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件雲錦的旗袍,是她二十歲那年,他送了給她的。她見了,面若桃花,燦如秋水,雙眸默默含情。可僅僅七年時間,她就香消玉殞了!
她的死,百分之八十是因爲自己。春花秋月何時了,往事知多少!唐老爺子不願再想下去了。他立在軒窗口,默默看着窗外的風景。沒有人知道,這座大宅裡的一草一木,一花一樹,皆是爲思念她而栽。正要轉過頭,可不經意之間,唐老爺子就注意到,前方的老宅樓下,一左一右,各自立着一個人,兩兩相望,彼此默默不語。
左邊的人,是斐年。右邊的姑娘,卻是慧中!突然,慧中身邊轉過身,大步就上了樓,剩下斐年獨自原地徘徊。
老爺子是歷練過的,況又上了年紀,於人情世故洞察很深。他眯了眯眼,敏感地發覺出了什麼。他沉吟了一下,垂了眼瞼,又坐回到了書案旁。
話說唐靈均在藍茉那裡,又旖旎了一個小時。到了中午了,藍茉纏住唐靈均,要唐靈均帶着她出去吃飯。唐靈均也就答應了。這半天,藍茉對靈均百依百順,極盡討好之事。唐靈均見她溫順婉轉,心裡又想起她諸多的好處來了。
二人吃了飯,唐靈均想着要給爺爺送禮盒,就對藍茉道:“寶貝,我送你回去吧。我也要回老宅了。這幾天,我爺爺看得我也緊。我要是出了什麼岔子,在我爸爸,我爺爺裡可都不受待見了。”
吃一塹,長一智。藍茉知道,不能再和從前一樣,一味地示弱求全,以眼淚打動他了。必要時,她得裝大度。
“靈均,你回去吧。放心,在沒有你的日子裡,我一定會將自己照顧得更好。”藍茉說着,還對着靈均溫柔一笑,在他臉上深深印了一吻。
這話,唐靈均聽了果然無比受用。他嘆了嘆,撫摸着藍茉的臉,輕輕道:“寶貝,你這樣說,我就放心許多了。明天你再休息一天,咱們在公司裡,不就又能在一起了嗎?”
藍茉聽了,就柔順道:“靈均。我待你情深,有一句老話說的好,一日不見,如隔三秋。用這話形容我現在的心情,其實很妥當。但我也明白,我既然愛你,就不能讓你爲難,將你一天到晚地捆綁在身邊。那樣的我,我自己也很討厭。”
“寶貝,你這樣想,我真高興。你放心,我的心裡是有你的。等這幾天捱過去了,我還是回你這裡。”
唐靈均說着,就拿了鑰匙,提了禮盒,要往外走了。
“靈均,唐老爺子買的翡翠,真但不是送給慧中的嗎?”到底是忍不住,藍茉又追問了一句。
唐靈均不忍看她眷戀期盼的眼神,聽了就重重說道;“寶貝,你放心,我會給你買更好的。”說完了這話,他便頭也不回地出了去。
沒有得到靈均正面的肯定回答,藍茉的心裡,還是有幾分失望。
三十分鐘後,唐靈均開車返回唐家大宅。他停好車,第一時間,就提了盒子去了老爺子的聽風軒。唐老爺子聽到軒外的動靜,猜測是靈均來了。“靈均,進來吧。”唐老爺子喚了一句。
聽到爺爺的聲音,唐靈均趕緊進去道:“爺爺,禮物我帶來了。”
唐老爺子見了,便叫他放在書齋上。“靈均,坐下,爺爺要和你說幾句話。”看着爺爺鄭重的表情,唐靈均的心裡就更加不自在。
從小,只要見了爺爺這番神情,他就知道爺爺不是責備,就是要訓誡他了。
唐老爺子面色雖鄭重,但聲音卻又透着祥和。“爺爺,您要和我說什麼?”
