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九點。
“您所撥打的電話已關機。”
中午十二點。
“你撥打的電話已關機。”
下午五點。指尖剛摸上鍵盤就迅速收了回來。男人乾脆利落地合上了手機蓋。把椅背上的風衣往身上一套。從桌上拿起車鑰匙就要往外走。
快到樓梯口時。不知想起了什麼。他的腳步明顯遲疑了。
眼神微微遊移。他有些心虛地從口袋裡掏出了手機。手指在數字“1”的位置徘徊了很久。然後按了下去。
“喂。哪位。”幾乎在他動作剛落。電話那頭就傳來一道有些清冷的男聲。
“我今天有些事。不回去了”。抿了抿脣。男人淡淡說道。
早先的心虛在對方那聲“哪位”傳來時。已經不見蹤影了。
他忽然覺得因今晚可能沒法回家而愧疚的自己着實可笑。電話那頭的人畢竟不是韓薇。對方甚至可能都不記得今天這日子有什麼特殊。
“嗯。知道了。還有別的事情嗎。”
男人收緊下巴。忽然覺得說可能不過是安慰自己。那人語氣平淡地讓牢牢惦記今日這所謂相識三週年的他心裡涌起了一種說不出的不舒服。
“沒別的事情了。我掛了。”
語氣不自覺冷淡起來。他乾脆地按了掛機鍵。眼神在這一刻深邃而悠長。
現在想來。爲了忽然過來言城的朋友而怕電話那頭的人發飆從而小心翼翼瞞着的自己真是傻得厲害。
雖是這樣在心裡抱怨着。男人還是沒有絲毫要暴露今晚要去見誰的想法。
他腳下不再做任何停留。轉身下樓。
他不知道的是電話那頭的人在他掛機後。猛然沉下了臉。
穿着白大褂的清秀男子摘下了沒什麼度數的眼鏡。攤在椅子上。手漸漸蓋上了眼。
他剛剛主持了一個將近十二個小時的手術。到現在還沒有來得及喝口水。
嗓子燒的厲害。剛剛勉強表現地正常換來的卻是這樣一個結果。
這讓男子覺得強抑的疲累忽然都涌了上來。
而此刻眼中不能在掩藏的脆弱。他不想任何人看到。
其實對方不回來也省了他的事。晚上倒不用刻意去準備什麼豐盛大餐了。
畢竟今天這日子......
男子微微嘆了口氣。等他放下手。臉上已不見絲毫波瀾。
有時戀人之間的隔膜就是這樣產生。一件小事甚至一個電話。因爲太過在乎。所以更容易在心底劃下傷痕。
而不巧的是。打電話的兩個人還都是習慣不把心意掛在嘴邊的人。
雖然有的時候心意不是用說的。更多是看做的。
但是對於一些矜持卻敏感而又遲鈍的人來說。光是做。尤其有時是默默地。等他們自己去發現彼此的深情。或許真的一盤炒熟的黃花菜都能涼了。
此時。還在牀上窩着的章曉驟然打了個噴嚏。
他自是不知道有人因爲擔心他而跟伴侶又起了摩擦。
其實。說“冷戰”大概會更形象。
他的朋友本想着見他一面就儘快趕回去。卻在一通電話後。直接告了晚上的假。
而對着秦子風指揮着這裡或那裡的章曉雖不知道心裡爲何升起了一股不安。卻也沒放在心上。
現在。他只想着好好操練下秦子風。誰叫對方把他的好心情破壞地連渣滓都不剩了。
原來。在章曉嘲笑完秦子風在紀青嵐手下吃過虧後。隨着對方對那人的客觀而形象的講述。他接着就再也笑不出來了。
尤其在心裡有道聲音一直告訴他對方說的實話時。
“紀青嵐。說他是笑面虎還好聽點。哪怕沉寂了將近二十年。任何曾吃過他虧的人都不會因此而放鬆絲毫警惕。睡個安穩覺。呵。那是做夢中才該出現的事。”
當時。章曉還想笑着損秦子風幾句的。不過被對方揮手的動作打斷了。爲了接着聽那些“秘辛”。他果斷閉了嘴。
“二十年前的那場由言城迅速波及全國甚至最終席捲了全球的經濟風暴。可以說是當年不足二十的紀青嵐一手‘玩’出來的。也是通過這次。他在那些經濟大亨們心裡確定了自己‘神’的位置。而沒有任何一個人能對此提出異議。所以的異議都在紀青嵐翻雲覆雨的手腕下。匿了聲息。”
