爺去了才被發現?”
蕭徴的問題,一個個的甩在三皇子的臉上,讓他招架不住。
三皇子強自鎮定的跪在那裡,指天指地連連叫屈,
“父皇,兒臣委實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兒臣確實是無能,請父皇剝了兒臣的王位,兒臣不配得到王爺該有的配置。”
“兒臣真的一點私心都沒有,若是有一點私心就讓兒臣不得好死。”
邊上一道清冷的聲音接道,
“殿下,舉頭三尺有神明,有些誓言還是不要隨便發的好,若是實在要許一個的話,就許諾你今天但凡說了一個字的假話,就讓你失去你最爲想要的東西,如何?“
三皇子最想要什麼?皇位啊。
他這麼多年汲汲營營,不就是想把太子給拉了下來,自己坐上太子儲君的位置,將來更有機會坐上那把龍椅,醒掌天下權。
許晗眉尾一揚,連頭都沒回嘴角就微微抿起。
“陛下,這些證據直指三皇子,可三皇子說他冤屈,畢竟,這些只是物證,不能說話,何不將那些被抓之人,甚至永毅侯一同審查,總有辦法讓他們說真話的呀。”
皇帝手一揮,有些疲倦地道,
“好,這事就交給你和蕭徴,再會同徐愛卿一同審理,朕要看到實實在在的案卷。”
……
乾清宮裡,三皇子退了出去,皇帝坐在上頭,怒氣未消。
他一直以爲自己算是個好君父,雖對太子嚴苛了些,但那是因爲他將來要繼承大統,江山社稷,不是兒戲,是以,他才處處嚴加教導。
可對於其他幾個皇子,他自認爲是一個好父親。
他也是皇子,他雖是嫡子,皇子間的明爭暗鬥,從他出生起就沒有消停過。
但他運氣好,最終得到了皇位。
他沒想到,他的寬容,竟縱容出這樣一個東西來。
私鑄銅錢,他想幹什麼?
真是太令人心寒,也太令人失望了。
他看向下頭還沒離去的蕭徴,以及許晗,正要說話。
就在此時,乾清宮外,響起了異樣的聲音。
皇帝眉頭動了一動,目中射出怒焰,
“崔海,出去看看,到底是誰這麼大膽,竟然在乾清宮外喧譁吵鬧。”
站在角落的崔海應了一聲,輕手輕腳地退了下去,不過片刻回來輕聲稟報,
“陛下,是惠妃娘娘在外面哭着求見,惠妃娘娘聽聞三皇子觸怒了陛下,來請罪來了。”
崔海從小就跟在皇帝的身邊,對皇帝的性情,脾氣十分了解,見皇帝神色不善,立刻道,
“陛下若是不想見娘娘,小的這就去請娘娘先回宮去。”
皇帝手指在桌上敲了敲,重重地哼了一聲,
“讓她進來,朕倒要聽聽,她到底如何的請罪!”
崔海低聲應是,退出去將人帶進來,只是心裡卻不免有些同情惠妃了。
惠妃並未按品大妝,而是將卸了釵環,一頭青絲,披在腦後,身上穿着樸素的一羣,此刻,正用帕子按着眼角,淚,無聲的流下來。
就算如此,惠妃依然看起來明豔。
惠妃一進來就跪下了,聲淚俱下地哭訴道,
“陛下,臣妾聽聞三皇子府上的詹事做下了罪不可赦的惡事,求陛下給皇兒一個公道,這事定然和皇兒無關的。”
皇帝冷冷地打斷淑妃,
“這件事,你是怎麼知道的?朕不過是叫了三皇子進來問話,你倒是消息靈通的很,三皇子前腳從朕這裡離開,你就來了。”
“朕倒想問問你,到底是從誰口中得知的消息?