“靈均呀。這條翡翠項鍊,到了晚上大廳吃飯時,你當着你爸媽和你小叔的面,也當着慧中的面,送了給她!”唐老爺子說罷,目光更是悠遠。
“啊?我自己送?”唐靈均經過和慧中幾次交鋒,數次敗下陣後,面對慧中就不如從前那麼自信了。何況,在他的心底,對她又起了絲絲點點的漣漪。雖然,此刻的他,也無法辨別自己對慧中到底是不是又舊情復燃了。但有一點可以肯定的是:他的心裡,對慧中,再無從前那樣深刻而又沁如骨髓的厭惡之情了。他不停地敲打自己,一邊一邊地告訴自己:唐靈均,你記住,你愛的人是藍茉,是藍茉!
“是呀,不是你送,難道還要爺爺送麼?”唐老爺子忽然生起孫子的氣來,他覺得靈均表明聰明,實則蠢笨。
“可是——”
“可是什麼?慧中是你的媳婦,你不送誰送?爺爺這是要給你一個機會,如果你對你的媳婦,果然一點感情也沒有的話,那麼另當別論。”唐老爺子肅然說道。
唐靈均聽了,一時也不知說什麼纔好了。他糾結地皺起了眉。感情?他對慧中當然不是一點感情沒有。但這話怎麼說?若說有感情,那麼到底有多少,這又是怎樣一種感情?唐靈均自己也不知道。
唐靈均立在一邊,猶猶豫豫,一點不果斷。唐老爺子見了,不由更是生氣了。他這是個什麼態度?送個禮物給自己的媳婦,又這麼難嗎?還是這小子,和那些外面的傳言一樣,在外面有了人了?哼!就這件事,他是問過茂年的。但茂年聽了,連連搖頭,一口否定,只說靈均品行端正,這點還是不要懷疑他。
不過,對於茂年的話,向來唐老爺子都是聽一半留一半的。空穴來風,總是有因。十有*,靈均這小子,在外面有女人!
唐老爺子決定等幾天,再對靈均好好盤問。現在,他不想說太多。
“爺爺,好吧——”唐靈均被老爺子犀利的眼神逼視不過,就妥協道:“晚上我送給她就是!”
唐治元聽了,這才覺得滿意。他告誡靈均道:“家和萬事興。爺爺是過來人,我可以告訴你一句話,你不能處理好你的婚姻,你便不能順利穩固你的事業。此話,你不要不信。你要想在唐氏更上一步臺階,就必須和慧中重修舊好。”
唐靈均就道:“爺爺,我盡力吧。”他的心裡煩亂不堪。心裡固然有一個藍茉,但同時他又希望慧中能回頭。不知自己的心,到底怎樣一個歸所,他只得有氣無力地勉強回答。
“什麼叫‘我盡力’?哎!說到底,你沒有眼光!慧中這個孩子,是個難得的好孩子!要不是嫁給了你,我看她值得更好的人守護!”老爺子重重道。
唐靈均不想老爺子生氣。爺爺要是生氣了,爸爸也要苛責的。“爺爺,我儘量努力吧。”
“算了,我也不想多說了。你是個成年人,想必該知道怎樣做。你將這禮盒帶走,到了晚上,我希望你能將它順利地送到慧中的手上!”老爺子說着,就不睬孫子了。
唐靈均便提着禮盒,沒精打采地出了軒,慢慢往自己的二樓走去。到了二樓的長廊上,經過慧中的休息室裡,他聽到裡面有輕微的響動聲。好似慧中在裡面打掃衛生。他停在門邊,一下又想起從前。從前的沈慧中最喜歡的事,就是下班之後,彎着腰趴在地上拖地,整理房間。她似乎有點潔癖,每隔一天都要整理房間。有一次,靈均不耐煩地道:“慧中,這些事叫用人做就行了。你弄得乒乒乓乓的,反而影響我心情。”
她聽了,卻是無所謂地一笑,口裡說道:“靈均,那怎麼一樣呢?這是我們的房間,房間理乾淨,才更有家的感覺呀!”