章曉用眼神示意對方繼續。秦子風現在說的這些他都知道。不就是知道了纔會去宴會等人嗎。
秦子風看着對方帶着期待卻又隱着抱怨的小眼神輕笑了聲。才繼續開口。眼神卻有着淡淡的恭敬之色。“他是我的老師”。
章曉的嘴一下子張大了。難不成紀青嵐消失的這些年是在幕後爲言氏工作。
秦子風似乎察覺到了章曉的想法。他緩緩搖了搖頭。語氣中帶着種令人難以琢磨的意味。“曉曉。紀青嵐消失跟言氏沒多大關係。我能得到對方的教導。也不過得益於已經去世的言叔”。
章曉反應了一下。才把那言叔跟言氏去世多年的上任領頭人掛上了號。也是這樣。他才發現自己從剛剛起就有的違和感究竟從何而來了。
“你叫他紀青嵐”。他用的肯定句。
“是。他雖是我的老師。卻讓我直呼其名。坦言教導我不過是一場交易。當不起敬稱”。秦子風神色淡淡的。眼珠一轉。好似黑色琉璃珠一樣無機質的視線定在章曉臉上。“曉曉。我知道你昨晚去宴會的目的”。勾起脣角。一張臉霎時暖了。“不過。無功而返可不能怪在我身上。那個人。你即使見了也達不到預期目標的。”
章曉眉頭緊蹙。語氣有些不好。“姓秦的。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秦子風扶了扶額。微不可見地嘆了口氣。“你還記得我剛剛的問題嗎。他爲什麼會消失在人前二十年。”
“爲了避風頭”。章曉的話透着明顯的心虛。卻被他理直氣壯地叫嚷了出來。
而秦子風的臉上終於出現了一種叫做哭笑不得的表情。他乾咳了一聲。有些恨鐵不成鋼地看着章曉道:“一避二十年。卻主動現身在言氏當年的掌權人眼前。”
微揚的語調讓章曉對於自己剛剛猜測的不靠譜有了明確認識。
確實。現身言氏當家前。也就當不得避風頭了。
甚至可以說。進了一個小的風雲圈。一個雖小卻異常殘酷的所在。
不過這也解釋了爲什麼紀青嵐二十年後首次亮相的宴會會那麼波瀾不驚。雖然他最後沒等到對方的出現。
但是章曉這人要是立馬伏低做小地認錯求詳解也就不是他了。
“姓秦的。你究竟還想不想說。不想說。老子還不聽了呢。”
吼地那是個理直氣壯。
“老子”。秦子風拉長了語調。用着一種危險的語氣重複道。
章曉瑟縮了下。隨即挺胸擡頭。叫嚷的聲音更大了。“別他ma的賣關子。我不吃這一套。”
“哦”。秦子風語氣不明地應了聲。狹長的丹鳳眼眯的只剩了一道長縫。微微上翹的眼角竟給了人一種銳利的感覺。
章曉不自覺地嚥了口水。還沒等他重新調整好狀態去“英勇迎戰”。對方驟然收了剛剛的氣勢。
只見秦子風忽的露出了一個淺笑。有些無奈地道了聲。“你啊。”
然後端正了表情。用一種鄭重而嚴肅的語氣接着說道。“我們都聽說過美人誤國這回事。我想你也猜到了我接着想說什麼。”
“紀青嵐爲了個女人藏了二十年。”章曉有些難以置信地接道。
秦子風臉上是明顯的欣慰。那種“你終於聰明瞭”的目光讓章曉的臉那是越來越黑。
索性。對方還是知道分寸。接着說道:“嗯。爲了個女人把自己搞的人不人。鬼不鬼。一個被衆人稱之爲神的人。卻把自己置於了街角乞討的地步……”
“他倒是真性情”。章曉的語氣聽不出是褒是貶來。
秦子風嗤笑了聲。對此沒發表任何看法。“紀青嵐覺得那個女人的背叛是由於他的能力。卻不想想。若沒有他的能力。那個女人壓根就不會跟他相遇。上層社會的女人。本不是純粹的女人。接受不了真相的紀青嵐在愛情上不過是個懦夫罷了。”
“後來怎麼樣了。”章曉抿了抿脣。總覺得秦子風看他的眼神忽然多了點什麼東西。這讓他的語氣有些不耐煩起來。