莫菲你一直命人盯着三皇子府的動靜?還是說,你一直派人盯着乾清宮的動靜?“
惠妃心頭一凜,這可萬萬不能承認。
盯着三皇子府雖說沒錯,可到底並不名正言順。
窺視乾清宮,那就更是大忌,死罪。
惠妃全身一震,哪裡還敢再哭,忙張口解釋,
“陛下息怒,臣妾哪裡敢做出這等大膽妄爲的事情。
是三皇子身邊的隨從,送了口信到臣妾的面前來,臣妾心中一急,只想着求陛下做主,就斗膽來了乾清宮。“
“乾清宮是朕處理政事的地方,就連瑜貴妃也不敢輕易來乾清宮擾朕,你倒是好大的膽子。”
皇帝滿腔怒火正無處可泄,惠妃這麼巴巴地送上門來,正好做了出氣筒。
皇帝一發怒,惠妃垂着頭,額頭抵着地板。
皇帝眼中浮現一絲冷寒,卻沒有多少什麼,只是直起身子,看向惠妃,
“惠妃,你自個想明白道理,再想想,要不要和朕來說這件事情,求這個情。”
惠妃從皇帝潛邸的時候就跟在他的身邊,如何聽不出皇帝語氣中的怒意,連忙垂着頭道,
“陛下,是臣妾錯了,臣妾這就回宮反省。”
皇帝淡淡掃了她一眼,沒再說話。
外頭有急切凌亂的腳步聲響起,皇帝閉上眼睛,眉頭皺的死死的。
崔海見狀,連忙走到門邊,低聲呵斥,
“你們這些小兔崽子,做什麼呢?這腳上安了磚頭嗎?走路不會輕一點?”
那小太監帶着哭腔道,
“公公,小的也想走路輕點,實在是外頭,太嚇人了,烏泱泱的一片……”
崔海揪着那小太監,正要退到外頭去,裡頭皇帝的制止道,
“讓他進來說,什麼東西嚇人,烏泱泱的一片……”
許晗和蕭徴互看了一眼,也有些不太明白。
小太監還沒進來,又有另外的人過來稟報,說是鎮北王府老王爺,永安侯等幾位大臣求見,就連剛剛被皇帝呵斥,回家閉門思過的三皇子也是去而復返。
皇帝眼皮輕擡,看向崔海,
“去,殿門大開,讓所有的人都進來,東宮那邊,也讓人去請,讓他一同過來議事。“
崔海應是,讓那最先報信的小太監進去報信,又讓許均,永安侯等大臣一同入殿,安排好這些,又讓自己身邊的大徒弟去東宮報信,讓太子到乾清宮來議事。。
那小太監一進去,跪在臺階下,道,
“陛下,宮門外,有很多的人……”他說話有些哆嗦,“不,是很多的牌位……”
崔海站在臺階上,呵斥道,“把你舌頭捋好了再說……”
別人不懂,可許晗聽了小太監這樣語無倫次的話,心頭忽然一凜,她明白小太監說的是什麼了!
只見那小太監嚥了幾口口水,然後才磕磕絆絆的說道,
“宮門外,有人穿着白衣衫,那人臉上一道大疤,好像要被劈開了一般,他抱着靈牌,他的身後是好幾百個靈牌……此刻那人跪在宮門口,說是要喊冤。“
說道這裡,他又咽了口口水,低聲道,
“爲當年那個大將軍霍錚喊冤。”
說完了這一切,小太監彷彿沒了力氣一般,用袖子擦了擦額頭的汗水。
幾百個靈牌,這樣的大晚上,烏泱泱的擺放在宮門前,能不嚇人嗎?
三皇子已經顧不上剛剛被皇帝訓斥過,上前道,
“父皇,也不知是什麼人,竟然如此大膽,當年霍家的案子分明是已經定了,竟然還敢翻出來,這分明就是脅迫。”
“當初霍家害得那麼多將士埋骨礫門關,已經定下的案子,豈容說翻就翻,更何況,霍家的人都已經是死了,現在想爲霍家翻案的,不過都是沽名釣譽之徒罷了。”
“這樣的人不能留,還請父皇降罪。”
許晗緊緊捏着拳頭,恨不能上去撕了三皇子,她咬着牙,上前道,
“殿下,當年的事情究竟如何,想來你是很清楚了,你口口聲聲的說是霍家害的,可臣記得,當時殿下是在霍家軍做的監軍,你當初怎麼不阻止呢?”