那時的慧中,和他的感情也還沒那麼壞。雖然那個時候,他的身邊已有了藍茉。再後來,他和藍茉發展到雙宿雙飛的地步,感情更是一日日地深了,偶爾回家,他發現慧中也不再向從前那樣勤快了。她看着他,只是沉默寡言。
現在,又聽見那輕微的擦擦聲,卻是令靈均的心裡,涌起一陣悸動。他的腦中,再次回想她的話。他本想推門而入,和慧中打個招呼,打算隨便說點什麼。但因心亂如麻,他還是抽身回了自己的臥室。
慧中打掃完房間,發現花瓶裡插的那幾枝牡丹已經枯萎,她便找了把小剪刀,出了房間,輕輕下了樓梯,往牡丹園走去。她經過臥室時,發現門是開着的。轉眼一瞥,發現唐靈均這廝,大白天地,竟規規矩矩地在房間裡看電視,也是異事。
唐靈均注意力本就不集中,發現門前有鵝黃的身影蹁躚而過,他知道是慧中下樓了。他想跟着她也下去瞧瞧,但又擔心惹怒了她,晚上不能順利送她東西,從而拂了老爺子的一片好意,因此他又駐住了腳,將門關上繼續看電視了。
沈慧中來到芬芳四溢的牡丹園中。聽了以前唐斐年的一番講解,她漸漸也喜歡上牡丹了。牡丹雖濃豔,可也大方雍容。它一年四季常開,不去和桂菊梅爭芳,卻也大度。老爺子只在園中栽了牡丹、梅、蘭、芭蕉、竹這五種花木,想必其中也有深意。
時間差不多是下午四點了。夕陽西下,只將金色的光芒淡淡灑在這片寧靜的牡丹叢中。紅的花,金的影,綠的葉,嫋娜的姿態,再輕輕聞一聞,的確使人迷醉。
過了驚蟄,這天氣就一日暖似一日。已是三月了,燕子飛回來了,園子裡飛蟲蝴蝶鳥兒的也多了起來。一進這園子,慧中就聽得耳邊嘰嘰喳喳的鳥鳴聲,一陣清風拂過,滿園芬芳。
她心情好了些,便不急於去尋找姿態優美的牡丹了。她尋了個石凳坐下,靜靜地欣賞。這園子的地上,也密密麻麻地長出許多叫不出名字的小野花,藍藍的,白白的,它們在微風中搖曳,就着春色貪婪地生長。似乎,園子的另一邊有一陣輕響。這幾天,牡丹園裡,一直有花匠在修建枝葉軀幹。慧中以爲是宅子裡的丁花匠,也就不在意。
可是,很快,園子那頭就快速走了一個人來了。但見此人的手裡,也拿了個剪子。慧中擡頭一見,發現他不是花匠,卻是小叔唐斐年!慧中有點意外,她站了起來,慌亂說道:“小叔,原來是你呀!”
唐斐年本是爲排遣而來,不想在這裡,還是撞見了沈慧中!他的眼睛複雜,眸子裡掠過掩飾不住的驚喜、糾結、忍耐、剋制種種神色,且他見了慧中,還是將身子往後退了幾步。
“慧中,你也是來剪花的?”斐年眼尖,一下就注意到她手裡捏着的一把小剪刀。
慧中聽了,捋一捋頭髮,就笑:“是呀,我房間裡的牡丹謝了。趁着這大好的天氣,我就到這園子來找幾枝頭新鮮好看的!”
斐年就道:“春日天氣,房間裡插上幾枝牡丹,卻也別緻。”唐斐年淡淡說着,一直和慧中保持一米遠的距離。“慧中,我忽然想去蘭園裡瞧瞧,就不妨礙你摘花了。”唐斐年說着,想了一想,就要出牡丹園,轉而往蘭園走去。
慧中聽了這話,也就不好再說什麼。唐斐年走得極快,三步兩步的,慧中就看不見他的背影了。她深深嘆了口氣,一下也無心摘花了。從唐斐年刻意疏離的神態和動作中,她看出小叔一心想和他保持距離。
她不是傻子,從小叔躲閃糾結的眼神裡,她已經探看出了什麼!她坐在石凳上,轉而又想,那麼她自己的心思,小叔又何嘗不能看出來?
這在大宅,各人都有自己的房間,不想相見,大可以回房避着。可明天就是週一,又要上班了。她是小叔的助理,和小叔一起辦公,朝不見晚見的,避也避不過的。她到底是年輕人,城府不及唐斐年深沉。這心底壓抑的感情,若一味地剋制隱忍,便也會有一日,如那海底噴薄而出的火山一樣,炙熱地噴涌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