“除了金融上的那些手段。紀青嵐在別的事情上也不是什麼蠢人。他要真想離開那些能力過活。倒也不至於淪落到乞討的地步。不過自認心死的人自然不在乎怎樣活着了。從他的自虐方式來看。這人實在是不聰明。”
“你倒是對自己很高看嘛。紀青嵐雖然這事辦的不太靠譜了點。起碼人家當得起天才之稱。而且他走過來了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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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曉扒拉了一下頭髮。有些針鋒相對地問道。
“想要的就拿過來。纔是一個男人。曉曉。你真以爲他是自己走出來的。”
章曉吊着個眉。用眼神催促對方快點。
他有點想抽菸了。
秦子風意味不明地笑了笑。接着說道:“那個他認爲背叛了的女人爲了他脫離了家族。然後生下了一個孩子。不過。一個大家小姐可能會插花懂茶道等等淑女該掌握的技藝。對於如何在市井生存卻是從小的教育不會接觸的。我想。你能猜到那個女人的結局了。”
秦子風的目光有些冷。他不錯眼珠地盯着章曉的臉。不想錯過對方的絲毫表情。
其實。講這個故事他是有私心的。
甚至他覺得。他跟章曉與故事裡的兩個主人經歷也像的出奇。
不過。他不是那個女人。也不會讓章曉成爲紀青嵐那樣的男人。
想起看到延小余調查報告裡那頁絕不能被章曉知曉的內容時。衝動下被他重重摔在桌子上的調查本。
在那裡。他知曉了爲跟章曉相識而來的種種謀劃。
然後。他甚至沒勇氣去看完後面的內容。心裡第一次充滿了無力感。只覺得過去的自己可憎更可悲。
原來。就爲了自己莫名其妙的看上。章曉纔會經歷所謂的背叛。
那一天晚上。他做了一晚的夢。醒來卻只覺得茫然。除了淡淡的心酸。夢中的事情竟是一件也記不起來了。
但是他的記憶。卻在夢醒後。猛然迴歸了。
繁多而紛亂。他甚至有種又陷入了另一場夢境的感覺。
等他理好。他才知道。原來他對章曉的感情。不是那麼不堪而膚淺的。
他愛章曉。在對方甚至不知道他是誰的情況下。
章曉卻不知道秦子風轉眼間就想起了那些過往。不過他的表情也稱不上放鬆。低沉沙啞的聲音帶着只有自己才知道的緊張。“她死了。”
這個她指的是誰。兩個人都心知肚明。
章曉其實很不想這樣猜。但是他相信不僅他。很多人都只知道有個紀青嵐。卻從不曾聽過有個紀夫人。
秦子風緩慢卻肯定地點了點頭。
到現在已經不用他多說了。對於紀青嵐的推崇。他想章曉從此會理智很多。
而自己把老師從神壇拉下來的舉動。他也不認爲有什麼不可對人言的地方。
對此。他很坦然。
章曉卻在思考一陣後。打破了兩人之間的沉默。
“那個女人的死換回了紀青嵐的走出來。”他的眉毛皺成了令人糾結的一團。沙啞的嗓音則愣是讓他用出了尖銳來。
秦子風笑了下。眼裡卻一片冷冰冰。
他的聲音還是一貫的輕緩。卻能讓人明顯聽出其中的嘲弄來。“是她的兒子。女人死之後讓自己的兒子去投奔乞丐了”。頓了頓。他對着章曉微微擰着眉。一字一頓地問道:“換你是紀青嵐。你會在知曉女人的欺騙後拋棄她嗎。”
章曉沉默了一會兒。纔開口。“我不知道。”
秦子風說不出他是鬆了口氣還是又提起了心。起碼這個答案還不是太糟糕。他對自己暗暗說道。
而且章曉的猶豫證明這是對方的真心話。他該爲此滿足的。
“記得你今天的回答”。秦子風緩緩說道。嘴角勾起了一抹淺淡的笑容。
章曉點了點頭。對於對方此時的鄭重有些不以爲意。卻不知是不是礙於先前聽到的那個故事。難得地沒有跟對方唱反調。
他不知道的是。故事中的紀青嵐可不是跟他一點關係也沒有。