“許晗,你休要胡言亂語,你這是想幹什麼?你剛剛把私鑄銅錢案的罪名拼命的扣在本王的頭上,怎麼,現在又想說當年霍家的事情也是我做下的嗎?”
許晗輕輕一笑,涼涼地說道,
“臣可沒沒這樣說,是殿下自己這樣想的,莫不是心虛?”
三皇子急得大吼,
“你放肆,我坦坦蕩蕩的,有什麼心虛的?我看是你,在此咄咄逼人……”
他朝皇帝拱手道,
“父皇,兒臣現在還是皇子罷?是,兒臣就要參金吾衛副指揮使,鎮北小王爺,許晗,兒臣要參她誣陷兒臣。”
“他仗着父皇的寵信,如此擾亂綱常,父皇讓不讓兒臣參他?”
許晗冷笑一聲,看着三皇子,上前道,
“不用參,當着各位大臣的面,陛下可以直接免除我的職務,只是,殿下可以參我,可以查我,但聖命饒不了罪惡。”
皇帝皺着眉頭,看着許晗和三皇子。
沉默之見,就見鎮北王跪在地上,
“殿下,臣剛剛從宮外進來,見到了那個爲霍家請命之人,是霍七,他還活着,當初他和霍錚一起追敵,既然活着,正好陛下可以問一問他當年到底發生何事。”
“畢竟,霍家一門,從開國初,就一直爲東元朝鎮守疆域,如果陛下不聞不問,未免寒心。”
三皇子站在那裡,昂然道,
“老王爺這意思是,已經定下的案子,再翻了出來,父皇當初也不過是按律行事,又已經定案,不讓翻,就是寒心了?”
“那這心,也太容易寒了。”
“今日這個人翻案,明日那個人翻案,那這國還是不是國?那這律法還是不是律法?”
許均聞言,擡頭看向三皇子,頓時眼中寒意一片,他垂下眼眸,恭敬地道,
“殿下這話有些不妥當。”
他恭敬地道,
“當初霍家滿門,不論男丁女眷,只剩下一個隨軍的霍十一娘,偏偏,霍十一娘是管糧草,對其中的事情不得而知。”
“霍家上下,從開國太祖,就爲了東元朝的安危,前仆後繼,沒有哪一個霍家男兒不是戰死沙場的。”
“他們難道就不想好好的活着嗎?他們難道就願意死在異鄉,甚至屍骨無存嗎?”
許均搖搖頭,悲憫地說道,
“不是的,臣同爲武將,感同身受,他們爲的是守護我東元朝的大好河山,爲的是站在這皇城中每一寸土地上的達官貴人,平常百姓。”
“他們守衛的是你我這樣身穿錦衣,身爲皇族的你。”
“殿下,你也曾在戰場監軍,難道就沒看到過戰場的慘烈嗎?如果看過,你爲何能夠如此輕而易舉的說出‘寒心’二字?”
許均跪在地上,面露哀慼,看向皇帝,
“陛下,就算當初霍錚有過錯,可那只是一樁,他之前種種,都可以抹煞,更不要說霍家那麼多的先人,他們可是爲了東元朝而犧牲的。”
“當初,霍家的女眷本不用死,可他們還是死了,甚至霍家因此而倒,霍家不應該受此對待。”
許晗呆住了,她沒想到,最先說出這些話的竟然是許均,那個阻止她和蕭徴爲霍家翻案的許均。
她愣愣的站在那裡,心頭翻滾着。
只聽許均繼續道,
“陛下,若是滿門血灑疆場後,還要遭受到污名,還要被百姓們誤解,那以後還有誰願意爲東元效力?誰還願意爲了護衛東元而站出來?”
“若是霍家滿門爲了東元朝征戰兩百年,還不夠換來一次兒孫們的過錯。”
他的聲音有些哽咽,“陛下,這王朝,是陛下的王朝,這天下,是陛下的天下,作爲君父,難道要袖手旁觀嗎?”
“難道,陛下不想要一個得民心的天下嗎?”
三皇子大聲道,“老王爺,霍錚一個決策,可是讓那麼多人馬都是死在了礫門關,那可都是精兵啊,於朝廷而言,是多大的損失啊!
難道說,就因爲霍家人有功,他們的命就是命,那些將士的命就不是命了?
再者,他們這樣貪功冒進,爲了一己私慾,不但將士的命都沒了,更有可能置東元的百姓於水火,難道這些還不夠嗎?“
“今日,就因爲一個霍七,就要翻案,讓天下人如何看待陛下?”
許均擡頭看了眼沉默的皇帝,作爲和陛下一同長大的他,知道他心中想的是什麼,於是有加了一把火,同時也給皇帝遞了一個臺階,
“陛下,這事,我們說來說去都沒用,說起來,是霍家的事情,當初定案,也是因爲三皇子的一面之詞,因爲十一娘也說不出什麼比三皇子更有利的證據。
這纔給霍家定的罪。
可既然當事的霍七還在世,不如,就將霍七叫進來,問問當年具體的情況,如何?“
“臣以爲,只有見了霍七,纔會真的明白,爲何霍七要帶着霍家的牌位長跪宮門。”
“也會明白,爲何臣等要爲霍家求情的原因。”
門外,太子走了進來,
“兒臣來遲,請陛下恕罪,兒臣記得當日父皇曾答應兒臣一件事,今日,兒臣請父皇兌現,也請父皇隨兒臣去宮門口看看。”
皇帝深深的看了眼太子,忽然掀脣一笑,手拍了拍大腿,
“好啊,那就去看看吧!只是,太子,朕是答應過你,可你同樣也答應過朕。
太子躬身,“兒臣答應陛下的,當然會兌現。”
旁觀之人,當然不知道這對父子說的是什麼,尤其是三皇子,後槽牙都要被咬碎了。
都說太子和父皇的關係惡劣,可眼前這一幕,哪裡能用惡劣兩個字來形容?
分明就是‘和諧、“
長長的宮道,四處掛着紅燈籠,在風中搖曳着,迴響着的還有衆人的腳步聲。
遠遠的有老鴰的叫聲響起,讓這淒冷的夜,更增添了幾分蕭瑟。
宮門口,霍七一身白衣,抱着霍崢的牌位,跪在宮門口,他的身後,是一排排霍家男兒的靈牌。
他的背脊挺的直直的,那是霍家的脊樑,霍家最後的不屈。
邊上的侍衛,一個個都沒有發出聲音,甚至,有圍觀的太監,宮女,也都是一言不發,四周,死一般的寂靜。
唯獨,有風吹過,並不凌冽的寒風,彷彿是在輕輕的撫過那一個個靈牌,又彷彿撫在人的心上。
彷彿,這寒風也在爲這幾百個牌位哀鳴,這巍峨莊嚴的宮城,這寂靜無聲的靈牌,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就彷彿一個代表着京城的歌舞昇平,一個代表着千里之外的皚皚白骨。
一個是鮮活的浮華盛世,一個是黃泉路上的寂寞冷清。
“七叔公,你不應該獨自一人前來。”是宓兒,她坐在輪椅上,到了霍七的身邊。
她示意紅纓將她抱到地上,雖她無法跪下,可她卻可以和七叔公一起,爲霍家的人套得公道。
她也是霍家的人,她是姑姑教導出來的,她不會讓霍家的脊樑彎下一分。
倦舞 說:
一直找不到一個好的切入點去寫,昨天對着電腦一天,頭髮都抓掉一大把。
但願這一章,讓你們看了之後覺得值得等吧,我盡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